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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积梦石,你好

“诶,问你们个问题。”,柳伊昂头就是一大口酒,“你们师父告诉你们积梦石是什么了吗?”

今天四舍五入下便是我们呆在九龙寨整一个月的日子。柳伊为庆祝我们的到来,提前过上拖油瓶的生活,特意豪迈地大手一挥,在柳珥哭丧脸跟要吊丧般的眼神瞩目中,篝火晚会如约而至。

篝火里的木头炸出声火花,我闻声放下手中的东西,皆偏头看向脸颊与脖颈发红热,可眼神极为清明的柳伊。看来是不知了,她摇头轻声嘟囔,也是,你们才刚入内门没几天,那会告诉你们这档子事。

柳伊的目光睁睁望向篝火旁,篝火旁许多先前不苟言笑的人亦笑开了,他们手拉着手围绕篝火尽情跳舞,没有伴奏,他们就自己用脚踏出来。我顺她的目光看去,火焰温暖而明亮,最外层的火焰仿佛要突破木架冲上天空,天空瑰紫,星辰跟月亮铺其表面,璀璨而不特别张扬夺目,柳珥没去加入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叹气,风将他的叹息传到我耳边。

柳伊满含眷恋的眼神扫过篝火旁每个人,她发出声长长地叹息,我不由得侧目看她。“想当初我们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得练剑,直往死里练,手上结茧磨破出血也得练,练到最后什么,呵,都保护不了。”,她垂眸,“到头来,还不如一开始就上山来当土匪好。”

我隐约觉得她话里有话,火焰的赤色映在她脸上,倒显得更为落寞。

随即柳伊转眸注视我,突然噗得笑开了,她眼底仿佛流淌着初春刚融化的清水。“现在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她抿唇,“安瑾锋他的性子我还不知道?肯定没告诉你们积梦石是什么。罢了,我替他来给你们当回导师。”

积梦石,就是先前说得领悟到一定的阶段必不会继续再有生理性成长的那个阶段。

每个人领悟的天赋都不一样,自然凝结积梦石的岁数也不一样。

“看我。”,柳伊摊开手,掌心发光,悬浮块心形晶石,“这就是属于我的积梦石。”

积梦石的凝结并不会代表了什么,顶多跟平凡人划清了界限。而积梦石凝结的时间却很重要,这往往象征天赋异禀跟后代繁殖能力的拥有与否。

见我不是特别明白,柳伊补充。“我刚才跟你说过,凝结积梦石后再不会有生理上的成长。”,她眨巴眼,“凝结早晚确实限制能达到的顶峰,但这也代表了你的‘那里’会不会发育成熟。”

她说的面不改色,我随即晓得后登时红透了脸颊。

积梦石的好处也很多。譬如说容积范围,世界上最大的收容所也比不过。再例如通讯,只要具有完全操控积梦石的能力,就可以把这小小一块石头玩得比智能手机还灵活,当然,后面这条比喻是我加的。

最重要的便是生命,积梦石是可以孕育生命的,只要点皮肉,头发,与滴血液,不过这是禁术。因为积梦石本身的生命也与凝结者自身连接在一起,若积梦石破碎,凝结者难逃一死。

修习者通常寿命都很长,基本上积梦石不碎,凝结者不死。

篝火里的干柴炸出声,柳伊注视他们扬起嘴角,彼时我还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这对我来说太科幻,也太复杂。我将目光眺望远方,同一片星空,与过去二十几年见到的并没有太大差别,这大概是唯一能够令我感到安慰的事情了。

柳伊沉默地喝干碗里的清酒,把酒碗拍到桌面。“怎么,想家了?”,她朝我扬眉,“来和姐喝几壶,喝醉了就不想了。”说罢,她满满当当倒空两大坛,陈年佳酿的气息弥漫在鼻尖。

