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720100000129

第129章 看灯吃冷刀

八月十四傍晚,紫云在天,一派好气象。

神君大会先请龙,再酬龙,最后送龙。长寿乡通往禹王庙的路上,香棚绵延如彩色烟云。斋醮闹了一天,酬神宴散去,龙灯累得收尾归庙。

“谁捐的香庙,神像就修成谁的模样。”

南柯给谢皎的掌心涂药,吹一口气,又撇嘴道:“我爹的手掌也烫得不轻,都是血点子。”

两人坐在明花团的香棚下,谢皎老实道:“你比我想得周到,连治烧伤的清凉霜都有。”

南柯一愣,谢皎仰头看她。首拔武王刀的气势没了,伤手耷拉着,意外有点乖巧。

她轻哼:“送你。”

“那刀如何处置?”

“不怕,邵哥哥守着呢,没人敢抢。神刀威慑四方,哪能真用来打打杀杀?”

“刀也有寿命,供起来怪可惜。”

“千军万马都成灰,刀剑有什么可惜的。”南柯拍拍手,“包好啦,你能帮我杀一只鸟吗?”

“啊?我烤的鸟很难吃。”

南柯失笑:“秋收将近,我想看飞鸟腹中有没有谷米。”

“是啊,”谢皎豁然明白,“凡间经不起细看,那就朝天上看。”

南柯盖上螺钿盒子,清凉霜递给谢皎,自顾自道:“我都看过了,禹王庙这么偏,水井依然很干净。在饭馆里,连衣裳最朴素的庄稼人,碗中也有二两肉。今年夏天涝得慌,我本来还怕颗粒无收。连飞鸟也吃饱谷米,那就不是因为过节,而是年景确实不错……”

“你很关心民生?”

“那自然!”南柯嚷道,“万一不许女子立户,那我将来缴纳粮食布匹,算什么道理?”

谢皎点头,蘸茶水在桌面写字,沉思道:“女子成家立户,做一家之主,为何是‘妒’?”

两人默然发怔。

水青螺在棚外探头探脑,目光撞上,吐舌往后一躲。

日暮黄昏,金粉罩住水稻田。

土堤上,三个秉提鱼灯的剪影你追我赶,身后的太湖水波光粼粼。

水青螺跺了跺脚,着恼道:“是真的,别笑!”

南柯撺掇她说:“你再喊一声。”

谢皎捂耳向前跑,水青螺一不做二不休,朝天空大喊:“施半仙说了,你上辈子是我娘!”

“唉呀,”谢皎笑恼,“说得我又添了一岁。”

她手捧夕阳,光芒万丈。

南柯作势遮眼,一边喝彩:“妖怪,还不现出原形!”

黄芦飒飒响,三人年纪相仿,提着灵动的鲤鱼灯,并肩走过烟村。

这灯有头身尾三截,鱼须缀着两颗红色绒球,跟水青螺的四条小辫子一起晃。她顶着两只螺髻,敛眉不乐道:“神君大会遍地奇人,我平平无奇,活得有什么意思?”

谢皎说:“你生过病吗?”

水青螺寻思:“得过一回风寒。”

南柯很瞧不起她的自馁,锱铢必较地说:“你满头乌发,算你一根五文好了,比那红叶会的小和尚宽裕得多吧?二十八颗牙完好无损,一颗算你十贯,一口牙就值二百八十贯。心脏也勃勃跳动,一颗算你一千贯,可以用到寿终正寝!”

谢皎颔首道:“比之求医问药,说是千金之躯,也不为过。”

“我好贵,”水青螺哭眉扁嘴,“可是跟我一样贵的人,还有身外之物的贵。”

谢皎一怔,笑得弯下腰,水青螺急得问南柯:“对不对?你吱一声。”

南柯说:“吱。”

“哎呀,小青螺,”谢皎擦掉笑泪,“你没分清楚,平平无奇和一无是处,这是两码事。”

穹庐笼盖四野,像一袭橘红色的帷幕,前方搭起高高的戏台。垂髫小儿女提着虾灯和蟹灯,嬉戏打闹,欢笑着绕过她们。一架竹轮所制的滚灯,在石板路上高低腾掷,隆隆的朝三人冲来。

她们在夕阳小桥上雀跃散开,就见前方红红绿绿的一队人马扮成草莽将相的模样,敲着鼓杆擦着锣,连舞带跳地过来了。

为首者朝南柯抖出一条蛇,她大惊后退。那蛇尾攥在他手里,三花脸将草绳一收,哈哈大笑,朱砂红笔勾出满脸的火焰。他侧空翻出一个跟头,带领游岛的社戏,鼓吹着远去。

鱼灯已黯,戏台灯火高张,谢皎吆喝道:“前面是丐帮么?”

