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放心好啦。”
孙悟空挠了挠头,“要是我真能放下心就不这样了。”
第三支烟点燃,姜自醉看着仍有疑虑的孙悟空,没由来地说道:“老爷子也真是,走之前还有丢么大个锅给你。”
“幽都南部城区的城区长历来由魔种担任,我是第三十二代。”姜自醉笑了笑,摇了摇头,“可能也是最后一任了。”他抽了一口烟,唏嘘了一会,接着说道:“每一任城主在上任前都会去那座送往山按往例去拜见老城主,然后在他老人家的指导下学习所谓恨‘必要’的知识。”
“比如,魔种的历史。”姜自醉眯了眯眼睛,“你去那里的时候,他肯定也让你看过了吧?”
孙悟空嗯了一声,说道:“不多,当时看得比较匆忙。”
“呵,在送往山里,我待了半年,他老人家在扔了一堆文件和资料给我后就当了个甩手老师,让我自己去学,管这叫什么自助式上岗培训......我也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好在那段时间里也算是搞明白了大陆的真实历史和他老人家每天深居简出的原因,为了我们,他真是用心良苦啊,不过,我自己在那些故纸堆和数据库里,倒是发现了两件更让我惊讶的东西。”
姜自醉抖了抖烟灰,唔了一声,犹豫了一会,下意识地看了一圈四周,这才以很轻微的声音说道:
“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很美丽的年轻女人和一群年龄各异,身穿白衣的人族男人们在一个小岛上的合影,站在她身边的是两位看起来年纪很大的老人,他们的背后是一块体积颇大黑色岩石。”
“但最震撼我的,是一封文档,”姜自醉压着声音,肃着双眼说道:“上面记载了一个计划,叫火种计划。”
房间里的烟味和尘土气很快缠绕在了一块,一阵风来,这青黄两色就被搅拌在一起了,孙悟空揉了揉鼻子,听到这句话后忽然不自主地激灵了一下,打了个喷嚏。
“那是过去某一位上神应当时神级魔种之邀开展的一项绝密计划,文档里的资料其实只有零零星星的数据记载,而且......”他摊了摊手,说道:“我也看不懂。唯有几句话点了点,大概是那位上神与神级魔种们计划共同创造的一只新的魔种的样子。”
姜自醉咳了咳,说道:“好像有点跑题了......总之这个火种计划大概,就是为魔种留一条后路吧?毕竟当时魔种与上界的关系也不是很好,神级魔种比之神族上神的数量要少得很,虽然有凤凰作为中间派在上界与魔种之间来回调解纠纷,但是,后来的事你可能也听说过,神级魔种全部都不知所踪,剩下的,一代一代地作为奴隶,苟延残喘到了今天。”
“如今,那个火种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地被研究出来,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可惜当时没有问问老城主知不知道些什么。”姜自醉摇了摇头,那封文档最后记载了这项计划被上界紧急叫停,也对,诸神怎么可能会放任魔种强大起来。
他用手指搓灭了烟头,说道:
“总之啊,咱们魔种,太需要一位领袖了。”
“你作为目前仅存的神王级魔种,如果不站出来的话,魔种可能就真的要永远卑躬屈膝地‘千秋万代’下去了。”
“况且,如今的机关术不断发展,魔种这种扎手的工具早晚会被人造机关取代,说不准哪一天,魔种的历史就该终结了吧?”
孙悟空没有搭话,眉头扭在一起,姜自醉看着看着,自个儿倏然一笑,他抬起手在半空中,先是略微停了一下,然后伸过去揉了揉孙悟空毛茸茸的脑袋,接着两手使劲揉了揉孙悟空的眉毛,说道:“好啦,别总皱着眉头。我记得有本书,里面有句话说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步步来,嗯......所以嘛,先活下来,然后尽力地照顾好身边的人,这期间如果,如果有什么做不到的,也没关系,毕竟你看那些神族,也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你没做错什么,孙悟空,现在的你只是,还需要成长,”
“希望,希望能来得及吧。”
嗡——
一声响彻整个南部城区的刺耳嗡鸣突然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姜子牙向他们发出了最后通牒:
“孙悟空,老夫也不为难你了,就在这城区之外,你我之间再过过手,要是你能接下老夫一击,老夫我便不再追究你,给你三个时辰时间考虑考虑,不然......”
