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风回京之后,便着手开始准备恩科。眼见考试之期就在眼前,即使是陆风也不得不恶补一阵,毕竟之前突发状况实在太多,哪有什么时间和心思看书。
眼见小陆少爷如此卖力,身为好友的安瑾言与方仁也是只要一得空,便带着各种厚薄不一的书籍来与他一起学习,希望让他在考场之中一击即中,日后三人成了同僚,岂不美哉。
至于林睿儿,虽然每日会到郑府和陆风见上一面,却也知道不便叨扰,每次都是说上几句话,便早早地回去了。
陆风利用这段时间,从早到晚也不出门,就只是在案前苦读。若是依他之前的性子,怕也不会这么认真,只是现在肩膀上又多了两位好友的期许,反倒让他忽觉压力倍增,若不高中,怕是要被这两人骂死。
而那位兵部尚书之子郑子修,却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神经,居然也同时仔细研修起了学问。看来他虽然和陆风等人已经和解,却仍然在心中牟着一股劲,势要在各个方面与小陆少爷一较高下。
郑子修的父亲,兵部尚书大人郑中杭,也就是郑鸿命将军的亲生胞弟,虽对儿子突如其来的这一出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却也喜闻乐见,全当是他忽然开了窍。这位郑大人欢喜之余,还到处招揽有才学的学士,来教导郑子修。
这一日,郑中杭与其他文武百官入宫上朝,站了好几个时辰,腿脚都有些发酸了。靖帝宣布退朝之后,郑中杭等皇上离开了大殿,这才和几个同僚一同走出了殿门,正准备回去,却忽然被一名同僚拉住问道:“郑大人,眼看恩科将近,不知道这次府上的公子是否仍是不作打算?”
郑中杭瞥了那同僚一眼,知道他是来消遣自己的,便没有接话。
其实这位郑大人,虽是一位官拜尚书的大员,却不太善于处理人情世故,再加上他天生一副老好人的性子,又不懂得拉帮结派、察言观色之法,在朝中也难免有些孤立。
说白了,同朝的几位其他官员中,自是也有看不起郑中杭的几位存在。理由无非就是因为郑大人如此懦弱却能位居高官,根本就是有其他缘由,所以心中有些吃味不服罢了。不过虽然这几个人处处有事没事就拿郑中杭消遣,实际上却也不敢太过放肆,毕竟这位郑大人还有一位更加位高权重的兄弟,那便是大名鼎鼎的镇国大将军——郑鸿命,故而只是偶尔言语消遣,却绝不敢明着与郑中杭作对。不过这位郑大人也从不计较,言语之中即使有些受了冒犯,通常也就是打个哈哈搪塞过去便罢。
只是今日被消遣的却并不只是郑大人,而是他的儿子。若是以往,倒也算是被点到了一丝痛处,只好吃瘪作罢,但今日不同往日,郑子修已然是迷途知返,此次恩科虽不一定能够高中,却也正在努力向学,怎么能轻易地就被否定了?
想到此处,郑中杭却是有些不服气了起来,他难得地拉高了一丝音量,正色回道:“此番恩科,犬子虽不才,却也打算试上一试,至于能不能高中,就不劳各位操心了。”
语毕,郑大人长袖一甩,便大跨步走了出去,只留下几个同僚有些愕然地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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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郑中杭这么一呛声,自己是舒爽了,却是万万没想到一个不留神,通过了某个大嘴巴的下人,此事竟还传到了靖帝的耳中。于是乎当天晚些时辰,郑中杭又被一位姓朱的公公低调地叫回了宫中,与靖帝在御书房独自说上了几句话。
郑中杭虽然在朝中低调,也通常都是独自一人,但政绩却是有目共睹,再者说他又是郑鸿命大将军的胞弟,靖帝又怎么会不注意这位兵部尚书?何况靖帝知道这个人不喜拉帮结派,反而是更加欣赏。再者说,靖帝听闻说郑中杭的儿子打算参加恩科,也确实稍微有些好奇,想要满足一下好奇心也是常理。
郑中杭见靖帝竟关心起自己的家事,受宠若惊之余,便将郑子修近日的莫大变化一一告知了靖帝。
这郑中杭本就不是攻于心计之人,他又见靖帝听得饶有兴致,竟也似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将有的没的都一股脑儿讲了出来,在皇帝面前竟就似是个深感安慰的老头子一般。不过郑大人并不清楚,靖帝其实也和他有一样的烦恼,都是为了骨肉头疼。
郑尚书讲了许久,却忽然惊觉窗外早已日落西山,赶紧对靖帝言道:“陛下恕臣愚钝,竟没想到已经入夜,却依旧在这里喋喋不休,扰了陛下的休息,当真是坏了规矩。臣这就出宫去了。”
靖帝却摇摇头,缓缓道:“倒也无事。虽说禁宫之中入夜以后不得出入这条规矩是朕定下的,但今日朕与郑卿家相谈甚欢,就破例一次好了。”
郑中杭赶紧谢恩,靖帝却又道:“不过方才听卿家讲了许久,却不知道你这儿子是从何时开始起了这番变化?”