“不是,过节啦,甘蔗便宜。看戏的人手一支,等着削甘蔗呢!”

赤膊汉子追回滚灯,一道烟地喊过去。

台上唱起俚谣令歌,刀马小旦扎的一身金甲,手中两把令旗,舞似旋风。她们咬着甜水甘蔗,听得摇头晃脑,同时为武生口吐火焰而啧啧称奇。

谢皎吐掉甘蔗渣,无意瞥见不远处的水廊附近,徐覆罗正在跟人推搡。水青螺拍胸脯,保证道:“你去吧,我送她回去。”

“有劳。”

谢皎道谢,提着鲤鱼灯,穿过金叶红树。

湖山水廊下,徐覆罗热情似火。他挟一盏斗鸡灯,正在给一对张牙舞爪的孽缘怨偶主持公道,听得频频点头。

“我被盐帮威胁性命,差点没能活着回来,你竟然去吃螃蟹!”

“夫人莫生气,我们还有八十年的约定……”

“放屁,你有本事活到一百二十岁,老娘我跟你姓!”

徐覆罗左右各挨两下,拉开厮打在一起的雷潮电辉,劝架道:“何必呢,这是何必呢!”

“唉,既然夫妻情分岌岌可危,那你我干脆拜把子好了!”

“旧词滥调穿了新衣裳,难道就不是旧词滥调?你穿了这身王八皮我也认识你,剥了这身王八皮,我落井下石一脚把你踹进湖里!”

这对贤良伉俪吵得体力不支,双双往地上一坐,扇风喘着粗气,几乎中暑。

谢皎溜达过来,诗兴翩然,吟哦道:“浮生三万六千日,太湖三万六千顷。杯中三万六千月,弹指三万六千盈。”

“这么开心,什么好事邀你?”徐覆罗扇风。

谢皎谦和道:“我来人间耍威风。”

“我来人间看热闹。”

两人一唱一和,电辉已经拖起雷潮,往水廊对过走了。

热闹不看白不看,过了水廊是一座关帝小庙,这对夫妻进庙就跪下蒲团。

电辉拭掉两鬓的泪汗,双手合十,朗声道:“我夫妻二人今日合离,拜为金兰之交。关帝为证,今后两肋插刀,有违此誓者,万箭穿心!”

雷潮意外道:“你当真?”

“拜了把子,有关帝做我依靠。鬼斧手电辉,还是最顶尖的能工巧匠。”

她三十有余,风韵娴雅,绰约有姿态,眼下却一副疲容。雷潮想起铸剑未成,还破不开鬼斧手的名号,叹一口气,俯身朝关帝泥像磕下头。

谢皎跟徐覆罗一左一右,抱肩依着门框。他朝那枣红大脸的关帝泥像指了指,自夸道:“威仪如我。”

她撇嘴道:“恕我眼拙。”

“你跟我拜把子做夫妻好不好?”

“做朋友还能同气相求,做夫妻同床异梦,那就要送你上西天喽。”

徐覆罗抖索脖子,撇嘴道:“拆了朋友做夫妻,是不值当。可我做不成夫妻,又舍不得陌路,看来只能做兄妹了。”

电辉提裙而起,雷潮慢悠悠地跟上,出了庙门,分道扬镳。

风吹小池水,流萤时聚时散。

谢皎跨进门槛,又跟徐覆罗各跪一只蒲团,双掌合十,诚恳道:“信女谢皎遍访江南宝刹,今天拜神仙,虔心求财。信友徐覆罗愿一生吃素,以报厚恩。”

“信友不爱吃素!”

谢皎语重心长:“你看你,拒绝神仙庇佑。”

两人齐齐一拜,就算依了今早的诺言,除掉晦气。出庙去,星光穿水。他踌躇道:“今晚还偷不偷武王刀?”