“别逗了。”我苦笑。

举杯消愁愁更愁的道理我还是懂得。

柳伊颇感无趣地砸吧嘴,随即招呼旁边逗弄小姑娘的柳散,柳散没多说话,扬起头发屁颠屁颠跑来了。他挺特殊,人比表面看起来要爽快得多,觉得酒杯不够舒坦,干脆扛起坛对口吹。

柳散哐当一声落酒坛,探手抹去嘴角的酒渍,他面色微醺,似乎不胜酒力。柳伊凭声看他,我没抬头,因为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清冷极了,不像是醉酒才有的神态。

柳散自鞋尖到天灵盖,再自天灵盖到鞋尖,来来回回打量我好几遍,最后才咂吧嘴闷头往嘴里灌酒。“我跟安瑾锋认识那么多年了,第一次见他专门写信告诉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他声音闷闷的,话尾逐渐隐去令听者觉飘忽不定的音节,“奇也怪哉。你小子到底和他什么关系,居然能让那死板着脸跟谁欠他巨债的安瑾锋委托我——还是因为你的缘故。”

我还没回答,他随即又说。“还有王牧尘,那家伙可是看人用鼻孔的少爷性子啊,也因为你们的缘故连催好几份密令说‘一定得把他们保护好’‘不能让我回来见到他们身上有一发丝伤’‘他们受伤就提头见’等等。”,柳散摸下巴,眼神带有玩味,“若说他们俩为了全体师弟师妹吧,倒也理解。可总归有意无意点名到你头上,这就让我好奇了。”

我等他全串说下来,有点懵,偏头去看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的柳伊,心下了然他说的都是实话。可我又不解了,不由得随口将心里的问题嘟囔出去。

“他们有那么出名么。”,我撇嘴想了想,“听完感觉我跟你认识的不是同一波人。”

柳散没立即解释,饶有趣味地端下巴凑到我面前,喝得我差点把碗扣他脸上去。“那你认为他们是什么样的?”他好奇地问,尽管我看不太真切,不过我忘不了柳伊装模作样地凑近我们几分。

“实话?”我打算试水,万一这小子把不住嘴被人一缸酒全吧啦出去,再打江湖流传开听入正主耳内,那感觉,光想想就酸爽。

柳散一眼便看出我的迟疑。“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他把胸脯拍得啪啪闷响,面上很是决绝。

大兄弟,就因为你现在这样我才害怕好伐。

索性不知道什么时候坐我身边的柳伊冷不丁说句,我会看着他,周围一呼百应的我们也是或我也会看紧三当家。我晓得秘密已经不是秘密了,只好纠结地思虑措辞,才把经过上道美化的词语组成句秃噜出嘴。

“英俊潇洒,气宇不凡?”我的良心在第二个词脱口时有点疼。

不出所料,全是嘘声。

好吧,不拿些干货忽悠不了这帮人。

“王牧尘非常的八婆,安瑾锋骨子里是个逗比。”,说完我想起件事,颇为愤愤不平地说,“他还跟我抢肉吃!”

说完那帮小孩们没啥反应,理应熟知他俩秉性的九龙寨众人里有些噗嗤轻笑出声,有更甚者催促我继续讲下去。

我有点怂了,怕翻车,忙道背后嚼人舌根不好。

结果其中有人道谁说是背后嚼舌根。

我想都不想回答毕竟人没在眼前,可不就是背后嚼舌根呗,随即方后知后觉意识到声音略耳熟。闻声望去,只见柳珥尴尬地看向我,手里的晶石一闪一闪的,远远见之,貌似有半身人像缩小在他掌心里。

哦凑,这波操作可真令人窒息。

“不赖他,老二跟我说政务,恰好听见了。”,王牧尘话锋一转,“王晔小师弟,你刚刚说我什么?”

