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之说这些话的时候，苏云卿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可是从她瞬间僵硬的身体和反应当中，也大概能够猜到她现在的样子。
顾言之眼里的情绪很深。
之前叶闪跟他说，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苏云卿总是长时间的呆在病房里陪伴他，和其他人基本处于零交流的状态，也从来不见她使用电视，电话或者网络。
简直就像是这个世界里只有他和苏云卿两个人。
顾言之不是不奇怪的。
他跟苏云卿素未谋面，为什么对方会愿意付出一生来等待他渺茫的苏醒？
直到后来他特地去看了以前的监控录像，他才明白，是叶闪说错了。
并不是这个世界里只有他跟苏云卿，而是在苏云卿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顾言之想，于苏云卿而言，可能并没有多希望他苏醒。
毕竟他在她的世界里更像是一件摆设。
“你的家族是在避世吗？”顾言之见多识广，知道华国确实有些人是隐世不出的。
但是即便如此，像苏云卿这么古怪的，也没有。
毕竟被现代化科技高度覆盖的华国，再怎么隐居都有个限度。而且苏云卿的风华气度都不像是随随便便就能教养出来的，顾言之只能往那些传承较久的大家族上面想。
任顾言之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苏云卿她来自千年之前。
苏云卿指尖冰凉，尽管已经明白顾言之话里的意思并不是她所以为的那样，但是仍旧让她心惊胆战。
她不敢抬头，尽量平稳自己的气息。
“云卿不知道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顾言之松开她的手腕，改为捏着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你到底是谁，从何而来，为了什么出现在这里。”
苏云卿眼神平静，无波无澜：“公子答应过云卿不问的。”
顾言之语塞。
“你太奇怪了。”片刻后，顾言之缓缓说道：“来历古怪，语言古怪，动作举止古怪……”
苏云卿微微一笑，唇角勾起的并不是愉悦的弧度。“公子难道没有听说吗？周遭的人都说云卿是疯子，是你们所说的神经病。”
“你不是。”顾言之神色一冷，表情很不好看，似乎相当厌恶这个说法。
苏云卿又是一笑，垂下的睫毛在眼窝投下阴影，看起来像是盛满无限忧愁。
顾言之心里一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想用拇指在她颊边摩挲的欲望。
“合同我可以帮你签，要离开疗养院也很简单，可是，现在的你，又可以走多远。”
顾言之的话让苏云卿浑身一震。
“云卿不懂……”
“你懂。”顾言之打断她，“比如说，你并不是不会用普通的方式说话，你只是不愿意。你知道周围的人是怎么看你的，你也不愿意改。”
顾言之目光温和下来，因为猜想苏云卿是被人自幼养在深山老林，隐世不出，所以缓缓劝道：“你既然愿意出来，为什么不愿意真正接纳它？”
苏云卿没有回答，但是顾言之已经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抗拒。
两个人之间又是一阵默然无语，片刻后，顾言之才说道：“你不说，我不勉强你。只不过你要记住，没有什么地方会接纳一个排斥它的人。”
他松开手，“你走吧，我等你想清楚。”
看着苏云卿跌跌撞撞离开的身影，顾言之慢慢的收紧了拳。
刚才她肌肤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指尖。他看不透苏云卿这个人。来历古怪，言谈古怪，行为古怪，跟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她究竟从何而来？她到底想要什么？
她真的是如同自己刚刚所想，是什么隐世大家的人吗？
她所坚持的世界，又是个怎么样的世界？
顾言之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身上充满了谜团，他因为她而深深的迷惑着。
而顾言之没有意识到的是，几乎所有的喜欢，最初都是从好奇开始。
++
苏云卿关上房门，浑身轻颤着屈膝把自己蜷缩在门边。
顾言之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把她藏的最深的东西给当众挖开，让她羞耻难堪到鲜血淋淋。
顾言之猜错了。
她不是什么隐士大家的人，她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
可是顾言之也说对了。
她的确懂得这个世界的说话方式，也知道这个世界的一些行为礼仪，只是她固执的不愿意改。
哪怕是口口声声的说自己要开始接受现实，开始接纳这个世界。她接受和离，接受现代科技，接受周围的一切，但其实都不过是表面。她一直在心底固执的死守着最后一条线，她始终游离在现实之外。她亲自给自己做了一个巨大的牢笼，而世界就在牢笼之外。所有自以为的融入，接受，都不过是她在牢笼里伸出了一只手而已。
她根本没有真正踏出过这一步。
仿佛如果连剩下的这一点坚持都抛弃的话，她就会再也回不去了一样。
然而，她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