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对我妈的感觉很微妙，算不上讨厌，也算不上喜欢。那么她在我的生活里是不是可有可无呢？现在的我并不知道。这恐怕要等真正失去了以后才会知道。
我很容易对她失望。
有一次我在医院看牙齿的时候，她站在窗边接电话，我们之间离得不远，所以我能很清楚地听到她说的话。
从对话中我听到，她打算租一个房子，和中介交谈的时候，我听不到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只有她的话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里，她说：“嗯……我们一家人住。”
我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的背影，我很清楚，这个“一家人”并不包括我爸爸。我注意到了对面也在等候的患者朝我投来的探究的视线，我像是怕被看穿什么似得，心虚地低下了头。接着就听到她说：“那晚上7点钟之后，我们两夫妻来看房子。”
我听到这话，心中对她的厌恶油然而生。她说这话的时候不心虚吗？她转过头，又恢复了她笑魇如花的模样，仿佛还是别人眼里的好母亲。
—
她的眼里仿佛只有钱。
过完年后，我在家里遇到了大约一个礼拜没有出现的她，除夕在哪里可想而知。除夕夜家里的冷清让我对她的厌恶又加剧了一分，我似乎把春节我们家没有年味的错全归于她的身上。倘若不是她，爸爸也不会整天一声不吭，周遭一直散发着骇人的寒气。
她回来以后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嫌弃我这又嫌弃我那。整理东西时看到了我随手放着的红包，她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期待还是被我捕捉到了。有时候我真的很希望自己不去看这些，也看不懂这些。
“谁给你的？”她似是开着玩笑地质问着。
“姑姑。”我一直看着手机，老实回答她。
“给你多少？”
“一共800。”
“那么多钱，借我一点呗？”她朝我扑过来，我也没有办法忽视她。
“没有。”
“那你老哥也有咯？我去找你哥坑钱去。”她笑着走开了。
“你别去找他啦。有些事情就不该和你说。”我不耐烦地回她。
“和你们开开玩笑的。怎么可能真的要？妈妈哪里舍得花你们的钱？你们存着吧。”
我尽量不去听她的话，这一套陈词滥调早已听了不知道多少次，结果永远都是一样的。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到她下楼的声音，还有她的说话声：“听说你很多钱啊？省着点花，不要到处乱买东西。”
她这个“听说”用的可真是不刻意啊。
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总喜欢拿这些我告诉她的，她也答应了不会说的秘密，轻而易举地搞出一阵乱子。
—
她总是这样假装很关心我们。
她有一次把家里的各种水果装在袋子里，拎到我面前，一定要让我带去学校吃。
我当时正在上厕所，压下所有的不耐烦，平静地对她说：“我吃不掉还咬不动，我怎么吃？”
她坚持要我带去学校，可以让我分给同学吃。
爸爸回到家以后就连忙跑上来和我说，她把所有的水果都拿走了，一点也不留。顿时，我压抑着的怒气一下子涌了上来。
我发微信问她：“你怎么把水果都拿走了？”
“你爸说不吃，我怕烂掉心疼。”
“老爸又没说他不吃，他每天都在吃，你能不能多关注一下家里。”最后半句我并没有说出来，也明白她不会想听。我接着说：“带去学校没人吃还是烂掉，不一样吗？”
她气急败坏地在语音里骂了一句脏话，然后语调平缓地对我说：“那你放回去好了。”
是的，她好像从来都不关心这个家。我的成绩她永远不会及时过问，就算她知道公布成绩的日子。她也许会在别人拿女儿和她比较的时候想起我来。但在我看来，那只是另一种方式的虚伪罢了。
家里的一切她都不会去关心，很多事情都是我提起她才知道。甚至连我吃什么身体会不舒服，我不喜欢吃什么，我有什么病她都不知道。自然而然地，她不问我也就不去说，心想着随便她好了，她觉得我喜欢吃这个那我就吃这个。
她在乎的是名利，是尊严，是金钱。甚至连我都不敢十分肯定地说她在乎我。
—
可我有时候又很心疼她。
看到她略显笨拙的背影和虚弱的脸色，我有时候会觉得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她是不是真的在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我会心软，可能会因为她的一句话，一个动作或是一个表情，然后每一次都会把对她的怨恨消除的一干二净。就这样一直循环往复，永不终止。
我一直以来都有一个愿望，就是长大以后离开这个让我痛苦了十多年的家庭，什么都不管，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无忧无虑地生活，抛弃所有的一切，连我平时最在乎的名声也不要了。他们说我不孝也好，忘恩负义也好，白眼狼也好，我只是想过自己的生活，过普通人的生活。
我其实有时候会感慨，为什么偏偏我的命运是这样，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就像是我前不久看的一个电视剧里的一句台词一样：“我感觉我的名字好像生来就被什么人下了诅咒似得。”
也许这就是命吧，也许我本应该经历这些，然后从中体会到一些什么道理，让它受益我一辈子。
他们两个人的恩恩怨怨为什么要我们来承受，就因为他们两个人而毁了一个家，毁了一个人，他们真的做对了吗？而我，也做对了吗？
似乎没有。我们都错了。错在以为人定胜天，其实换一种说法，“人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不是更好？我就像是一个命运的弃婴，在角落里苟延残喘，渴望着光明……
各有各的不幸吗？那我的不幸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啊？那种看不见未来的无力感紧紧地攥着我，让我没有办法呼吸。我有时候总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可偏偏，自己贪生怕死……
但愿，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