郑中杭回礼说道:“说来惭愧,臣那犬子以往总是在京内嚣张跋扈,整日无所事事也就罢了,还一天到晚惹是生非,臣为了他也是费尽了心思,希望他收敛向善,只是他却始终不肯听臣规劝。”
他接着道:“约莫在大半年前,臣实在是深感吃力,实在无法管教他,于是便拜托兄长代为管教,希望能教犬子有些转变。再说臣那儿子从小便仰慕兄长,若是他往后变了性子,说不定还能让兄长教他个一招半式,让他有些出息。却没想到——”
郑尚书略微一顿,接着说道:“却没想到兄长却另有安排,收了一个名叫陆风的知府之子做了首徒,却反而是臣始料未及的。犬子本来满心欢喜可以跟着他大伯学武,到头来却被人捷足先登,自然是心中不服,所以与那个陆风便结下了梁子。”
靖帝一边听着点了点头,一边心中暗道:哦?却没想到又在此处听到了这个名字。
随后靖帝笑道:“如此,想必那位陆风定是过不了什么好日子了吧?”
郑中杭却是摇了摇头,苦笑道:“说来惭愧,若那陆风一直在京中,想必臣那儿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只是谁知道那陆风听闻兄长失踪,竟是去北方找寻兄长了,愣是让犬子扑了个空。”
郑中杭道:“别说是犬子,就是臣,也没能想到这位陆风竟是如此重情重义,在北方要寻一个不见了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这得要多少觉悟?”
他接着道:“不过如今那陆风已经无功而返,已是回到了京城,果然是太过勉强了。听说他回来之后,犬子便找上门去,似是要与他比武。”
靖帝奇道:“哦?结果呢?”
郑中杭摇头道:“哎,犬子回家之后根本不与臣说,臣便猜想他定是输了。”
靖帝点头道:“嗯。毕竟是郑鸿命的徒弟,打不过他倒也并不稀奇。”
郑中杭苦笑道:“是。”
靖帝聊到此处,这才终于入了正题道:“好了,其实朕今日叫你来,是另有一件事情。”
郑中杭此时却是早就了然于胸,这大靖的皇帝,又怎么可能真的只是叫他来闲话家常?便低头回道:“请陛下吩咐。”
靖帝点点头,道:“你替朕跑一趟云都城,接一个人回京。”
郑尚书心下奇异,问道:“请问陛下,要接什么人?”
