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一半的时候，手机铃声混合着震动的声音一齐在床头柜上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
我有些郁闷，昨天刚刚回国，我的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一直快到天亮的时候才沉沉地睡过去，熬夜加上湿发睡觉让我此刻头疼得要命。
我摸到手机，闭着眼睛接通电话，语气有些不耐烦，“Who's that speaking？”
电话那头似乎静默了一瞬，随后熟悉的嗓音响了起来，“This is Jerry Zong。”
听到这句话，朦胧的意识稍稍回复过来，我十分费劲地睁开眼睛，眯着眼看到屏幕上方果然正在闪烁着“宗捷”二字。
我重新闭眼，心中的不耐烦稍稍有些退散，“大哥，你一大早给我打什么电话啊。”
“一大早？”电话那头发出了奇异的疑问，“Nancy，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三点。”
一听到这话，我立马清醒了过来，睁大眼睛看到屏幕正上方中间果然显示着15:13。
我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一边用耳朵与肩膀夹着手机一边用着飞快的速度完成刷牙洗脸这两项工作。
“对不起对不起，你现在在哪？”
“承蒙你还记得我，”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有些生气，说出来的话也略带嘲讽，“我已经在机场等了你五个多小时了。”
“对不起对不起。”此时此刻，满心的歉疚似乎只有这两句对不起才能缓解。
“只有对不起而已吗？”
“你还想怎样？”
“至少也得请我吃顿饭以表歉意吧。”
“行。”我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并且在脑海中快速地搜刮起我国著名的种种便宜的小吃。
历经一个多小时后，我终于赶到机场。
宗捷此时坐在休闲区的椅上，看到我走过去，也只是堪堪抬眸看了我一眼，随后又垂下眼帘，不再理我。
啧啧啧。
这小表情一看就是生气了。
我笑眯眯地走过去，一脸谄媚地对着他笑，“咦，这不是我们帅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宗捷大帅哥吗？好久不见啊。”
“不久，”他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也才一个星期而已。”
我正经而又严肃地向他科普起来，“已经很久了，我国不是有句古话，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算下来我们已经二十一年没见了。”
他果然被我噎了一下，无语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又垂下眼眸，盯着地板。
“好啦，”我拉起他，顺便拉过他的行李箱，“我带你去吃饭。”
“事先说好，低于一千的饭我不吃。”他冷冷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一时间把我轰得外焦里嫩。
我有些郁闷，心中的小主意还没来得及想好就这样被人清楚地揪了出来，我有些怨念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巧撞见他眼中一闪而过得逞的笑意。我看向他的小腿，在心里计算着踹完一脚之后能成功逃跑的概率有多少。
然而我到底是不敢这样做的，我一个一米六几的女生是绝对跑不过他一个一米八多的男人的，于是只好在心中暗暗腹诽，直到他在我心里成功地变成狗头之后，郁闷的心情才稍稍有些好转。
不过想法归想法，现实归现实，他跟我一样，好几年没有回到国内，这次安排我接驾为他接风洗尘，我怎么着也不能请他吃那些路边小吃。
于是坐在车上的时候，我向司机师傅说起了我昨天在群里看到的一个颇有点高大上的饭店。
宗捷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奇异地看了我一眼，“国内的大排档名字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高大上了？”
我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解释的时候，司机师傅含笑的声音响起，“那是我们Z城最好的大饭店，哪是什么大排档啊，小伙子你真逗。”
听到了没？
我得意洋洋地朝他抬了抬下巴，宗捷目光含笑地看着我，随即摸了摸我的头，说道，“二十一年没见，还挺有进步的。”
这次轮到我看着他无语凝噎。
***
“事先说好，这家饭店我没来吃过，不好吃不要怪我啊。”走到饭店门口的时候，我对宗捷着重嘱咐了这么一句。
“没事，”他特别善解人意地回答了这么一句，我顿时感动连连，随即便听他说道，“反正又不是我付钱。”
“……”
那种想把他踢断腿的想法越发强烈了些。
大饭店的菜肴味道不差，大概是因为刚刚回到祖国，而我也很多年没有吃到地道的中国菜，于是在宗捷死命点菜死命压榨着我的荷包的时候，我心中并没有什么感觉，还不时地往他点的菜肴后面再多添了几道，惹得宗捷时常奇异连连地看向我。
吃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找我来接机啊？”