谢皎淡定道:“是我的,自然能回来,有劳神君代为保管。”

翠崖红树投下斑驳的流影,她信步明灭,“但是,贲先芝有什么事,非要明花团代劳不可?”

“卖私盐?”

“他冒结仇的风险,只为了卖私盐?万一明花团孤注一掷,上报官府,盐帮不就白赌一场?”

宝月当头,桂花芳汀如雨。

徐覆罗打个喷嚏,勉强为答,揩鼻道:“不想理他,心肠怪狠毒的。聪明人多如牛毛,我混个平安到老就好。”

前方闪烁着夜戏的灯火,小桥上头,忽然人影杂乱。徐覆罗竖耳一听,“坏了,是雷潮。”

他把斗鸡灯塞进谢皎手里,捋起两袖,虎躯一振,撞进那群人影,给自己壮胆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干什么?”

等她慢步走到,人已裹挟雷潮呼啸而去。徐覆罗撑桥喘息,啐道:“盐帮这群狗崽子,出招只出杀招。邪门!”

敲鼓声一时大盛,他四处张望,怪道:“白天请夫人做客,晚上请丈夫做客,怎么一回事?”

“我猜,”谢皎提灯,绕他转了一圈,“刀认主了。南充华还刀回鞘,贲先芝再拔,竟然纹丝不动。”

徐覆罗被她盯得发毛,喝道:“你瞅啥?”

谢皎眉眼一粲,笑嘻嘻道:“瞅你怎么?雷潮死不了,先陪我去一趟医馆。”

风掀桥下小艇,他走得浑身发冷。小孩子提灯跑过,指着他窃窃私语。徐覆罗莫名所以,轰走小孩们:“看什么看,我光屁股了?”

她闲谈道:“我黄桃干呢,走时塞你褡裢里的?”

“充公了,在我肚子里!”

“你再讨打,我就叫你做黄桃教护法。”

谢皎步履一停,在长寿乡的巷边,找到了跌打医馆。她撩帘而入,只有药童守灯。

那药童见有少女来,上手就要摸脸:“天干气燥,生了疹子?”

“不是我。”她仰首一偏,避开陌生人的手。

药童咳道:“灯笼转得眼花,愣是看错了。”

“你能处理刀伤吗?”谢皎一脸冷色,徐覆罗浑然未觉,哎道:“你受伤了?”

药童道:“怎么伤的?”

谢皎冷冷地说:“杀人越货。”

药童顿时手脚规矩,站在门前一叫,老郎中扔下牌九,回到馆中。她把徐覆罗的人骨碌一转,“背后这把匕首,麻烦大夫。”

徐覆罗大惊,立刻左顾右盼,如同绕圈咬尾的小花狗。

谢皎按住他的两肩,使人定住不动,“拔牙小伤,别乱动。”

他大脸惨白,仿佛刚生出痛感,额头落下黄豆汗滴,急促道:“我不过后腰挨了一记冷招,怎么竟是一把匕首?”

谢皎嗤道:“分不清还敢莽撞?”

老郎中趁两人斗嘴,一手拿布巾,掌住他的后背,另一手将那匕首哧的拔了出来。血冒如泉涌,布巾顿时赤红。徐覆罗失声大叫,就被按上病榻。

谢皎举起桌上一抖一颤的烛台,凑近老郎中面前,看他引针缝线。

徐覆罗一身冷汗,浸透衣裳,面朝下叫苦:“唉哟,这一来一回,不就是刺了两刀吗?”

她幸灾乐祸,“混战莫上前,记住这感觉了?”

“你凶什么凶!”徐覆罗激出泪花。

谢皎好笑道:“一线生机不是老天赏的,我对生死有直觉。若不凶悍,早不知投胎几回了。”

徐覆罗嘴硬道:“那可说不准,你凶霸霸的,看在傻子眼里,还当你是因爱生恨。”

谢皎摸一下他的冷水额头,拨开眼皮子,看他瞳孔:“完蛋,散黄了。”

徐覆罗咬她手指,她指向鼻尖,正经道:“你脖子上顶的是不是西瓜?”

“冬瓜。”

“免贵姓徐?”

“我姓耶律。”

“伤口疼不疼?”

“谁疼谁是孙子!”徐覆罗叫苦不迭,“我人高马大,盐帮怎么敢捅我?”