靖帝不答,却是转而说道:“出发之前,先去一趟御史台,见一位姓安的监察御史,他自会与你细说。”
郑中杭不好再问,只好点头道:“臣遵旨。”
靖帝停了一下,接着缓缓又道:“恩科在即,朕也不想见到有什么麻烦,这件事你可务必小心谨慎,莫要惊动了其他人。”
郑尚书于是小心答应了下来,接着便跟随着朱公公,出了宫,回到了家中,开始着手准备靖帝布置的任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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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且说在大靖与西梁交界之处,有一个小县城,名叫汝阳县。而在这汝阳县的西面不远的地方,还隐藏着一处大营,正是之前陆风一行所在的郑家军的临时驻营。
在这里领头的将领叫做宋仁透,论军衔是个昭武校尉,也算是个不小的品级。只是他一时贪念,竟听了太子的吩咐,私自动用了郑家军整整一个骑的兵将,来到了这个边境之地,去寻一件隐秘的物件。
宋仁透本以为这是件简单的差事,却不料想半途出了差错,遇上了西梁骁将带领的斥候部队,一时竟被拖住脚步,最后还被人追杀到了绝境,差点就要枉死,却被名叫陆风的青年为首的三个年轻人救下了。
本来宋仁透还有些捉摸不定,怕这三个人是郑鸿命大将军知道了自己违反军纪而派来调查自己的。私自调兵这种事,本来就是个掉脑袋的罪名,宋仁透实在是吓得不轻,一咬牙就打算杀人灭口,谁知道那三人却是太子派来协助自己的,这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不过自从陆风三人从驻营离开前往西梁,已经前前后后两个多月了,然而又没有半分消息传回来。这个宋仁透就算是再愚钝,也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但是他如今又是进退两难,退走吧,怕太子日后怪罪他办事不力,可若是继续待在这里,难保有一天郑鸿命回来了,发现了他的作为。到了那个时候,只怕不是区区军法伺候就能了事的了。
思前想后,宋仁透最终还是决定先行撤退,回到北方与郑家军的大部队汇合,日后若太子那边不好交代,就再行其它打算。
可就在他准备动身之前,还是出了事。这一天,他正准备下达撤营的命令,却忽得听到有人来报,说有人在营前等他。宋仁透万分欣喜,还以为是陆风一行人终于得手回来了,却不想来人根本不是陆风。
来人一看就是军中出身,双目圆瞪不怒自威,一看就不是善茬。最关键的,是他带了百余人军士,皆是轻骑打扮,人壮马精,怕是枢密院下的禁军。
宋仁透知道这人来头不小,赶紧快跑几步,行了军礼,问道:“大人是?”
那人撇了一眼宋仁透,淡淡开了口,却是威武十足:“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名叫宋仁透,是郑家军下昭武校尉。”宋仁透低着头,却是汗流浃背,大难临头的预感,已经压得他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来人冷哼一声,威严道:“本将是大靖怀化大将军鄂文德,我且问你,你可有郑家军的兵符在手?”
宋仁透心下一凉,怀化大将军可是三品的大员,居然这个时候突然出现,这下看来是完蛋了。况且这个人明知故问,一听就是来兴师问罪的,这下子可把他吓得不轻,连谎话都说不顺溜了,只能结结巴巴吐出几个字来:“回、回大人……末、末将是、是受了郑将军之、之命……”
话还没说话,那鄂文德却是已经听得极不耐烦,他大喝一声打断道:“来人!给我把他扣下!带到营里回话!”
鄂文德左右大声回“是!”,便身手利落地将宋仁透瞬间压倒在地,反手给用麻绳绑了起来。郑家军中其他的将士也是忽然愣住了,没想到来了一个朝廷大将,却一瞬间将自己的老大给绑了,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鄂文德却不在意此间种种,只是昂首挺胸跨着马,抢先一步来到了主营。下了马匹,鄂文德取下头盔就往那中间的主座一坐,看着被推推搡搡押解进来的宋仁透,大声道:“本将问你话,你一五一十给我交待清楚了。若有半句虚言,本将就教你立刻人头落地。你可听清楚了!?”
宋仁透被这么一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早已泪水鼻涕一大把,带着哭腔连连点头道:“是。大人问话,末将定知无不言。”
“哼。”鄂文德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宋仁透是气不打一处来,想这郑家军是何等精锐,何等的威武,竟出了这么一个窝囊废,还做了校尉?这鄂文德气得差点没吐血,只是啐了一口唾沫在宋仁透脸上,狠狠道:“郑鸿命将军一世英名,若被你等小人给毁了,老子非把你大卸八块不成!”
宋仁透跪倒在地上,手还被麻绳捆住,自是顾不得脸上的唾沫星子,只是吓得浑身发抖,眼见就要尿在身上了。鄂文德越看越气,若不是还有皇命在身,早就拿起马鞭,要将这个宋仁透活活抽死泄愤了。
其实这位鄂文德大将军也是一肚子的无名火。靖帝派他去找寻失踪了的郑鸿命,却只给了一百轻骑。这茫茫大靖,无异于大海捞针,鄂将军自是难有什么斩获。何况靖帝还只给了他一个月的期限,眼下时限早已过去,但是却没打探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消息,若就如此铩羽而归,岂不是让文官那帮酸臭书生看了笑话?
