九月初,大楚使团到访南瑜,奉上楚皇金诏,书中措辞客气友好,宛宛转转最后兜回正题,深表瑜楚历来为盟友,虽然去年鸿山关一带,因两朝通商发生些许冲突,但已是过眼云烟耳;为巩固两朝友谊,大楚愿遣嫁皇五女,结亲南瑜皇子;同时也希望南瑜皇室指定一位公主前往大楚,嫁为皇三子正妃。如此喜上加喜,今后两朝自当和睦往来,造福黎民。
皇上将使团打发去了驿馆,自回御书房批了几份奏章,摆驾中宫。皇后迎入,见礼奉茶,皇上将楚国使团来意大略讲过,道:“孟诚前日觐见,说大楚北疆狄族作乱,战事胶着,似与洛图有关。去年瑜楚边境又有些不平,楚皇此举,怕是想大调南地守军,驰援边境,又恐朕趁火揩油,才想了这么一出。”
皇后听完沉吟道:“皇上,莫管大楚有何目的,依臣妾拙见,两朝只要联姻便是好事,至少能相安一时啊。”
皇上长叹一声道:“皇后所言极是,楚皇遣嫁的是皇五女,不可谓没有诚意。朕的皇儿中,老九与十一年岁相当,可适龄迎娶;只是楚皇要互嫁,朕的皇女,只能是……”说着看了皇后一眼。
皇上言外之意皇后自然心中明了,当即面色微变道:
“皇上,您……莫不是要嫁珠儿过去?!”
皇上早已料到皇后的反应,叹息道:“朕子嗣虽盛,公主仅三位,你也知道唯有珠儿是适龄联姻的。珠儿是朕的嫡亲女儿,朕也舍不得啊!只是联姻乃两朝大事,楚皇尚且遣嫁亲女,朕又怎能为了一己之私而拒绝呢?大楚迎娶公主的是皇三子庆王,他母族雄厚,听闻本人也能文能武,珠儿嫁去,倒也般配……”
“皇上,您……珠儿自小娇养,初夏才过十八,正是如花年纪,您如何能忍心让她远离父母,嫁到——那异国去?大楚中原,历来不曾太平,八年前尚有国戚为乱,险些哗变,殃及皇族上百人。珠儿性情温善,万一再逢祸乱……”皇后说着,似乎看见了女儿突遭变故的一幕幕场景,当即泪下,哽咽着道:“皇上,您……”
“朕又怎能舍得?可除却珠儿,还能有谁?”皇上心烦意乱地蹙眉道。
皇后揩着眼泪忖量片刻,心中一动,忙定神道:“皇上,何不从皇室贵女中择一名,加封公主?届时多备嫁礼,排场弄大些,给足大楚脸面不就是了?”
此言一出,果见皇上沉沉的面色稍有和缓,接着摇头叹息:“皇后的主意是好,但皇室贵女中,也没有合适人选啊……”他凝神想着,徐徐道:“适龄的只有荣王府郡主,但那孩子早已定亲,过了重阳就大婚的。唉……倘若前年,抑或去年,皇叔孙女倒也可,偏生眼下,大的出嫁,小的太小!”
“吴王府里顺德郡主,又适龄身份又尊贵,不是正好么?”
皇上脸色微变,只道:“那孩子不行!你让顺德嫁过去,是联姻还是给南瑜皇室丢脸哪?”
皇上皇后都听女儿说过“娴堂妹实在刁蛮,口无遮拦肆无忌惮”,况且顺德郡主的脾性皇后心里也知一二,细想的确不能担起促两国和睦永无战乱的大任。她忖度片刻,忙道:“不单郡主,县主也行啊,只要加封个公主称号便可。皇上以为如何?”
皇上微有不满:“大楚三皇子军功在身,一品亲王,母族雄厚;楚皇嫁来的也是自家闺女。朕怎能送去名县主,又不是属国和亲,未免太应付,倒像是敷衍了事,诚意何在?”
“皇上……”皇后听着眼泪又掉下来,“……臣妾实在舍不得珠儿!珠儿才不过二九,却要抛下双亲远走异乡,珠儿素来孝顺,她又怎能忍心呢?”
皇上心里本就发堵,见皇后一味哀哭,面色更是难看,一旁侍立的掌事太监陈安见状,揣摩一二,俯身小心道:
“万岁,奴才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上瞅他一眼,问:“你能有何主意?说罢……”
“是……万岁,奴才记得七王府上,不是还有位郡主么?”
“对了,越王!”皇后心中一亮,忙道:“皇上,云韶郡主下个月正好十七,可以论嫁了,且也是三品郡主,亲王之女,怎么竟把她忘了呢?”