“我父母出去环游世界去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看到他的表情，我忍不住想笑，结果他一句话就让我的嘴角僵在原地。
“你呢？”
昨天他打电话来让我给他接机的时候，我内心是万分不愿意的，然后拿出自己的亲身经历——我是怎样自己一个人通过安检，怎样一个人拉着沉重的行李箱入住酒店的……的种种事件来劝诫他，虽然最后没什么成效就对了。
所以他是知道我是没有人来接机的。
愉快的心情突然就变得五味杂陈，连带着碗中刚才还觉得十分美味的汤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空气仿佛静默了一瞬，我看着碗中清澈的汤底，终于清醒过来，对他笑了一下，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父母现在在G市。”
他“哦”了一声，又低下头继续吃饭。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在察觉到没什么异样的时候，终于松了口气。
宗捷是不知道我家里的事的，包括八年前我那些好友，其实也都不知道。甚至我八年前出国留学的事情，他们也是近期才知情。
突然想起昨天那个被人不经意提起的名字，心，忽地沉重了起来。
***
我与宗捷在饭店前台结账的时候，一道女声自我旁边响了起来。
“厉楠？”
我转头看去，大脑的一根弦突然断裂开。
殷素此时站在我面前，笑得一脸大方友好，眼神在我与身旁的宗捷身上来回直瞟，然后对我说道，“真的是你啊。怎么突然回国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听听，听听，不知道的是不是还以为眼前这人是我失散多年的好友啊。然而眼前这人，正是八年前逼我出国的罪魁祸首之一。
我对她微微一笑，控制着不把心中的嘲讽表现在脸上，“最近需要回国做个项目，在这里呆不久的。”
她依然笑得友好大方，然而我分明看到她暗暗松了口气的神色。
有什么好不放心呢？
我在心里想道。
“那有空我们聚聚吧，好久不见了。”她说道。
“一定。”我亦假惺惺地回复道。
我和宗捷站在路边等车。
扬了好几次手之后，司机师傅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像是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嗖”地一下从我面前经过。
在又一次失败后，我郁闷地叹了口气，靠在路灯杆上，漫无目的地看着眼前这条车流不息的大马路。
“你跟刚才那人关系不怎么样吧？”宗捷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响起。
我有些奇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要知道，这么多年我其他方面可能没什么长进，但唯独演技这一方面我可谓是练就得炉火纯青了，刚才那番场面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我们是失散多年的好友吧，结果眼前这人却一针见血地看了出来。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只听到不远处又响起刚才那道女声。
“厉楠。”
我有些不耐烦地转过头，随即目光僵住，因为站在那边的，俨然不止殷素一个人。
他此时目光沉沉地看着我，一开始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随后便归于平静，仿佛我像是个陌生人一样。
心下突然有些失落，但我还是打起精神对他们点了点头。
殷素走了过来，亲昵地揽住我的手，对我说道，“厉楠，你应该也好久没见到黎嘉了吧，你还记得黎嘉吗？你们当初可是最要好的朋友啊。”“朋友”这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
我的目光从她脸上落到她身后那人，那人也在看着我，仿佛像是想知道我的答案似的。
我倏地笑了开来，然后对她说道，“当然记得啊，”她脸上还没来得及绽放如花一样明媚的笑容，“黎总嘛，有谁不记得，不过是当年有幸同学过一场罢了，殷小姐这话可不要乱说，让我平白落了个拉关系的罪名可就不好了。”
她脸上的笑容一僵，挽着我的手重新落回她的斜挎小包上，我看着她的表情，心里直叹气，八年过去了，这妹子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脸上的心思依旧那么明显。
秋夜的凉风扑面而来，我乱成一团浆糊的大脑终于稍稍清醒了一些，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于是我拉过宗捷以及他的行李箱，对他们说道，“抱歉，我们还有点事，先失陪了。”
经过黎嘉身旁的时候，我看着他清俊的脸，那几年梦中时常闪过的模糊的身影此时骤然变得清晰起来，突然觉得好像没有什么不好受的了，出于老同学的心态，我对他微微一笑，说道，“黎总，好久不见。”
他只是看着我，墨黑的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了好一会儿，那人还是没有回复，于是我拉着宗捷，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