所以鄂文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派人给枢密院递了一纸文书,说是已经找到了郑将军的消息,虽然过了时限,但还是得以任务为重,就此继续追查。然后便带着轻骑继续查探。
可谁知道这一查就是三四个月,而且尚还查得毫无头绪。鄂将军这样做,难免会被有心之人能套上个欺君的罪名,但他毕竟也是三品怀化大将军,查得又是对大靖朝廷来讲至关重要的要紧事,所以虽然时限已经超过许久还未回京复命,倒也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
不过话虽如此,若再这么继续下去却还查不到郑鸿命将军的行踪,那等他回到京里,怕是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不过总算是苍天不负有心人,就在这位鄂文德怀化大将军一路北行,又从边境南下查询之时,终于来到云都城附近寻探的时候,总算是得到了一丝消息,说是最近数月之中,与西梁的边境附近曾经似乎出现过数次郑家军的行迹。鄂文德虽然觉得蛊疑,然还是当机立断,带着部队,匆匆朝这里赶了过来。
本来若是顺利,鄂文德顺藤摸瓜,即便找不到郑将军本人,也至少能从郑家军的行动之中看出些许端倪,自是可以就此返京,回复圣命。但他毕竟是常年在军中之人,仔细一揣摩,就看出这一支郑家军行事有异。鄂文德瞬间就想通了,看来这支郑家军中,怕是有一个害群之马,违背军令,在此做什么偷偷摸摸的勾当。
所以眼下这鄂文德不光是气恼宋仁透的懦弱无用,更是气自己被这孙子引到了这里,本来满心希望可以找到郑鸿命将军的消息,眼下却是全打了水漂,又怎能不气?
宋仁透虽然身为校尉之职,可是眼前这位鄂文德可是堂堂三品的大将军,他又如何见过这等架势,早就吓得瑟瑟发抖,只等着鄂文德问话。
鄂文德冷静了一下,终于朗声发问道:“本将问你,你带着这一支郑家军,可有朝廷敕令,或是虎符在手?”
宋仁透此刻魂不附体,也知道今次是扯谎也躲不过去的了,便只能老实交待:“回大人,并无敕令和虎符。”
鄂文德闻言挑了挑眉头,额边早已暴筋突起,却仍是忍下心头之火,继续问道:“这么说,是你擅自调兵?”
宋仁透不敢作答,只能稍稍点了点脑袋。鄂文德终于是气不过,吼道:“好你个大胆宋仁透,你可知这是死罪?!”
宋仁透吓得浑身一哆嗦,尚未答话,鄂文德就又怒而问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是谁指使的?!”
宋仁透虽然吓得浑身冷汗,脑子里却转得飞快,在这生死存亡之际,竟是清醒了几分,颤声回道:“回大人,末将是擅、擅自做主,到边境之地来查看西梁军伍动向的。”
“你放屁!”鄂文德又岂会被这种言辞骗到,喝道:“若真是如此,你大可向兵部言明,再行动兵不迟,如此自作主张,还说没有旁人指使,你是嫌命太长了吧?”
宋仁透却回道:“禀大人,如今郑将军行踪不明,我等将士早就已是无头苍蝇,失去了主心骨。末将此行,除了是查看西梁边境,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到这里来找找主帅,希望能打探到他的一丝行迹。”
宋仁透心下已经想了个通透,此时无论这鄂文德如何威逼,他也决不能将太子托付的事情讲出来,不然擅自调动兵马之罪逃不掉不说,太子也决计不会放过自己。既是如此,倒不如把心一横,编了个大义凛然的说辞,硬着头皮就此死咬住不松口,等回到京城,万一太子念及他此举,说不定还能伸手救助一把。
鄂文德满脸不屑,似是决计不信宋仁透的一番说辞,心中却也打鼓道:难不成,当真是这人救主心切,乱了阵脚不成?
鄂文德沉吟一瞬,又道:“你别跟老子扯这些没用的,不管你是什么目的,你擅自调动兵马这一条是躲不过去的。来啊,将他扣押起来,送回京城,让兵部好好审审。”
左右听闻将军发令,便立即动身,将这宋仁透一把拎起,撵出了大营。待他们走后,鄂文德长叹一口气,暗自心道:哎,跑这么远,结果还他妈是白跑了一趟,不光误了时限不说,结果也还是没能找到郑将军,教老子回了京城可如何交差,看来老子这个怀化大将军,说不准这次可真要贬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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