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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初见的隐痛

任何一种环境或一个人,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是爱上他了。

——黄永玉

在给杨婷复述事情经过时,她看起来十分淡定。而我,是紧张的。因为急走,还有内心怀揣的小小隐瞒。

“其实,那不是情书,我只是说我看了他踢球,他踢得很好。我也想踢球,他能教我的话就好了。还有,他成绩不错,我向他讨教学习方法。”杨婷笑眯眯地说。

“哦,好的。”我默默地回到座位上。奇怪,周志清竟然还没来上晚自习,吴晓春也不知道跑哪儿野去了。

上课铃打响五分钟,这两人才一前一后地进了教室。他们看起来狼狈又引人注目。周志清的衣袖被撕烂了,裤脚都是泥,手臂上还有抓伤的血印。吴晓春也好不到哪儿去,衬衣领口处掉了一颗扣子,头发虽然已经整理过了,但是看起来依然蓬乱,耳环也少了一只。

“你俩咋了,看起来像是跟狗打了一架。”我找出纸巾递给周志清擦血。

“别提了,就是跟狗打了一架。”晓春揪下另一只耳环,“老陈今天不来视察?”

每个周日的晚自习,班主任陈老师都会出现在教室,大概讲十几分钟的话来调动学习情绪。

“小道消息,老陈出差学习,周三才会回来。”

“我得再出去一趟,买点东西。”晓春又站了起来。

“去哪儿,教导主任在外面呢,你现在出去铁定被抓。”

“药店。”晓春的目光落在了周志清受伤的手臂上。

“……学校小卖部就有紫药水和创可贴。”我连忙拦她。

“你咋知道?”

“……”我无法回答。

晓春呜哇呜哇地隔空给我两个大吻,悄悄往外溜了出去。回来后就跟我换了座位,要给周志清上药。周志清不要她动自己的手臂,被她一把掐住胳膊。

一个女孩子的力气能有多大呢?但周志清还是不动了,由着她用棉棒蘸上药水涂了手臂。我坐在后排,看在眼里,内心莫名全是愁绪:多情美少年,屈指芳菲近。多情应笑我,也应笑他。你不知道第一朵雪花何时飘下,你不知道心中何时已盛放春花。对于“与狗打架”这件事,晓春一直没有对我做出交代。我几次威逼利诱地想套个故事出来,她都打哈哈,顾左右而言他。

而杨婷的情书送出去后,似乎也没有收到回应。

那时千禧年将至,诺查丹玛斯的末世论,开始在学校里疯传。吴晓春每天哼唱着王菲的那首叫《出路》的歌:“听说1999年是世界末日,到时候我们一定要结婚,并且有个孩子……”唱得大家人心惶惶,当然也有人很兴奋,比如我。

我的生活忽然涌出来很多的烦恼。我有了一个秘密。不能言说,无法分享,羞耻心与道德感不断上扬与秘密交锋。偶尔从操场经过,目光会不自觉游荡,想寻找一个并不熟悉,却萦绕在脑海里的影子。偶尔能捕捉到那个身影,先是兴奋,又是惶恐,又是羞涩,又是假装的傲娇。一眼之后,绝不敢再望过去第二眼。所以,如果真的有什么末日,大家一起在顷刻间挂掉,对我来说,也许是个浪漫的结局。所有的烦恼不都也挂掉了吗?

再后来学校的公告栏贴出了一张处罚通知单,说高三(1)班的楚白,校纪观念淡薄,公开宣扬“千禧年末日论”,鼓动同学大闹自习课,扔课本,撕试卷,造成恶劣影响,给予留校察看处分。

在周一的全校升旗仪式上,被罚上台点名批评的竟然就是那个袁毅他们班跟我打招呼的戴眼镜小个子男生。原来他叫楚白。

我旁边的晓春怪叫:“这个家伙,没想到还挺帅啊!”

“你认识他?”

“从小跟他屁股后面玩到大的,邻居啊。”晓春笑得很灿烂。

然而到了12月31日那天,并没有发生传说中的灭世,我们依然在学校上晚自习。当然,因为跨世纪节日的兴奋,还有一丝丝沮丧,大家都没心学习。甚至周志清,也在翻看着《萌芽》杂志。窗外偶尔有烟花入眼,就这样结束20世纪的最后一天,大家似乎都有些心有不甘。

教室里交头接耳的很多,没有人想学习。学校的大喇叭里忽然间奏起了音乐,音乐声淡下来,响起一个男生的声音:“请大家都到操场上来,一起庆祝跨世纪。”之后音乐又响起,我记得特别清楚,是迈克尔·杰克逊的You Are Not Alone。

什么情况?教室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吴晓春率先跳了起来:“啊,有节目了,快去操场,走啊佳慧!”