“口音,”谢皎指他嘴巴,“一听就是过客,没有后顾之忧。”

徐覆罗咬手指,又落了空,他号天喊地:“你要是有点良心,清明提块猪头肉,去坟头喂我。说好的打群架,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往前冲呢!”

“谁跟你说好了?我还当你傻大胆,原来你也会怕?”

谢皎哼起荒腔走板的小曲儿,“你这么厉害,下次替我挨打!”

……

……

“不用怕,鬼斧手。”

雷潮被人一推,两膝嘭通跪下来。

乌有蛮一把扯掉他的蒙眼黑布,灯光刺目流泪,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传入雷潮耳畔:“不知轻重,这也叫待客之道?”

“贵客难请,我才要好生对待。”乌有蛮嘿笑。

贲先芝逡巡而坐,喝了一盏茶,悠悠道:“给雷匠师赐座。”

雷潮又被乌有蛮拎起脖子,一把提进交椅,与贲先芝隔案相对。

武王刀横放平案,他眼睛骤亮,高举手腕。乌有蛮掏出匕首,嗤的一声割开麻绳。

“老三,那夜在禹王庙,是谁在用这把刀?”

“正是谢教主,大哥,要绑来吗?”

“再说吧。”贲先芝的刀锋嘴唇一抿,乌有蛮往房外走去,合门道:“我就在外守着。”

“拔刀。”贲先芝言简意赅。

雷潮摘掉口中的塞布,两手一搓,颤颤地摸上武王刀,生怕有半分亵渎之意。

“文王剑,武王刀,不在兵谱上。我一直怀疑那是谣传的伪器,不过,人怎么证明一件不存在的事是假的?”

他兴奋得难以置信,贲先芝命令道:“踏破铁鞋无觅处,你已经眼见为实了,快拔刀。”

无数传说掠过心头,雷潮抓起沉甸甸的刀身,爱不释手。一拔,两拔,窃喜的笑容僵在嘴边。

角落里的南充华陡然开口:“你看,他也拔不动。”

贲先芝不为所动,“南团主,你拔出了武王刀。”

“万幸,老夫没拔出第二次。”

雷潮大失所望,他涨红了脸也没能拔刀,似有神鬼在一旁掣肘,眼睁睁与无数传说擦肩而过。

贲先芝直接道:“雷匠师,武王刀拔不出,能不能化了重铸?”

“你看不懂的武功秘籍,就要烧掉重写?”

雷潮露出鄙夷神色,仿佛听到神憎鬼厌的话,“一柄宝刀,千载难逢,比火价值连城!”

贲先芝难得一愣,盐帮没人敢用脑袋逞口舌之快。南充华笑出声,拍两下缠绕纱布的伤掌:“或许,这正是自古以来,武林秘籍失传的真相。”

“刀是活物,会认主人,更何况是传说里的铮铮宝物?武王伐纣,用纣王宝刀,斩决纣王之头,这才获名武王刀。若想叫刀易主,那也很简单。”

雷潮欲言又止,瞄向两人,贲先芝思量一番,啧声道:“先说好了,文王剑,我可没有。”

“我不要文王剑,我雷潮要一个大师之名,造出一把传说中的剑。”

“钱,”南充华了然点头,“刀怎么易主?”

“用武王刀,斩武王首,江湖人尽皆知。”

雷潮两眼的烛心,咄咄一跳,南充华心头一突。

贲先芝喝茶,对明花团主的惊惧十分满意,他漫不经心地试探口风:“雷大师,你是能工巧匠,既然能铸刀剑,会不会铸币?”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鸡飞狗跳的喧闹,乌有蛮骂骂咧咧:“应奉局就了不起?敢抢盐帮!”

恭其盛叫道:“大宋有我,就了不起!”

……

……

钲铫一下下疲沓,戏台上的老生扎着红胡子,唱得台底哈欠连连。

江南的男女混杂谈笑,你侬我侬,没有什么顾忌。

恭其盛被盐帮赶出藏刀堂,心里正窝火。他饱含鄙夷,对两名跟班喝道:“谈情说爱,成何体统!到了成亲之日,还剩几个处子之身?”

谢皎左右张望,不见南柯和水青螺,腰后忽然落上一只烙铁似的手掌。她一把打掉,声音清脆。恭其盛闪电收手,扬起下巴,惊喜道:“幸会!”

她凉凉道:“怎么,礼不下庶人?”

