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林沁的高喝，含章在空中划出十几道刀光劈入水田，无形的威压让冲锋的人潮刹住了脚步。
他们呆站在那看着女人，最近的一个离她也只剩下几步的距离，长矛几乎要抵上含章嗡鸣的刀锋。
长矛在呼吸间的抖动中崩碎，矛尖“噗通”沉入水塘里。持矛的人流着鼻血，呜咽着跌坐在泥地。身后刀剑齐鸣，为一瞬间现身的凶兽颤栗。
所有目光汇聚在她的右眼，温润的绿色假珠里仿佛有灵动的龙形游过，又在眨眼间隐没。
“退下，不然受死！”她大喊，含章已高举过眉。
水田里的涟漪依旧激荡，更多未受影响的人抵近，冲向林沁。
寒芒闪烁，长枪甩成铁鞭，接连抽飞刚刚近身的几人。陈台研抖落枪缨上的水珠，将林沁护在身后。“放下武器，好好说话。”
没人理会这个毛头小子，冲锋的人还在冲锋，喊杀的人还在喊杀，武器照常高举，转瞬间杀机四现。
他高扬长枪，冲着近身的孤兵当头一棒，又挑起泥水，几个人捂着眼后退，被枪杆推倒在地。
此后便是不停响起的铁兵相击的震响，还有金光火花闪烁，战士撕心裂肺的吼声逐渐被此起彼伏的哀嚎遮盖。
这场看上去有些像村族之间械斗的仗在双方人马各躺倒一半后停了，剩下一群人，被孤身长枪逼着后退。
中年男人站在一边，仿佛置身事外，“少侠，枪法不错。”他缠着白布的右手从披袍里探出，还传来缓缓的长刀出鞘声。
陈台研持枪防备，在他眼里这个有些残疾瘦弱的中年人，已经化为了水田里能绞死公牛的蟒蛇，此时正要褪下他的伪装。
枪缨无风自动，先有火花，眨眼化作火簇。
中年人眯眼，陌刀反手背在身后，“十三岭莫家，清河外门氏家长，莫庭石。”
“唐国陈氏，沂山宗长孙，陈台研。”枪尖直指中年人，孤高的火焰在枪缨上燃烧着。
刀光闪烁，莫庭石不知什么时候近了身，挥刀荡开长枪，又出脚踢向陈台研的胸门。
少年绕枪在水田里画出个圆，转到莫庭石的身后，趁着他脚下不稳，横枪压身。
山壁上回荡来不知什么地方的笛声，莫名和着两人攻防的节拍。
泥水溅起，金铁峥鸣。唯独是远方的曲子透着逍遥。
最后，莫庭石再次甩开刺来的长枪，大笑道：“是唐王的后人，哈，我输了！”
陈台研有些惊愕，恢复正常的林沁慢悠悠走到身后，“大周建国时，清河莫氏是唐王手下最早的先锋官，解甲归田后就在潭沙附近定居，我看面相有点像莫家先人，看到刀法才确定身份。”
“见谅，为辨认唐王之后人只得出此下策。”莫庭石猛地单膝跪入水塘，“身处这个乱世，只能算天命有负，不得不防。”
他的陌刀插入水塘，原本平静下来的水面再次激起一圈圈涟漪，“头顶无上天，脚踩无边地，斩却四方魔，是为莫家持刀人，第六代外门，莫庭石！”
水田里还能站着的人，跟着单膝下跪，长兵短刃竖立在水田上，切碎平静的水面，“所率莫家部众，拜见陈将军、林将军！”
林沁在背后推了把陈台研，趔趄下正好扶住莫庭石的肩膀，她抱着刀，说：“陈将军将助莫家复仇，只要莫庭石追随先辈，再次效忠唐王血脉。”
“庭石，终生不叛。”
恰是此时，笛声和莫庭石的誓言一起停了，安静的群山间一个打着棒子的苦行僧绕过山腰，独自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众人起身，追着林沁的目光看向苦行僧，有些好奇，有些心惊，有些慌张。
能被铁玫瑰注目的人，这世上不多。
而能让铁玫瑰弥漫出真正的战意的，只存在于……“御龙骑边探众来袭，退入镇中！”含章铮然向天，人潮奔腾，却再无斗志。仅仅三个字，打散了所有汉子的精气神。
莫庭石看着天，陈台研看着地，林沁在数苦行僧的步子。
莫庭石看到，山后惊起掠过的群鸟与萧瑟的树丛，仿佛大山在战战于凶兽。陈台研的注视下，水塘里像是微沸的水，开始了震动。
“莫家军，刃墙阵，起！”林沁再次举刀，自然而然的接过了莫家军的兵符，看上去有些杂乱的人群再次开始了奔涌。
最多的持刀者填充起各处镇墙缺口，他们凌乱的分散成三排，第一排双手齐胸握刀，次排齐眉，再次排过顶高举。
林沁夺过一把弓，爬上屋顶，射出的箭钉在苦行僧脚下，“铁玫瑰所令，此地为十三岭莫家所有，御龙骑，止步！”
应答铁玫瑰的，是逐渐接近的马蹄，以及越发明显的、四处皆可闻声的嗡鸣震动。
瓷碗落地碎响，众人受惊回头。
陈台研看到不到腰高的女娃，正仰头看他。
母亲搂住她，退回到屋子的阴影里。
陈台研再回头时，震动已经停了。
入目所见，龙之麟黄。
飞禽走兽，落地跪礼。
非人类不可直视，非绝勇不敢相敌。
只天地大物，敢承其奔腾猛势。
当年大周一统东州，驰龙马从东海跑到西海，将不跪始皇帝的抵抗者统统淹死在了西海，传言落日时的血色，都是那些亡躯里流出来的，几百年都未流尽。
然而御龙骑从始至今，不过两万许人，套尽了西北金麦平原上的所有龙马。
那时的始皇帝，身边是陈唐王、宋氏丞相、合鸢大公、三千铁玫瑰堂，整个东州的人杰尽入麾下。
今天，大周开国的后代，聚集了一半，但却锋刃相向。
林沁落地，“我们长矛太少了，刃墙阵只能应对一般的厢军，恐怕御龙骑一次冲锋就能让士气崩溃。”
镇子的另一边是陡峭的山谷，出入都只有镇门可走。
陈台研在深呼吸，林沁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听到越发深厚的吐息，以及可见的手指颤抖。
“你怕了？”
他停了吐息，手指再次紧握枪杆，“还记得么，我在潭沙时说过，人人都有条赴死的路，王公贵族，走卒贩夫，无一例外。”
“对于清河莫家来说，这个镇子就是他们甘愿赴死的路，”少年枪尖持平，枪缨燃起的火焰蔓延在整个枪杆上，却不伤他分毫，“今天，现在，就是这了。”
“听我陈台研号令！莫家步刀队，对御龙骑，冲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