姜子牙所谓的最后通牒戛然而止。只是这下轮到姜自醉皱眉头了,然而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孙悟空已经是站起身来,向他拱了拱手,说道:
“区长大人,我这就去了。”
“你这,我刚才白说那么多了吗!”
“区长大人说的,我都放在心里了。”只是孙悟空已经走到了门口,头也不回地说道:“至于结果,至于如去做,既然只有我能站出来,我觉得我还是......不想再逃避了,我想以我的方式,去试一试。”
即使这样很可能断送了整个魔种的未来?
这句话,姜自醉没说,孙悟空已经是推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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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七月,大暑之后,岁已近秋。
六月至如今,这两个半个月里,来往于降临岛上那座仰神城的飞空船舶逐渐多了起来,五颜六色的流霞成光,一束又一束地去了之后,未及如何休息,又是匆匆的离开,显得繁忙至极。
这是掌握神国商脉的仰神城六大氏族们又到了一季一次的季度收官时刻,各地的行走掌柜纷纷在收罗好自家账目后前往仰神城本家讲述夏季各自属地的盈利情况,回答各种各样的问题,并上交秋季的计划和预算,若有新的上架商品还需要携带小样一起,在本家同意后方可进行出售。
天地之间,光彩流华,只是外人看作是绮丽无比的景象,可苦了看守仰神城七大城门的审查官们,虽然增派了人手,加班加点,不舍昼夜地去处理那一份份雪片似的出入城申请,可是仍旧是有一大堆的在那里堆积如山,一直是堆到了平时不怎么过问这等‘小事’的总审查长的案桌上,毕竟是太多了。
上界的氛围一度这个月开始就悄然紧张起来了,七月七日,在时间上明天七月八日便是到立秋了,也就是明天,在上界任职各大小官员都将迎来各自部门的本季度视察考。
这是决定他们饭碗稳不稳的大问题,但是如今负责城内货物进出的,出入司从高到低审查官们,无一不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城内七大氏族的秋季收官会与中元节视察考撞在了一起,使得他们一方面要处理那些氏族商人的货物出入申请书的同时,另一方面又要绞尽脑汁地去准备这一季报告,然后还得熬夜补一补功课。
忙疯了。
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再往上报,名义上是请求人手,实际上是想探探上面的意思,毕竟这次他们是真的在忙,好在那位生息长大人大手一挥,下了令:只要是六大姓氏的进出船舶,一律免审,只需要他们在收官集会之后递交货物账目的总计文书即可,至于咱们怎么对账收税嘛,嗯......就算是本季视察考的题目吧!
众官齐声道谢——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上学时候,临近考试之时,老师突然说这次开卷啦!
嘿嘿,开心。
令既出,仰神城取消夜间门禁,城门守卫由两班倒改换三班倒,为期共三天,凡是七大氏族的飞空船舶一律自行通过,事后交账,此外中元节期间,其他人等货物进出文书申请,不予受理,禁止通行。
由此,人们也得以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看到那些装满大大小小货物的飞空船舶,在七大氏族的各自港口上上下下,酒楼上的骚客文人们也能够在饮着小酒之余,为此书诗填文,酒棚子里的小百姓们也开始吐槽那天上飞驰金船银船,自己却屁都摸不着,吐槽袖里清风太寡淡,吐槽隔壁青瓦楼上的美人们,最近实在是太过高冷,对着他们不近人情实在是要比以前厉害了好几倍不止呀。
“我呸!”
一间挂着一杆书写一道遒劲“酒”字的旗帜的草棚子里,是一家开了多年的沽酒棚子,带着卖一些烧烤,多是一些市井人和过往没甚银钱落脚客爱来嘬一口的地方。
一位敞怀露胸毛的大汉拍了一下桌子,对着坐在他对面的一对主仆模样的少年和老头刚刚吐槽过最近仰神城里的大小事,少年给自己斟了一碗,示意汉子继续说,旁边一身黑衣跟丧服似的老头还是像以前那样攥着一把瓜子嗑。
吧唧吧唧。
“韩少爷,前两天我常去的那间青瓦美人楼,愣是不让俺进去,您说,俺李当思的名号,在这蓬草街谁不知道?那婆姨居然因为几个外地来的什么行走掌柜大老爷包了场就不让咱进去乐了,什么玩意,您说有这么做生意的吗?”