他嗤之以鼻,“这就叫无礼?神女无意,还来什么神君大会!”

谢皎转头就走,恭其盛单手撑一支拐杖,蛙跃追叹:“世风沦丧,上老虎容易,下老虎难!”

“骑虎难下。”

“你怎么瑕疵必报?”

“睚眦必报。”

“只有傻子才对本官视而不见!”

“你要是朝廷命官,那真是家国不幸。”

徐覆罗拿到饭馆排号,就见谢皎快步过桥,朝他走来。桥下一片珠飞玉碎,很快映出一个下巴如铲的锦衣人。

他左手扶腰,狐疑地踱过去,听见恭其盛一派胡搅蛮缠。

“抛开外貌不谈……”

“抛不开。”

“放下才华不提……”

“放不下。”

“撇开德行不论……”

谢皎恼得发笑,“有才的巴不得女子爱才,有貌的巴不得女子爱貌,有徳行的巴不得女子爱德行。你全都不谈不提不论,还是去拜泥菩萨吧。”

徐覆罗鼻子重重一哼,若无其事地靠近,右手啪的甩上锦衣人的锦臀。

恭其盛暴怒,回头一看,来人高大周正,于是严肃道:“你这是非礼!”

他不为所动,啪的又甩一巴掌,恭其盛大胆暴怒:“混账,知道应奉局么?我是朱公子眼前的大红人!”

徐覆罗腰伤还疼,心有无名火。恭其盛抡足了拳头,一挥过来,却被徐覆罗矮头躲过。他原地陀螺一转,失足落下桥头,张牙舞爪,水花哗啦飞溅。

谢皎探出头,“天命难抗,走你的吧。”

两个跟班珊珊来迟,一人抱酒,一人提着猪头肉,平日跋扈嚣张的催纲官变成了落汤鸡。夜游人捂嘴噱笑,酒坛子扑通一声,醉堕河中。

“老子总有一天,要把江湖人赶尽杀绝!”

恭其盛冒出头,满脸流水,在粼粼小河里乱扑腾。

……

……

星流云荡,河面幽光闪漾。

徐覆罗爬上翠石台阶,使劲擦干右手,厌恶道:“这手不能要了。”

谢皎甩玩木牌,“你真不记得他?”

“不梦佳人,夜里梦他?”徐覆罗没好气。

“也是,”她嬉笑,“记住要做噩梦的。”

小雨点洒疏竹,两人跨进新丰饭馆,她递上木牌,恰好到号。

红灯笼用金墨点了梅花,馆内人满为患,行菜浑身是碗碟。火头抓着一团面,吆喝道:“客官,你瞧好了!”

他抻开面团,扬天一甩,一下子套上徐覆罗的脖颈,彼此呆呆相觑。

竹帘隔开桌子,刷一声拨起,水青螺捏着荷叶包裹的粢饭团,欢快道:“我就说听着耳熟。”

谢皎回过头,灵犀谷四五人聚在隔壁,南柯怏怏不乐地挑动血糯米饭。柳必柳抱拳道:“谢教主。”

她回礼道:“柳师姐。”

水青螺又说:“他今天改性做鹌鹑啦?”

这桌点了两例东坡肉、一碗鳝丝面、一屉小笼包,还有一盆紫菜鱼圆汤。徐覆罗埋头吸面,呜呜说不出话,谢皎解释道:“长寿面,碗里只有一根,没吃完前不能咬断。”

他抬头嘴硬,呜噜道:“咬断了犯法啊?”

“尝尝,这是水藕,水藕无筋。”

水青螺举着一盘白玉藕片递到她眼前,柳必柳笑骂:“一斤藕,半斤洞,也值当请?”

她招手追加龙虾,谢皎自需奉陪,要了大闸蟹。夺命龙虾摆成火焰山,徐覆罗眼射箭光,吸得刺溜响。水青螺捋起袖子,解开苇梢缚蟹,南柯又吃两粒米。

谢皎轻声细语:“她遇上什么伤心事?”