以前那些话憋肚里自己叨逼叨倒没什么,总归没嘟噜出去。但被我叨逼叨如此多天的本尊之一在面前,说实在的,我心里真没底。

不论怎么说,王牧尘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他多番照顾我已经是超过师兄弟的范畴了。何况听柳散的语气王牧尘还是个狠角色,若是人家听后一生气把我赶出瑞阳谷,在安瑾锋阻拦以前将缘由与我平日诽腹的话一字不差转口跟他说叨说叨,估计我出瑞阳谷前还得接受单方面的双打。

如此想过,我心里早惊出冷汗,思虑转过千万,卒然汇成一句话。“说师兄你对我好!”我真敬佩我的机智。

“不是这意思吧?”他挑眉。

“不是。”,我诚恳地答道,“夸你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颜如宋玉,貌比潘安。”这话说得我都虚。

全场可疑的安静下来,朱涵是他的师弟,他先噗呲悄出声,尤心见状想都不想一把捂住他的嘴。

王牧尘自然不吃这套。“有意思。”,他转而将话题引向安瑾锋,“说起来,你刚刚说安瑾锋什么来着?”

他和安瑾锋不对付,我向来是知道此事的,谁叫他们从来没有掩饰过。我寻思在他面前不好放话大肆夸赞安瑾锋的外貌,也不好说安瑾锋他这人贼温柔可亲,有点忒违心,我纠结挺久,奈何王牧尘的眼神太过炽热,就算远隔数米依旧感觉真切。

“在背后说叨人不好。”我只好默默拿出这话相抵。

“没事。”,王牧尘声音似是含笑,“我会告诉他的。”

就冲你这句话,我怂了。

柳散说的着实没错,王牧尘这小子眼高于顶,说话直言不讳,根本不屑对人说谎。他说会告诉,九成是肯定的,所以我怂了,真怕安瑾锋把我从以诺殿殿顶扔下去。

“不,容我拒绝。”,我如实朝他的方向说,“我还想活命。”

尽管我离那家伙老远,但依旧能感觉出他朝我翻了个白眼。“放心,出事你就尽管来我这里。”,王牧尘啧声特别明显,“我罩你。”

我不信。但一直拖着不肯显我矫情,我要脸面。

“他对我很好。”我觉得只有这句话脱口才是最实在。

“还有呢。”王牧尘问我。

“他是个很好的大师兄。”我秉着不能拂了面子说道。

王牧尘轻笑出声,随即一本正经地清嗓,开始讲起正事来。“最近庄外灵力很不对劲。”,他顿了顿,“尽快解决事情回来吧。”

我能感觉到,柳伊的目光随即落到我身上,目光清明的很。我后颈一阵开始发凉,心里暗搓搓把王牧尘的名字来回念叨好多回,心想早不说晚不说非现在说,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什么事情?”最后开口的是柳思,他声音清清冷冷,配合篝火的噼里啪啦乱响,颇有几分寒冬腊月的滋味。

但漠上前把我挡住,拱手作揖,这才施施然说。“自是为了山下九溪村造袭一事。”,他抿嘴,“不知诸位可知道各种缘由,能否助我们一臂之力?”

他话音甫落,全场陷入沉默,只有树林枭鸟的咕咕声与篝火里干柴炸开的声音证明这不是在严肃的公堂上而是在户外,尤其还办着篝火晚会。

“你认为是我们干的?”柳伊挑眼看向他。

但漠笑笑没说话。

兄弟?兄弟!你这时候随便说点嘛都成就是别不说话啊,你知道你这默认的态度有多气人么。你说你没吭气也就罢了,你还笑,笑屁,显自己好看吗?好看有嘛用,没看见柳伊脸都黑了么!

