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1月13日，上坂战俘营，中国河南
秋日下，一座又宽又长的两层旧楼房。楼墙上那一排排高高的落地窗暗示着这座楼房在过去曾是纺织厂的厂房。经过了连年的战争，这楼房里大部分的窗户上的玻璃都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楼上，在右侧的一樘窗框旁靠着一名瘦削的中国战俘。奇怪的是，这个男人身上并没有穿着中国军服。他身高大概有一米七八，年龄约莫三十岁。他头上的短发略显杂乱，但还是顽固地向两边倾斜着。这都是他以前梳过的三七分头所留下的痕迹。三七分这种发型在当时中国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群中非常流行。只见这人身着深蓝色便服，站在这间挤满了灰色军装的囚室里，十分显眼。他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厂房南边开阔的庭院。这庭院里空荡荡的，一棵树也没有。离楼房大约五十米的地方有一口井。在井的后面是一堵高约五，六米的围墙。墙头上拉着带刺的铁丝网。这高墙最左边的角落耸立一座瞭望塔。一挺机关枪架在塔上，枪口指向右方，监视着庭院里的一举一动。这人沿着墙向右看去，看到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在一座平房前站岗。
这房子的门口有两个卫兵！这个战俘暗自寻思道。那里肯定是战俘营的司令部。
“你是逃不出去的，新来的。”他身后的一个矮个子说道，“上坂大佐真他妈的是个混蛋。我当时要是战死了就好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这瘦削的男子问道。
“你刚到这里，什么都不知道。”
“……”这男子无言以对，他初来乍到，确实不了解战俘营里的情况，也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其他的地下党员。
“看看上坂这个混蛋为我们准备了些什么吧。”那矮个子继续说道，“那围墙不但很高，他们还在铁丝网上挂了许多空的罐头盒子。如果有人爬上去肯定会碰到这些罐头，发出声响。然后，守卫就会用机关枪从瞭望塔里向墙上扫射。”
“你是怎么知道的……”
“即使你翻了过去，那边还有一条深沟。是日本人逼着我们挖出来的“护城河”。唯一进出这里的通道是战俘营的东大门。”
这个身穿平民服装的瘦高男人点了点头，然后自我介绍说:“我叫传杰。十三军特种作战部的。你呢？”
“永忠，王永忠，”那矮个子回答道，“我父母给我取了这么个他妈的傻名字。永忠的意思就是要我永远忠于这个国家。这可真是个笑话！我们为这个国家而战。可现在，根本没有人在乎我们的死活。”
“别说这么泄气的话，永忠。”传杰试图鼓励他，“日本人已经不行了。简单地说吧，他们即不能马上打败我们，也没有战略资源和我们长期僵持下去。相信我，终有一天我们会离开这里的。”
永忠觉得自己的消极人生观受到了传杰的质疑，于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说的那个什么战略资源是他妈的什么东西啊?”
“战略资源嘛，就是像原油，橡胶，汽油，那些对战略和战局发展有决定性影响的物资。”
“……”永忠完全听不懂传杰在说些什么。
“总之，日本人非常需要这些物资，可他们现在剩下的存货已经不多了。”传杰向他进一步解释道。
“然后呢？”
“还有其他的国家也开始不再向日本人卖这些东西了，除非他们停止对中国的侵略。”
“也许你说的是真的。但在你所说的那一切发生以前，我们早他妈的在这战俘营里死翘翘了。”永忠一脸悲观。“你刚到的吧？一天？一周？”
“我前天到的。”
“嗯，你已经看到他们是如何对待我们的吧，你看看他们给我们吃的都是些什么？他妈的猪食！我们在这里是捱不了多久的。”
永忠气愤又无奈地指了指院子里那口井说道，“好好看看吧！那是口枯井。日本人经常把还没断气的战俘给扔到井里去。那枯井周围弥漫的全都是尸体腐烂的味道，臭的要命。”
“是啊，”永忠身旁一个胡子拉碴的人附和道，“我们连里的一个弟兄也被扔到井里去了。其实他只是生病了。他被扔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哀求日本人。”然后，他把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臂举到空中，开始模仿那个不幸的人的声音，“太君，我没事，我还可以干活……”
“当时很多人都听到了他的哀求，”这胡子继续说道，“可是，日本人还是把他给扔了进去。我听说这弟兄不是被摔死的，而是被饿死的，因为那井都几乎快被填满了。”
“日本人真他妈的是混蛋！”王永忠不禁咒骂道。
在这之后，传杰周围陷入一片沉寂。连续好几分钟都没人说一句话。
“喂，高个子！你是从哪儿来？”那胡子突然问道，“大家都叫我老羊。”
“你是在问我吗？”传杰感到有点惊讶。
“对呀。你从哪儿来的？我们河南这边高个子可不多啊。”老羊继续说道。
“我是从福建来的。”
“我听说南方人都很矮。真的是这么一回事吗？永忠。”老羊好奇地问道。
“可不是吗？我们连里面所有的南方人都很矮，甚至比我都矮。传杰，你怎么长这么高？”
“很多人都这样说过。”传杰耸了耸肩，“我们村里的人都长得很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我们村的水土特殊吧。”
“你是哪个村来的？”一个声音在问。
“南安县长寿村。你认识我们村里来的人吗？”
“不认识，我只是有点好奇。”那个声音答道。
莫名的，传杰感觉有点点失望。
“你是什么特战部队的？”老羊接着问到。
“我们特战队潜入敌后……”传杰突然停了下来，开始用食指按压自己的右耳屏。
“你怎么了？”
“我的耳朵又开始发出波波的声音了。很不舒服。”
“是手榴弹爆炸留下的吗？”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当时我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这里。”
“我们的命就是这样。不知道明天会到哪里去。你们潜入敌后干什么？接着说。”
“我们的任务是救回被日本人击落的飞行员。”传杰继续解释道，“这些飞行员大部分都是外国来的志愿者…”
“外国人来帮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永忠打断了传杰的话，“我只听说过外国人来欺负我们。连官府都怕他们。”
“每个国家都有好人和坏人。有好多外国人正在帮我们打日本鬼子，特别是在空中。来得最多的外国飞行员是俄罗斯人，美国人，还有……”
吱！吱！
楼下传来的一阵急刹车声，同时也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这时，房间里几乎所有的战俘都停止了他们手头上的事，争先恐后地涌到窗边，想看看庭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