水青螺懊恼道:“有个老公公,想用红石榴换南柯一节甘蔗。我没看住,她就真吃了石榴,昏不省事栽进我怀里。”

“蒙汗药。”谢皎了然。

柳必柳说道:“幸亏我带小猴儿们出来看戏,赶跑了人牙子。南姑娘,武王刀在明花团,今后千万小心。你年纪小,不知此刀至宝,可贼知道啊。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向来妄念最多。”

南柯嘴含瓷勺,勺柄竖在两眼之间,嘣嘣的敲打额头,像老和尚撞钟一样。

徐覆罗噗呲一笑,呛得直咳嗽。

谢皎斟酌道:“我并非责怪你,但贼既然找上门,想必他笃定看出了你毫不设防的破绽。”

南柯想起方才,原本和蔼可亲的老公公忽然目露凶光,叫她心底骤寒。没来及反应,人便昏昏沉沉,像掉进了戏台上方一直旋转的螺壳穹顶,眼下还在后怕。

她无精打采道:“我爹不缺鞍前马后的跑腿,但缺一个传家人,我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谢皎喝一盅酒,两颊薄红,窥见南柯的星星心事,拍腿道:“鬼话听太少,来,我说给你听。”

她拖起椅子,坐在卷帘下,水青螺催南柯换座。

谢皎堂而皇之地鬼话连篇,甜言蜜语不要钱,听得徐覆罗汗毛直竖。南柯聚魂敛魄,难以置信道:“我好容易就当真,人原来是这样的?”

“听多了就无动于衷。”

谢皎一想,又淡漠地说:“你身怀至宝,他想横刀夺爱。那么,强夺是下下策,将至宝骂得一文不值,才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上上策。”

徐覆罗一口吸净鳝丝面,喝光面汤,大喜不已道:“给我增寿,急急如律令!”

谢皎转头奚落:“总比你方才买江南饼果吃,讨的彩头要好吧?”

“饼果”听着像“病故”,他想起方才两口吃完的饼果,一边剥虾,坚称:“我没吃过比这碗更好吃的汤饼,足足抵五十年!”

谢皎托腮说:“你提起右嘴角笑,时间久了,就变成歪嘴角。”

徐覆罗闻言,赶紧往左提了两回嘴角,她继续道:“这下要变成歪脸。”

南柯拍拍醉腮,筷子挟起猪肝藕夹,递向谢皎嘴旁:“敬你一块猪肝。”

徐覆罗双手使劲松动面皮,嘟囔道:“皎皎不吃姜,不吃猪内脏。”

她敬谢不敏,“猪的内脏和人的内脏大小相近,可以鱼目混珠,人肉包子有时就包猪肝肺。”

南柯嚼着一噎,嘴巴不动了,柳必柳好奇道:“略有耳闻,那猪肝猪肺的菜名报什么?”

“侠肝炒义胆?”谢皎若有所思。

南柯咯噔一咽,鲜得如梦初醒。柳必柳大笑,谢皎安慰道:“别怕,又不是在荒山野岭的黑店,市井巷陌吃了没事。”

徐覆罗心下反胃,他推过两例东坡肉,敬谢不敏:“我不吃了,你吃吧。”

“哈哈,”谢皎扬眉持箸,“我五行缺肉。”

柳必柳问个不停:“我跳出五行外,不在三教中。谢姑娘,为什么民间传言,属猪有大富大贵的福气?”

“‘孩’是亥子,亥之子?”

徐覆罗听了谢皎此言,把吃干净的龙虾壳摆成火烬山,耿耿于怀道:“这谁造的字?早上我是老兔崽子,晚上就成了嚎叫的小猪,可我分明属蛇!”

柳必柳拍手大快,“巧了,我也是。”

天井撒撒响,雨帘从檐头落下,风焰一斜,红灯笼摇摇晃晃。新丰饭馆里萍水相逢的江湖朋友,在聊着毫无意义的闲话。须臾瓢泼大雨,门外的行人抱头而奔,鱼灯一行光,越浇越熄。

龙神降雨,这下成真了。

谢皎想。

同类推荐
  • 王爷想洞房:魅惑王妃

    王爷想洞房:魅惑王妃

    "女人,本王一定要征服你!"英明冷酷的王爷殿下,即将进行婚后第一次洞房。特工来穿越,废柴变天才,邪魅王爷很霸道,装嫩王妃来闹闹。王爷想洞房,还得问她同不同意!--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妖蛇小新娘

    妖蛇小新娘

    她只是出门散个步,居然也会遭遇危险,但还好,她邂逅了一个极品美男。美男虽然救了她,但他却乘火打劫,不止要求她嫁给他,还要求……拜托,她虽然只是一个小蛇妖,但她不是白素贞,而他呢,也不是许仙,她才不要来那种老套的以身相许呢!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孤女悍妃