苍天啊,我还想要活到九十九啊。

可不能英年早逝啊。

我虽然逼逼叨叨,但也在心里逼逼叨叨,脸上得扯出云淡风轻的表情跟但漠站队。总归是我兄弟,兄弟不能让人家任意欺负了去,就算落气势也不行。

实在不行就跑呗,反正我们手上还有安利师兄硬塞的神行符,神行千里,我就不信他们胆敢追到瑞阳谷。即便安瑾锋再不靠谱他也是我师兄啊,而且听他们字里行间貌似王牧尘真挺厉害的,原来那句话不是自夸。

柳武乐出声,笑声和人同般憨厚。

“我们如此推心置腹,你们就这般对我们?”柳启还是柳霸说道,抱歉,距离略远我看不真切。

但漠连眼睑都没抬一下,这哥们是真淡定,剩下的大多还都是孩子心性,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暂且不提。“正因如此。”,他抿嘴,“我们才不希望与你们兵器相见。”

柳玖哼出声,别问我怎么认出来的。风无迹出事那段记得不?就这兄弟,三天两头来送温暖,脸臭得跟欠人钱,把手里东西一落,说些不知所以然的话,飘飘然走了,不记住都难。

“合着被你们怀疑也是为我们好喽?”

“如果你们要是如此认为,我也没办法。”,但漠耸肩摊手,“毕竟人心隔肚皮。”

孩子,你这么欠你家里人知道么。

柳琉当场不乐意了,好吧,这话撂我身上我也不乐意。她拔刀出鞘,刀身应着火光闪过好看的金属光泽。“你……”她话没说晚,就被旁边的柳珥制止了。

柳伊陷入沉默,她的目光从但漠身上移到别处,火光映她脸上,她墨色的双眸里沉淀着的情感我一点都不想参透。柳散全程没说半句话,他这人我不是很能看不懂,说他潇洒,也不潇洒,说他多情,他身边的女人除去柳伊跟柳琉就没重复过,我着实不止如何形容他。

为什么提他,是因为他对柳伊说了一句话。没听清,不记得。反正说完以后柳伊就甩袖离开了,搞得我那晚上过得是心惊肉跳,何况当时正值月和风高夜的时候……懂吧?

索性相安无事,我平平安安地睡了个不算好的觉,梦到点似乎很惊天动地但我就是想不起来的事情。管他呢,反正要发生也不是现在。

不得不说,我要好好点名批评个人。不是王牧尘,不是但漠,更不是柳散,是风无迹这小子,他睡姿真的不好,怪不得我说半夜怎么突然心悸,还以为我犯心肌梗,原来实为不知怎的风无迹压我身上了,全身的重量啊,心累,累觉不爱,下次绝对不会再跟他住同间房。

要是住了,住了……我就把我的姓氏倒着写!

我早起干得第一件事,趁风无迹不注意时,跟但漠提出要和他住同间房的请求。但漠挑眉,问过安御峰,安御峰欣然答应了。

对不起,我残害了祖国的花朵。

其实跟但漠睡在一起和跟风无迹睡在一起没什么两样,毕竟都是盖着被子纯聊天,中间隔条没有水的楚河汉界,反正大家都是同性,也干不了什么。谁料那楚河汉界活了,还特别吵,啊不是楚河汉界,是半夜爬上床来找但漠的汪禹晨,天知道这半大小孩从哪里跑来的。

据但漠所言,但漠不陪着他睡觉他就不开心,哇哇哭,可是烦人了。

我沉默了。

先前形容过,汪禹晨还是个婴儿吧?应该算是婴儿。婴儿,懂?特吵,乖的都有问题,吵的人脑壳疼。

我现在知道安御峰干嘛那么开心与我换房间,这小子是蓄谋已久吧。

亏我还觉得对不起他。

所以我顶着大黑眼圈,强烈请求苏幕遮跟我换房间,苏幕遮被我吓到,只好答应了。

苏幕遮的同床室友是他哥,苏舒。

苏舒这人我特放心,何况交情也深,不会尴尬,我们互相逗趣。他叫我穆穆我叫他叔,差辈没啥,能面朝天花板纯聊天,挺好的。

苏舒翻了个身,目光直视我,双眸映着窗外星光。“穆穆,你知道么。”,他对我说,“汪禹晨那天说的不是‘果柱’,是‘国主’。”

我偏头,仔细回忆他说的,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那天。

我没有否定,或是肯定。“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我轻声问道,“是发生了何事么?”