姓韩少爷使劲点了点,扔了颗花生粒,嚼了嚼,和大汉碰过碗口,一饮而尽。
“是不该。”
“哎!”大汉夹了一筷子有点冷掉的肉筋,嘎巴着嘴说道:“就是,这仰神城啊,像您这样的潇洒不做作的商人,照俺的话说,就是七大氏族里那些个满肚金银的老家伙,也比不上您一点点叻。”
一旁嗑瓜子的老爷子停了一下,扶了一下腰间的剑柄,然后挠了挠屁股,那少年哈哈一笑,对着大汉说道:“李兄,可别这么说,咱家是小本生意,用咱们自个儿的行话,往好听点说不过就是是个走钢踹火,说白了就是糙打铁的卖铁的,可比不上那些细皮嫩肉的心思眼儿,万一,这话要是让谁听了去,咱可玩不过。”
听完,那李当思倒是大大咧咧地一笑,喝完碗中酒,然后又顾自拎了一坛子,说道:“少爷您放心!咱不是吹牛比,在这附近几个街巷,这还没人敢传弄俺的话!”
少爷敲了敲桌子,指了指嘴,又捏了一下耳朵,低声说道:“那批新货,你可千万得看好了。”
“放心!”李当思大手一挥,也学着他说道:“和少爷您肯和俺这样的人合作,是咱的荣幸......”
接着大剌剌着嗓门子,就是一番吹嘘,让人有些目不暇接,这一个月来听得有些耳朵起茧的韩姓少爷连忙摆了摆手,板着脸地说道:
“今儿到这吧,快走快走,到时候我那货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可别说我不讲情面。”
“好说,好说,嘿嘿。”
李当思有些恋恋不舍地喝下最后一碗酒,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有些欲语还休的样子,让那少年看着这大汉扭扭捏捏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挥手让小儿给重新上了两坛酒让大汉带走,李当思这才又是一顿点头哈腰,转身便大摇大摆地就走了。
棚内人流往来的,杂乱的很,没多少人注意大汉的那些话,附近熟悉的不过是都知道这爱吹牛的李当思攀上了一个富家少爷,当了个什么肥差库房管事,可总算是踩了牛屎运,跟着牛气了。
老头磕完了瓜子开始掰花生,嘴不闲着,来回斜眼打量着柜台那沽酒的小娘子,说道:“少爷,您这是何必呢,来这腌臜地方给老爷帮忙也就算了,还和这等人推杯子打哈哈,岂不是掉了咱自己的份。”
只是少爷继续一边喝酒,看着棚外熙熙攘攘的人流,多是一些赤脚伙夫,像他们主仆二人穿着干净的,极少,他说道:“做人嘛,得知上下,更何况咱这做商人的,不了解民情,那不就成了瞎子。”
老头子摇了摇头,与其跟咱这位爱女扮男装的“少爷”说机话,不如甩手耍剑来的痛快,就是现在大老远的从西边回来了,想起来的时候会有些后悔没和那玩棒子的猴子练练手,技痒。
“五彩绘流霞,泥街饿死狗,上方太阳好热烈,底下车马与衣裳,碌碌又往往。”
“好!”老头子抹了一下鼻子,那沽酒的小娘子刚才弯腰称酒的那一下真好看,他头也不回地伸了大拇指,说道:“少爷才高八斗!”
喝酒的少爷皱了皱眉头,新上端上来的老糟焖鱼的鱼头嘴里,夹着一张黄色小纸条,他放下筷子,酒随意地浇进鱼头里,那纸条随之消解,然后起身踹了在一旁还在搓胡子瞪眼的老人一脚,说道:“完事,走人。”
折扇一展,佩玉鸣环白衣衫,好一个翩翩公子,燕转似的穿过人流,后面的带剑老头子亦步亦趋,不紧不慢地跟着,转过一个街口,进了一处破败巷子又是转了几圈,这才上了一架路旁事先准备好,略显老旧的马车里,进了车厢,缓缓呼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他坐在马车里的小妆台前,开始“卸妆”。
“去哪啊,少爷。”
“叫小姐了。”那少爷揭下面皮,然后将一头长发舒展开来,镜子里映着的,是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欸,小姐。”
“去切玉楼,参大局儿。”
“好叻。”
就在这等歌舞升平,各自得其所乐,各自行其所好的时候,不久之后,从这里望去的西方向,自那极远处的地方,突然一道耀眼的光芒,闪烁了将近三秒。
只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时谁都没怎么注意到,只当是太阳晃了眼睛,然而这道光芒对于神国大陆,在未来的含义,将不止是三秒,而是三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