    孤女悍妃

    这一世她是父母双亡的国公府三房孤女,不想勾心斗角,只愿在深宅大院中,护住幼弟平安一生。没曾想,初见,再见,两次差点因他丧命,后来却心甘情愿为他放血续命,为他奔袭千里、为他战场搏杀……
  • 替身王妃不承欢

    替身王妃不承欢

    “初夏,你要帮姐姐,帮姐姐生一个孩子!”原来,她只是一个替身,一个代孕工具而已!“娘子,娘子,要不要陪寒儿捉虫虫?”“娘子,娘子,你看这花美不美?”“娘子娘子,我要睡觉了,你帮我更衣!”“娘子娘子…”“我说过多少次,你的娘子是我阿姐,我不是!”楼初夏板了脸。“可是每晚陪寒儿玩亲亲的是娘子你啊!寒儿只要娘子你!”流着口水发呆的十四王爷异常认真的开口,那眸光,漆黑深邃,闪着复杂的光。第一次,楼初夏感觉自己被重视,虽然说出这话的安陵王爷是一个傻子!“我只是想要利用这个女人而已,你要杀她,随便!”暗夜摊摊手,表情毫不在乎。当傻子戴上银色飞鹰面具,当他怀抱初恋情人俯首拥吻,她才知道,原来,真正傻的人是她!扮猪吃老虎的安陵王——初夏是寒儿的最爱,寒儿最爱初夏了!冷魅残酷的暗夜——我只是利用你!温柔懦弱的叶阳太子——只要你活着,我可以做任何事情,甚至为爱长眠。
  • 穿越小农女的赚钱生活

    穿越小农女的赚钱生活

    【新文:慕少夫人又又又花钱了】一朝穿越,木双婉成了一枚普通农妇,种田喂猪不说还要生小孩,可问题是城里生活小半辈子的她连白菜籽都不认识。好在曾经玩过QQ农场,种菜、养猪还算会一点点。只是这个一身黝黑,还看起来不像好人的男人是谁?都说了要离她远点儿,怎么越走越近,还一不小心有了小包子?
热门推荐
  • 金牌投资人(全三册)

    金牌投资人(全三册)

    本套书有3册,是一部关于投资行业的百科全书式的精彩小说。主人公方玉斌在职场和商战双重的惨烈厮杀中浴火重生。在昔日对头费云鹏的手下,他意外获得重用。在举世瞩目的千城集团股权大战中,方玉斌发挥了关键作用,得以与千城集团创始人王诚深交,随后成立了自己的投资公司,在新兴行业频频出手,成为真正的“金牌投资人”。在扑朔迷离的股权大战中,方玉斌如何拨开迷雾看清真相,展示出过人的博弈智慧?
  • 一剑钟情

    一剑钟情

    那柄修卢剑牵扯了少女的一生,注定了一开始宿命的相逢,如涸辙之鲋,相濡以沫,却只落得生死两茫,惊天阴谋纷至沓来,一时间武林变色,腥风血雨。她踏遍山河追寻他的下落,却逢血刀令重现。她无端被武林通缉,途中巧遇神秘男子。他是谁?是敌是友?她将何去何从。曾经沧海,终不过心殇。缘深缘浅缘灭,不如相忘于江湖。
  • 谪仙夫君别过来

    谪仙夫君别过来

    七月她是未来世界的产物:变异人,必须结合朵妮的空间系统才能俯瞰众生。他原是这个世界最尊贵的存在,因历练遭亲人陷害。成了灵力尽散的“废物”,隐藏容貌、身份,在这个世界竭尽全力找恢复的办法。曾经睥睨整个世界的存在,现在沦落到需要女人保护。不过……貌似感觉还不错。她因宙司命令保护他,帮他恢复,却发现这个男人竟然甩不掉了?“喂!你已经恢复了,别再跟着我了!”“没有,我也走这边。”某人嘴硬眼神坚定道。“你都跟着我一个月了!可不可以别再跟着我了?”她有些气急败坏的看着某无赖。长得倒是挺好看,怎么老是跟着她啊?“我是走这边,没有跟你,莫要自作多情。”某人依旧嘴硬道。那你倒是别跟她住一个房间啊喂!路不在这啊!
  • 80后与90后的爱情故事