他闻声敛眸。“没事。”,他轻声回答我,“睡觉吧。”

我又做梦了,不是梦到被人捶死,不是被婴啼吵死,是做了很绵长的梦。

还是一个人,去看遍了沧海桑田,周遭没有亲友,没有红颜,没有知己。一人一把剑一匹马一壶浊酒,驾马红尘去,看遍天下风景名胜。

却径自令我感到悲伤,打心底的,那是可以探至灵魂深处的冷与悲伤。

我想起小时候学的一首诗。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

我想,我大概从此刻起,理解它半分了。

模模糊糊,耳边有人在轻声低呼我姓名,我甚是奇怪,想侧耳细听,却听不真切。直到有声王烨直直闯入我耳内,震得我登时坐起。

低头看去,衣物还是那衣物,不过是被水浸湿了。脸好似被干蜡皮糊上般难受的很,我探手一把抹上脸,满手的水,分不清是汗还是眼泪。

身边的苏舒少见地在嘀咕。“我一直叫你,你都没醒。怎么啦?”,他伸手摸我额头,“是梦见什么噩梦吗?没事啦,那都是假的,我在这啦。”

我抱住他,把脑袋埋进他的脖颈处,没回答他的话。苏舒也没追根究底地过问,停顿半刻,抱住我轻拍我的背脊,一遍遍地重复着我在。

“叔,你是不是经常如此安慰苏幕遮啊。”我苦笑不得。

苏舒耸肩,即没否认,又没承认。

“不过这一套确实很管用,不是么。”他声音含着笑意。

是啊,挺管用的。我大力吸鼻涕,心想。

“起啦,马上就要开饭了。”苏舒松开手,他也没有必须缠着苏舒的理由,干脆整理好衣物洗把脸。

路上出奇的安静,我们几个窜好一起去食堂。“话说叔你是南方人吧?”我灵光乍现,出声询问道。

苏舒扬眉。“何以见得?”他反问我。

我下意识回答。“你说话时声音很轻啊。”还有你矮,我没说,身高是男人尊严之一,说不得。

苏舒笑开了。

但漠却发现盲点。“你为什么叫苏舒叔啊。”他秉着勤学好问的原则问我,看出来的。

“你想啊,‘舒’,‘叔’,发音多像啊。”

他哦了一声,转头对着苏舒就是声叔出口。

我们这一路上都打打闹闹,好像天生安生不下来似的,直到走到了吃饭的地方,傻眼了。

安静的不像话,风吹过,卷起冷意,跟空气中浓郁到散不开的血腥味。

他们千错万错,走错了一步,那就是绝对不能忽视瑞阳山庄弟子,不管外门内门,不管大小。

这么说吧,瑞阳山庄在入门前都会修习段剑法跟医法,只是不深入罢了。若是形象的形容,大抵为九年义务教育跟高中其以后学习生涯的区别。

我们齐齐红了眼,男儿女儿拿起武器来,同时踏地冲上前。我拔剑,瞟眼面前的壮汉,决不能正面刚,那样我没优势。

不能正面刚,迂回战略比较适合我。

不过转瞬之间,我换手持剑,先佯装要砍他,在他作出格挡姿势时,右脚登地错位,绕到背后刺向他。大汉分身乏术,只能硬生生抗住这击,刹那血色蒙住我的双眸。

我不喜欢血,真的不喜欢。

他反手砍下,我在他砍向我以前迅速躲开,我意识到比力量未必不是他的对手,绕开他,才为上策。他扫腿袭来,我撑地跳起,砍刀自上面迎面而来,只得开剑护勉强护住己身,依稀能听到骨头咔嚓脆响的声音。