我跟着跑了出去。身后,不断地有人跟来。走廊上,其他班的同学也开始往外走。抵达操场时,已经有了上百个人,包括很多平日里都闷头学习的好学生。

那一晚,月朗星稀。身边不断传来笑声和口哨声,吴晓春已经拉着我开始转圈。这突如其来的释放,让我感觉,没有末世,就这样活着太好了。

人越来越多,音乐并没有停止。这有些不合常规,照平常说,教导主任早已冲进广播室,把音乐关掉了。换成了Rabbit Dance,已经有人开始跳兔子舞。大家自发地拉着前一个人的衣角,开始蹦跳。上百个人一起跳兔子舞的场面,我现在还记忆犹新。每个人的脸上,笑容都那样恣意,似乎是在释放多日来学习的辛苦,也在守望接下来甜蜜困惑的刑期。

我不太会跳舞,被人群挤了出来。吴晓春跳得十分投入。他们一起跳完了Rabbit Dance,又跳了Butterfly,又跳了Dancing Cha Cha。

我走在喧闹的人群中,只希望这舞、这音乐,永不要停止。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回头,我看到那个萦绕心间许久的陌生又熟悉的脸庞。是他。夜色下,他似乎是笑了:“来啊,一起跳舞。”

“我不会。”我说,望着他,心里有点惊喜又有点恐惧。“没事儿,我教你。特别简单。”他做出兔子舞的动作。“我……此刻最不想做的就是学习了。”我身体协调性不行,跳舞会被笑掉大牙的,更何况是在他面前。

“那你想做什么?”

“就想这么站着。”我憋了几秒钟,本想抖个机灵,却没抖出来。

“在舞池里一个人站着,会更引人注目。”

“那可不好,坐着呢?”

“坐着,会有人伸手提出共舞的邀请,来吧。”他鞠躬,伸手,很绅士的样子。我哈哈笑,笑完觉得自己太不矜持,赶紧收住。他又鞠了一躬,再次伸出手。

“别。”我制止了他夸张的样子。

他无奈只好收手:“明天星期几?”

“星期六啊。”我说。

“那2000年的最后一天也是星期六。”

“你怎么知道?”

“每年的第一天是星期几,最后一天也是星期几。”

“是吗?”我不太相信。

“如果我说对了,你和我跳舞吗?”

“……现在也没法儿验证。所以,也没办法告诉你答案。”

“我是说以后。”夜色下,他的笑,依然是浓郁的,纯白的,像豆奶。但我有点蒙,“为什么以后要和你跳舞?”他答不出来了,笑得弯下腰去。然后我认出了他的声音就是刚才在大喇叭里的那个男声:“是你放的音乐吗?”

“被你听出来了。”他把食指竖在唇上,做了个“嘘”的样子。

“你怎么这么大胆?现在音乐还在放,教导主任不发疯了吗?”我的声音也小了下来。

“我把钥匙别在门锁里了,门后面还用柜子挡住了。然后我和小黑从窗户那儿跳了出来。”他很得意。

“啊,那可是二楼。你怎么跳的,你的腿?”我连忙停住,捂住了嘴巴。

“用了你买的药,已经好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买的?”我大吃一惊。

“你买药的时候,我就在你后面啊。你还问店主,什么药治踢球摔的伤。我都听见了。”感觉他更得意了一些。

“啊?你,你别误会,那是杨婷让我帮忙买的。”我连忙澄清,像是被发现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感觉羞耻无地自容。

“不管怎样,我早好了。”他蹦跳了几下证明自己。

“那就好。”我十分尴尬,“我先回教室了。”

“等一下,”他在身后喊,“给杨婷的信,你帮我带回去吧。”

我转身接过他递过来的白色信封,说:“谢谢了。”

他大笑:“你为什么谢我?明明是我该谢你。”也对,我作为他们之间一个任劳任怨的免费小信使,是该被感谢一下的。于是我笑着回他:“嗯,不用谢。”

白色的信封并没有粘上,我拿着那封信回班里的路上,心里想的是,他应该知道杨婷是谁了。既然知道了,应该对她的倾心十分愉快。毕竟杨婷是个好看的女孩子,所以这么快就回了信。看来,之后我也没什么机会当信使了。

走到操场边上,才看到几个班主任都站在那儿,一边笑谈,一边有些纵容地看着此刻在操场上狂欢的本班学生们。我从旁边偷偷溜过,心情复杂地上了楼。

杨婷正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她的旁边站着周志清,他们似乎刚刚交谈过什么,脸上都带着笑意。我把信递给杨婷。

她问:“你怎么拿到的?”

“刚才在下面碰到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他在下面啊。”杨婷似乎在为下去找他还是拆开信封起了犹豫,最后看信的欲望占了上风。周志清在一边问:“什么信?”杨婷没答他。我趴在桌子上,心跳有些不正常的快。世纪末的狂欢愉悦中带了一点淡淡愁绪。前排,杨婷已经打开了信,仔细地读了起来。我很希望她能回头来跟我分享一下信里的内容,但她一直都没有回头。我只能看到她微微扬起的唇角,有着快乐的弧度。

音乐在一阵忙乱的嘈杂声后戛然停止,大喇叭里传来教导主任已经愤怒到极点的声音:“现在所有人都给我回到班里去!各班老师注意,管好自己班里的学生。五分钟后,操场上剩下的所有人,不管是谁,一律处分!”虽然时间很短,但总算有了某种仪式感的庆祝。大家回来的时候,脸上依然带着兴奋。陈老师最后进班里来,并没有批评任何人,只是笑眯眯地说:“玩够了,看书吧。”

教室里很安静,不知道有谁能真正地看下去书。而陈老师望向窗外的时候,是否也忆起了自己的青春时代?

那晚回到家,我立刻翻看了妈妈带回来的2000年新台历,那个人明显瞎说,12月31日,明明是星期天。可是后来我才知道,2000年是闰年,而闰年多了一天。除却闰年的其他年份,第一天是星期几,最后一天也是星期几。

也许,2000年于我和袁毅来说,是错误的时间。

我们,在错误的时间相识,注定无法一起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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