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站在墓碑前,霎时觉得那一座坟茔中的每一寸土地都觉得格外的厚重。
老媪在郭璞墓碑前放下拐杖,坐了下来,喃喃自语道:“郭太守,若是我有能力拼死相救该多好,也不至于让你尸骨未收。”
听到这句话,桓温一惊。
『尸骨未收,这是何意?难道这不是真的郭璞墓?』
桓温决定还是问清楚才好,不然可没法向他的母亲交代,“老人家,您是说这不是弘农太守之墓吗?”
他的话语一出,不但老媪抬头看向他,连在身后的徐福、小乌和问兰都面带惊讶。
难道他们一直苦苦寻找到的竟不是真正的郭璞墓,郭璞的真正墓室又在何方?
“是,却也不是。”
老媪站起来,整理了一下情绪,拄着拐杖来到岸边,幽幽说道:“当年你父亲得知郭太守遇害时,心情很是悲痛。等平定王敦之乱后,他将郭太守死节报国的经过上奏陛下。陛下敬佩其人格,于是想为郭太守建坟立碑,奈何太守尸身已不见踪影……。”
说到这里,老媪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弘农太守之墓,眉宇间尽是沧桑,“后来,我拿出当年郭太守在我家换下的衣服,并在当年我们初见的玄武湖畔为他建了衣冠冢。”
『原来,这是郭璞的衣冠冢,那真正的墓地又在哪里!』
桓温看着郭璞的衣冠冢,思绪万千。
“既然你们已经祭拜了郭太守,那么请回去吧,我想他也不喜欢有人来打扰他。”
老媪拄起拐杖正准备往小竹屋走去。
“老人家,感谢您带我们来祭拜弘农太守。”桓温对着她躬身致谢,老媪听到后微微一顿就走了。
“大哥,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小乌见桓温自老媪离开之后,就一直站在堤岸边看着远处雪山不语。
桓温一听,转身看向问兰,平静道:“我们先送问兰回京口。”
“此次前来玄武湖找不到真正的弘农太守之墓,为今之计只好让福伯你先行回家。”
桓温看向徐福,淡然一笑道:“回去之后,还望福伯替我转告母亲,请她不必担忧,等我找到弘农太守真正的墓地再回去与他们团聚。”
徐福微胖的脸庞带着不舍之情,无奈之下也只好将包裹递给小乌。
“老奴这就动身回去,还望小郎君你们一路珍重。”
“福伯,你也一路小心。”小乌冲徐福挥挥手和桓温一同送别了徐福。
桓温他们离开玄武湖时,天下起了雪夹雪,路途烟雨朦胧更少人迹。
“桓公子,你们真的要送我回京口吗?”问兰一问出这话又有些后悔了,于是当即就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我出来的时候,京口中的大业营垒已经被敌军占领,我们现在回去,怕是,怕是……。”
“此事不必忧心,苏峻已死,大业垒相信已经被收复了。”
桓温撑着伞直行没有回头,他相信那个人已经收复了大业。
越是靠近京口,沿途的人际越多了起来。
“大哥,前面有一座亭子,我们就到前面的亭子里避避雨吧。”
小乌从前方探完路走了回来,头顶的毡帽已湿透。
“好,小乌你别跑出去了,我们这就到亭里避避。”桓温拉过小乌,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披在小乌的身上。
“大哥,我不冷,你披着。”小乌还想推辞,可桓温并没有给他机会。
“披着,到亭里再生一堆火就不冷了。”
桓温打着伞带着小乌走在前面,问兰自个打一把伞跟随其后。
此处的半江亭在京口金山脚下,远处寒山苍茫,骤雨还未歇去,近处有雨打落枯柳的淅沥声响。
穿过枯柳岸,只见岔道中央有一石碣,碣上有一行楷书大字,镌(juān)着“半江亭”三字。
桓温看了一眼那“半江亭”就带着小乌和问兰走了进去。
“桓公子,请坐。”问兰自走进半江亭,就把半江亭内的石椅擦拭一遍。
小乌忙着拾一些干柴生起一堆火,桓温将包裹中的干饼拿出来分给问兰和小乌。