苏舒离我最近,瞥见此状想都不想拉起我,股股热流从他手心传到我身上,我明显感到身体恢复不少。那边的艾青瞟眼我们,挥手抬袖,我们瞬间恢复到先前的状态。

那边壮汉们终究感到我们的厉害,注意到不能盲打,转而集火艾青这些将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随时施法救人的姑娘们。艾草最先反应,他高声唤姐姐,拔剑冲去,招招凌厉,却不留后路。

我见他迟早落下风打出冥来自保,艾青又无暇顾及到他,干脆飞剑帮他解决问题。“我去帮艾草。”,我对苏舒如此说道,“你们先去。”

剑飞给艾草带来不少缓冲的机会,我赶去时他已缓过大概,加上艾青的治愈术,状态要好很多。至少能冷静下来好好听听我的建议,这就已经让我很满足了。

我抓住他的衣领,吼道。“不能硬抗知道么!”,我对他说,“你保护好自己就是在帮你姐,别没事给人家添麻烦懂么!”吼完我推开他,砍刀打我们中间划过,凌凌刀风带有萧杀的寒气。

他似乎由此冷静些,听后果真不再脸抗砍刀,我甚为满意,将神思彻底放在面前对手身上。我点步,撑刀身翻过壮汉身后,在空中的缓冲给予我半刻思考策略的时间。

“落雪!”旁边有人忽地发出声怒喝,剑气如雪,多少还是波及到我处。

剑飞暂时不能用了,别问为什么,鸿雁也是。我冷静下来,等砍刀临到面前时用凌霄格挡开,反手剑动,带起道模糊的剑影。

艾草登时明白我的意思,腕动剑动,剑尖飞扬,朝壮汉命门处施力,如鸿雁展翅飞过。壮汉随之倒地不起,周围多数随即解决不少,剩下那个,被但漠和风无迹剑比脖颈,跪在地上。

“说!谁指使你们的!”但漠冷喝。

壮汉咬牙,立刻瞠目结舌,眼一翻没了生息。苏舒换手持剑走至他面前,半跪于地,手比在壮汉鼻下,他朝但漠摇了摇头。

饮毒自尽也要保住的秘密,是什么。我摸着下巴想道,究竟是怎样的仇恨,令他们不顾死活硬是屠去九龙寨。

我们在他们身死后也没有提起太大兴致说说笑笑,不约而同挖坑把九龙寨的众人埋于地下,出乎意料的是,没见到柳伊他们。他们总不至于抛弃九龙寨单身离去,那么又是去哪里,最坏的打算早已于心中做好,我们当认他们已同赴阎王殿,一笔一划在木板刻下,“九龙寨众侠士之冢”,仿佛这样可以缓解心中没有来由的愧疚。

忽地,风无迹跟但漠那边有了不同的发现。“快来啊!”他们放声大喊,我们立刻动身赶去,只见他们正费力搬块大石头。

微弱的婴啼止住我的疑惑。

我们立即撸起袖子助他们搬开石头,双手磨破皮也不在意,费尽周折好生不容易把石头移位。艾青弯腰埋头小心翼翼地将汪禹晨刨出来,汪禹晨在她怀里把肺中灰尘尽数咳出去,逐步开始放声大哭,不知道是为他的九死一生而哭,还是为他日后孑然一身形影单只而哭。

这时候,我真觉得汪禹晨的哭声一点都不烦人,挺好的。

我们简单商讨下,一致同意但漠的提议,将汪禹晨先送去到九溪村,看看有没有愿意收留的。实在不行就回瑞阳山庄把汪禹晨交给安瑾锋他们,他们的经验要比我们丰富。

直到我们走到九溪村庄,赫然发现,我们还是太年轻了。

时至今日,那日的情景我依旧历历在目。我永远忘不了,那天的天色是昏暗的,因为我们以为解决所有事了,怀有沉重的心情,单纯的认为回到九溪村,王大娘会递上新裁缝的衣服,刘叔叔会捧着芝麻胡饼说孩子你累了,休息一下吧,老村长会揉着我们每个人的发顶说没关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想法是美好的,可现实是骨感的。