    80后与90后的爱情故事

    这本书里没有穿越古代与现代的爱情、没有法术盗墓的奇幻和刺激、没有仗剑江湖的快意恩仇,有的只是平凡的人生、现实的生活和真挚的感情。 一个平凡的80后男孩与90后女孩如何相遇、相识、相爱,男孩又是怎样处理亲情、友情、爱情三种形式的感情呢?对待自己的家人会有一些叛逆和感恩;对待自己的哥们会有一些放纵和玩笑;对待自己的爱人则是伤心难过和欢喜甜蜜。 希望《80后与90后的爱情故事》能带给读者快乐和喜悦的心情!
  • 苍穹尊者

    苍穹尊者

    林炎一名普通的山村少年,一次偶然的机遇踏入了修仙界,且看林炎经历无数险境一步一步成就至尊
  • 异世少女涅盘记

    异世少女涅盘记

    清族的废柴被逐出家门了!因为顶撞族长?她不是废柴?一夜废柴变天才?出家门前,她是温顺柔弱的大小姐,资质极差,受尽凌辱;出家门后,她是霸道坚强的女王,天资卓越。这其中的变化之大,令人咋舌,却没人知道究竟为何。居然还能让大陆最强者收她为徒?身边还有两大护法外加一匹冰雪银狼守护?乱了,全乱了。 什么?还要收集齐自己的三魂七魄?重新打败妖王?她只是想成为强者,为什么连神界,魔界也来了?当她发现她所有的身份都是假的,她又该何去何从?
  • 修仙之别样女配

    修仙之别样女配

    木沐最初以为她穿越到修真界是来当女主的,结果她发现自己只是个悲催的女配。接下来木沐以为自己该是打倒女主在修仙大道上飞奔,却又发现自己的穿越都是别人设计好的!不行,得扫清一切阻挡自己修行的障碍。
  • 单亲小妈妈的春天

    单亲小妈妈的春天

    意外怀了自己不爱的男人的孩子也就算了,在孩子准备出生的时候,那男人竟然还负债逃跑了!从此,林映雪便一个人担起了抚养宝宝的责任。单亲妈妈的艰辛是可想而知的,在经历了各种生活和经济上的压力之后,她便辗转去了代孕公司,亲历了外围人所不知的各种纷繁内幕。。。。。。 所有的努力最终不过是为了能给自己和孩子有个安定的生活,一个她内心一直渴望的“家”,一个有着愿意真心疼爱她和宝宝的男人的三口之家。她能如愿么? 有人说,独自抚养着孩子的女人是不会再有幸福的!谁说的?谁说的?偏就不信这邪!单亲妈妈们,带着宝宝向着幸福冲啊!嫌弃带“拖油瓶”的都闪到马路边儿去,真心接受的请张开双臂候驾吧!
  • 天才儿子特工娘亲

    天才儿子特工娘亲

    她是隐形组织“玉罗刹”之首,自幼就开始受过无数特训,飞檐走壁,拳脚功夫,总之十八般武艺样样得精。一次任务丧生,意外穿越到相府受尽欺凌三小姐身上,身边还有个半大的儿子。为了保住孩子,毅然决然离开相府。四年后,惊喜的居然发现自己的儿子是个天才,会以音御兽,好吧,可是为什么别人的孩子都那么听话,她的儿子就不一样呢?小慢:娘亲,你看起来好悲伤啊?是不是失恋了?凤吟:没有,你看错了。小慢:娘亲胡说,沐姨失恋的时候就是娘亲这个样子,魂不守舍的。凤吟:…,臭小子,小孩子不许乱猜大人的心思。读者交流群139846898求收藏,求推荐,么么哒
  • 轻舞惊鸿情莫晚

    轻舞惊鸿情莫晚

    身为一国储君,她本是无比荣耀,可是巨大的灾难却正在降临。国破家亡她流离失所,天下之大,何处为家?两个绝世美男子同时爱着她伤着她。一个是她的灭国仇人,一个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游走在两个男子之间,她该如何抉择?他妖艳邪魅,说:“我欠你一条命。”淡淡的语气却是一个无比重要的承诺。他霸道倔强:“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人。”霸道却又温柔。她微微一笑,如百花绽放。“我的命运我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