“云韶?”皇上心头一震,眉头微微舒展,但旋即又聚拢了,“云韶……这孩子倒是最合适的,可惜……她终究不是上官家的人……”
“皇上,宛儿怎么就不是上官家的人了?”皇后轻快地说着,“她不是鸣佩公主的嫡系孙女么?她是越王义女,夜少夫人的妹妹,还是皇上您亲封的云韶郡主。她的这些身份也够尊贵了,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皇上眉头紧紧皱起,沉吟道:“云韶……顺德……唉,哪个都算不得最佳人选啊……”听见一旁陈安也在叹气,便气笑着斥道:“你叹什么气?云韶是你提的,倒让朕更为难!”
“是啊,奴才也替万岁着急!这老天爷真是刁钻,偏生今年让楚皇来攀亲……”陈安话尚未说完,皇上两眼一亮,坐直了身子对皇后道:
“既然朕与皇后都决断不下,便将云韶和顺德的生辰八字送去钦天监,让田辰佑夜间奉天时算算看,天定哪个,便是哪个。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心头一松:“皇上的主意,臣妾也觉甚好。”
事情终于暂时告一段落,皇上也乏了,午晌就在中宫歇下。陈安退下,叮嘱小太监们小心候着,自悄悄往御花园去了。
陈安在桐铃阁下站了一刻,就见一个侍卫快步走来,微见礼唤声“陈公公”,问:
“如何?”
陈安颔首,“皇上已定,让田大人测算云韶郡主与顺德郡主生辰,全看天意。”
侍卫挑眉,微笑着塞过一只颇沉的荷包,却被陈安推开,蹙眉道:“咱家应下此事,无非是看在萧先生多次帮扶我那不成器的干儿面上。若收下这个,咱家成什么人了?”
侍卫并未收回,只道:“先生说,这可不是为此事给公公的,是您家曹爷有决断,做得了大生意,让商行受益沾光,特为此送上一点心意。”
陈安很受用地笑了,接过一掂小心收好,笑意更浓,“萧先生倒是个爽快人……咱家还得伺候万岁,先回了。”
侍卫辞别陈公公,返回宫城东门继续值守,不过半个时辰便轮到换班,众侍卫纷纷往外庭武弁房去,说笑不已,这人夹在其中,叫过一个小内侍道:“你去御街上永酩坊买一瓮月儿白,记住,要成都所产。”
“你今日怎舍得花钱去永酩坊买酒了?”“还是月儿白,这可得给兄弟们分点儿!”在众人的笑闹声中,小内侍匆匆出宫,寻到那侍卫口中的酒坊,进门依言转述,掌柜听后立时取出酒将他打发走,随后叫过一个小伙计,递给他一封瓷罐,道:“送去越王府,就说二小姐新得潮州荔枝蜜,送与小郡主品尝。”
那男孩很麻利,迈开腿就跑,串街过巷,不大工夫便到了越王府,是以皇上敲定让钦天监测算定夺联姻人选之事一个时辰后,秦宛月就收到了内封密信的瓷罐。
“尽人事,观天命。”她看着这六个字,满意地笑了,当即揉碎纸条,浸在墨砚里,挥笔写出一封信笺,叫进寒竹淡淡道:“事情已定九分,成败与否,尽看此举。去趟田府,将信送给田素罢。”
当天下午皇上宣钦天监正进宫。次日朝会后,太监便奏报监正请见,皇上忙命宣进。田大人进御书房叩拜礼毕,皇上沉声道:
“田爱卿,如何?”
“启奏万岁,微臣夜来请看天命,命定云韶郡主八字与大楚庆王正匹配,且有王妃命格,千真万确。”
皇上微微颔首,口中喃喃:“云韶……天定云韶那孩子么?……”他再三思忖,终于缓缓道:“既是云韶,那便告知越王罢……陈安,宣礼部尚书、户部尚书、翰林待诏进宫。”
楚使到访金陵第五天,陈公公亲捧金缎裹裱的御旨来到越王府,请云韶郡主接旨。少顷,见香案设好,郡主垂首跪在厅中,陈公公徐徐展开圣旨,朗声诵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神州九楹,分而三鼎;中原大楚,历为友邦。今楚皇愿结儿女姻亲,永修禊好;故朕亦望和亲两朝,天下顺康。咨尔郡主云韶,系皇祖姑母嫡系;蕙质兰心,卓尔不群;玉洁冰清,旷世神仪。实才容独一,德容无双;贤达嫫母,慧过楚嫱;须眉之不可及,巾帼之何能望。是赐号璇玥,加封公主;良辰即定,和亲大楚。万望以顺为贵,以和为本;恪守四德,远避七出。固母朝之顺宁,延夫族之嗣脉。顺天应地,清流乾坤。钦此。”
陈公公念罢,笑吟吟将诏书送上,道:“恭喜公主殿下,若非万岁看重殿下,您怎会接下这大好亲事?您既已是公主,不日便得搬入宫中居住,自会有中宫娘娘委派礼部大人来与王爷接洽。奴才传旨已毕,请殿下领旨。”
圣旨递在了秦宛月手里,浓浓的龙涎香气令她蓦地一阵晕眩。她强抑住急促的心跳,将锦缎捧过头顶,静静道:
“儿臣接旨,恭谢父皇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