迎接我们的不是九溪村的乡亲父老,而是死气沉沉的九溪村庄。

怎么形容彼时的心情呢……以为终于可以柳暗花明又一村,结果一拔开枝条一看,得,死路,在往回走,忘记来时路的绝望。

“果然,还是得回瑞阳山庄走一趟了。”但漠无奈地说。

有些姑娘家跟小孩撑不住,先嗷得一声失去形象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哭得跟泪人似的。哪怕连不知所以然的汪禹晨,受了他们的影响也跟着哭,哭得直打嗝都不停,仿佛这样就能发泄什么。

能发泄什么呢?发泄再多也回不来了。

风无迹摸把泛红的眼角,对他们恨铁不成钢地吼道。“哭嘛,哭屁。”,风无迹打着哭嗝,“有精力在这哭还不如去给他们报仇!”他哽咽的声音,话尾直接破音,不晓得实际在对我们吼还是自己吼。

细雨飘飘,带有缠绵的湿气。我们再次徒手挖出来大土坑,因此手上的旧伤未愈就又添新伤,依次背起曾经对我们笑脸相迎的人们,往坑里拖。做完后,再认认真真绷住神经把土堆堆起盖于其上,立块刻有“九溪村冢”的木板,做好这一切后,半分犹豫都没有,哐当下跪在土堆面前。

他们既然没了人来守墓,我们来守。他们既然不被人记得,我们来记住。他们既然没有人替他们报仇,我们来报。

总之,无论怎样,我们只希望他们能在九泉之下得到安康,再不遇如此惨状。

那天不知怎的,沥沥淅淅下起小雨,可气人了,唯一的好处就是能混淆脸上的是雨是泪,至少不会失了面子。待在墓前守过半天整,我们哐哐扣首,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互相整理好衣饰和头发,转身缓缓互相搀扶着走向下马碑。

该回去了,不管是为了汪禹晨这孩子,还是为了那些已经逝去无法挽回的人们。我们没有实力,还太弱,尚且不够能为他们复仇。

登上万言阶梯,守门弟子看我们这狼狈模样还以为是误闯的人不让放进瑞阳山庄,直到我们拿出玉佩,他也不放。

“万一你们是盗的呢。”,守门弟子不耐烦地撵我们走,“快滚,瑞阳山庄又岂是你们这些小叫花子能踏足的?”

有些熬不住的孩子又哭了。

守门弟子慌了。“哭什么,我又没欺负你们,快离开。”,他的眼神飘忽,四处张望,“别脏了瑞阳山庄的地方。”

此时恰好安蕾昕师姐路过,听到哭声凑到身边,正欲问话,瞧见有个姑娘哭花了脸,她也是个女孩子,心疼,就凑近了抱住。结果不抱不要紧,一抱便是误打误撞抱出名堂来了,她正好看见她缝制衣服时都会留下的梅花印记,再细细回忆起近日事情,不需多时便猜出他们的身份。

“晓欣?”,安蕾昕不禁出声疑问道,“晓欣师妹是你么?”

闻言,安晓欣哭哭啼啼地答应声,师姐。

由她那里开个好头,安蕾昕逐渐认出他们每个人,她身后的守门弟子听完全程,脸色终究开始隐隐发白,应为明白先前他们所言并未虚妄诳语。谁能料到,安蕾昕师姐根本无心要搭理他,数落他拒收我们回家,一门心思倒全扑在我们身上,目及到我们身上的伤口眼眶都红了,迅速施法治疗片刻,赶忙拉起我们回房休憩。