此时已临近傍晚,因云层厚,又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很快就开始昏暗。亭内的火光驱逐了寒冷,小乌将已经湿透的毡帽用树枝架起来放在火堆旁边烘烤。
忽然,半江亭内回荡着夜鸦,“呀~呀~”的叫声,叫声中萦绕着不尽的嘶哑和凄凉。
听到夜鸦的叫声,小乌有些烦躁地拨动着火堆,火声“啪啦、啪啦”地响。坐在另外的一边的问兰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听到着凄惨的声音不禁将头埋在曲着的双腿间。
“你们在这里坐着,我出去看看。”桓温站了起来,打起伞准备往亭外走去。
这夜鸦的叫声过于凄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小乌也想跟着出去。
“小乌你和问兰留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
桓温见小乌已经丢下手中的树枝准备跟着自己出去就连忙制止他,拿起大氅披在身上就走了出去。
暮色渐起,桓温打着伞身披大氅走到亭外,夜鸦的叫声越发大。他沿着半江亭外的枯柳岸直走,发现枯柳树上时不时有几只夜鸦“呀~”的一声飞走。
桓温所到之处,夜鸦不由地飞开,但并未远去,时不时又在枯柳枝头盘旋。
“啪嗒、啪嗒”
不远处传来折枝的声响。
桓温站立不动,细雨伴随着寒风斜斜吹入眼帘,逐渐沾湿衣袍。
“啪嗒”折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桓温撑着伞沿着枯柳岸直走。
突然,一个身穿白袍的身影闯入他的眼帘。
苍茫的暮色中,有一位束冠的白袍郎君正坐在一棵大枯柳树上攀折柳枝。
“啪嗒”折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桓温走到那男子所在的枯柳下,仰头看向他,那人怀里抱着一把细细的柳枝。
那人束起的头发已被细雨打湿,有几缕贴在脖颈和衣袍上,却不显狼狈,反而生出几分不羁。
“这位郎君可是在看在下折柳?”
忽然,高坐柳树上的年轻郎君发问。
“非也,我只是在看兄台头顶上盘旋的夜鸦。”
桓温看到那几只在男子头顶飞来飞去的夜鸦,嘴角微微抿起一抹古怪的笑。
“如此,那郎君继续看,我可得下去了。”说罢,那年轻男子再伸手去攀折一条柳枝就准备下去。
“如若兄台不弃,我先帮你拿着柳枝吧。”
“如此,就有劳郎君了。”
桓温将伞放地上,伸出双手去接那年轻郎君递下来的一把柳枝。
桓温低头看向手中的柳枝,这柳枝与别的不同。因为它们难得的在枝末冒出一抹淡绿的嫩芽,不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这个人下雨天还跑去折柳这是做甚,难不成这一带有什么特别的风俗?』
正当桓温在想这个问题时,那枯柳树上的男子已经从树上跳了下来。
“多谢!”男子抱过柳枝,一只手将束起的头发挪到后背,身上的白袍已有湿意,一双眼瞳在细雨下竟有秋水般的清澈。
此时此刻,桓温脑海中浮现一句话,“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魏晋风流不假,一个男人竟然可以长得如此‘美’。』
“在下河东闻喜人,郭骜(ào),字景之,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那位叫郭景之的男子手抱柳枝向桓温致意,桓温听到他的姓名,心中一震,“他也姓郭!”
“谯国龙亢,桓温。”
当听到“桓温”这个名字时,郭景之不由地抬头看向桓温。似乎,这个名字他曾经听人说过。
细雨依旧随风飘洒,不一会,桓温脸上蒙了一层水雾,他拾起地上的伞,顺便遮过郭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