到了房间,安蕾昕给我们每个人换上崭新的干净衣服,擦干净脸颊,洗好头,大致整理好。给予热食暖胃慰风尘,待一切安顿好,这方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了?”,她着急地问,“怎么伤成这样,别哭啊。”

她此话着实说晚了。她话音刚落,女孩子们一哄而上,纷纷抱住她,在安蕾昕师姐怀里小声啜泣。

艾青抱住安蕾昕,姑娘们全都涌上去牢牢抱住安蕾昕的腰,我们这群大老爷们就抱着汪禹晨,相视苦笑不得。她们慢慢哽咽着叙述发生的事情,这对她们而言的确太过残忍,本应活在父母爱里,吃着冰糖葫芦,喝着蜂蜜水,受众人宠爱与瞩目长大的小姑娘们却被迫经历这些事情。

安蕾昕听后敛眸,动作轻柔地抱住她们,轻拍她们的背,把她们哄入酣睡。直到彻底重归静谧,她才把我们蹑手蹑脚带到别处,低声暗道竟发生这样的事情。

“难道你们近日没有感到任何奇怪吗?”我诧异。

“除去山庄外灵力波动不对外,实在是没有的。”安蕾昕摇头。

“不过幸好,我们现在唯一能知道的事,这件事已经不是你们能够解决的了。”,她站起身,“先把这件事通报给庄主,剩下的等会儿再说吧。”

应与安蕾昕师姐的紧急通报有极大关系,拿鹤宫跟当初入门时同样,人全到了。安瑾锋和王牧尘瞧见我,没吭气,脸色却实打实沉下一个色度。

待安蕾昕师姐叙述完全部事情后,众人反应皆是不一。

“居然如此。”娄祝站在台上踱步。

安蕾昕师姐朝娄祝抱拳作揖抱拳。“便是如此。”,她如是说,“此事超出他们所能力及了。”

娄祝颔首,挥袖负手。“通令下去,彻查此事。”,他顿了顿,“还九溪父老跟九龙寨诸位安宁。”

安蕾昕师姐欲言又止,我干脆上前一步,抱拳作揖。“师尊,还有一事。”,我俯首,“九龙寨仍有一孤婴幸存,徒儿不知如何解决。”

娄祝轻笑。“瑞阳山庄自然是会托管的。”,娄祝扬眉,看来是明白我的意思,“徒儿,你收了吧。”

“谢师尊。”我弓腰行礼。

“免了。”娄祝挥手,一股我看不到力扶我起身。

走出拿鹤宫,不知何时,安瑾锋他们就等在那里了。安瑾锋小心避过我的伤口,轻拍我的肩膀,王牧尘等人复杂地看向我们,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我有徒弟了。”我率先打破沉默。

“我知道。”安瑾锋依旧如往常那般不正经,他耸肩。

“你不该说些什么吗?”我问他。

毕竟我小时候看武侠小说貌似收徒弟都得传功给秘籍什么的,现在我一贫如洗,可做不出来,就指着安瑾锋友情赞助一下。

谁料安瑾锋这小子开始跟我故意装傻。“那我该说什么。”他歪头反到问我,人不说,我不好主动要求他回答。

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叫人难受,那便是有点忒要面子。

于是又陷入安静的不像话的氛围,而且根本没人打算张嘴解围。

就是如此,我们走会房间,彻底分别。

到了房间,床上突地响起声快哭断肠的哭声,尖尖细细,好似奶猫小叫般。

我这才意识到,我还没有喂汪禹晨奶,人孩子正饿着难受呢。

不过问题又来了,该怎么喂给婴儿奶呢。

这可难倒我们这几个没有育婴经验的大老粗了。

天色已晚,我又不好腆着脸抱着汪禹晨跑去女生那边,想想就觉得自己变态。我没有法子,只得面对历经千辛万苦从母马匹那里顺来的马奶,和一直沉浸哭泣不可自拔的汪禹晨脑壳犯疼。

我现在总算有些理解什么叫做父爱如山,母爱如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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