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红梅在白茫茫的雪城里格外显眼，两个女婢嬉闹着在后宫花园里打雪仗，随后又去摘红梅，相互插在头上，一个悄悄的说：“也不知道赵夫人何时才来？北京临潢府那有上京会宁府好，夜里也不多加炭火冻死了。”
另一个道：“我也冷，都盖上夫人送的羊皮褥子了，在这王府不是王府，皇宫不是皇宫的，出门还要懂规矩，一个守门的也不认识，真不方便。”
“在这皇城连个鸟也飞不出去，城墙那么高，听说汉城那边好，萧嬷嬷从草市买了不少货，便宜着呢。”
“唉，荣哥又拉稀了，亏的没让我俩伺候，王妃又打人了，打就打了，还让人家在外面跪了一个时辰，腿都冻坏了。唉，也是，半夜火灭了，也不知道，把荣哥冻病了。”
“嗨，天生身子弱，一着凉就病，看看耀哥都会跑了，荣哥还满裤子屎呢。”
“哈哈哈——。你说在上京多好，非的举家迁到北京，让我们也背井离乡的，这宫殿大是大，能容得下我们吗？”
“昨晚，有几只野猫在房顶上闹腾的欢，出来打，猫在雪里滚到房那边，开门追你知看到啥了，鬼，一张白人皮，从顶上飘下来，吓死我了，一看，一堆雪。”
两人正说着呢，蒲察氏从南门进来，跟着四名奴婢，见两人的头上插着花，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清闲的没事，到这里摘红，王爷在安德殿还需要伺侯呢？”两人急忙跪地，把花从头上采下，丟了，道：“娘娘安康。”两人起来刚走出半步，就被叫住，“还没问话，就走。”两人站住回过身，王妃娘娘问道：“昨晚，后宫里闹了贼，你两看到没？”
一个道：“回娘娘，不知闹了贼，只看到闹了鬼。”
王妃娘娘一惊，看看这后花园雪松雾亭，假山白竹，红梅残荷十番的美景，哪来的鬼，她命一个奴婢搧了脸，怒道：“大白天的哪来的鬼？”
那女婢捂着脸，委屈道：“她说的。”另一个女婢忙跪下道：“娘娘，昨晚听到动静，出院看见一个雪人从那顶上飘下来，吓坏了，再看，啥也没有了，回来想可能是鬼。”
娘娘问：“不曾撒谎？”女婢忙道：“奴婢不敢说谎。”王妃娘娘骂道：“没影的事以后不要瞎说，不然割了你们的舌头，忙去吧。”
俩女婢忙示礼退出，出了花园里，过了内院，再出外院，感觉门卫多了不少，悄悄到了安德殿，加入正在烧炭的奴婢。
安德殿四柱正中安放着一座虎皮的卧椅，完颜享斜坐在卧椅之上，手捧着碳壶，心有所思，书桌上放着藏宝图和铜座龙，右角放着的香炉飘起一溜青烟。
另一溜青烟是从温占孙子的烟锅里冒出来的，他盘坐在下面铺满豹皮里悠然自得的吸着烟，看着对面的行临潢府事的耶律千里和献图的郭子轩，时而睁眼时而闭眼，突然对旁边的沈谷剑道：“昨晚窜入者绝非贼子，将军所领警巡院查验如何？”
沈谷剑忙道：“从屋顶的脚印看，一人所为，轻功了得，从后宫内院过，在外院岭潢殿王爷寝宫徘徊，因胡同与各院积雪一扫，只留屋顶片甲之印，巡卫与更者未能发现踪迹。”
耶律千里跪拜道：“此乃术虎豹所为，他手下有一个飘零使者，时常来无踪，去无影，不偷不抢不淫，不必挂心。”
沈谷剑不解道：“还有这样的人，到时会一会。”
完颜享展开愁容道：“此人必是窥探我处军事布防，宫大兵少，术虎豹必放心了。郭子轩，本王特叫你来，因你献图有功，虽不知此图真伪，好歹另出枝节，术虎豹会因其父影响他在各州使节心目的威望，特授你为临潢府推官，你意下如何？”
郭子轩忐忑地跪拜：“愿为瑾王效力。”随后向耶律千里拱手道：“同知大人，愿为临潢百姓效劳。”
温占孙子迷着眼吸着烟，看都不看郭子轩一眼道：“郭大人，大雪封路，各州使帅、使君未曾离京，你到各驿站游说，开国伯有叛逆之骨，违纪之罪，能否？”
郭子轩允：“此事不难，其父叛逆太祖，携金而逃，其佣兵自重，跋扈自大，我按此游说，定让各州对其产生顾虑，唯我王所用。”说完退下。
温占孙子一夜未睡，稍有困意，凭烟不至于卧睡，本想协助太子完颜宗磐夺嫡之大业，因右相宗翰掣肘，编造谎言，使太子猜疑差点惹来杀身之祸，完颜享暗中说情，免去太子太师，闲赋在家，完颜享三顾茅庐，天命之年到此不想做个什么地方官，只是尽力而为，谋之。
温占孙子借烟提神，对耶律千里道：“术虎豹统领临潢府兵马司三千余众，署管各州兵马十万有余，上面无意罢免，夺其兵权，比登天还难呀，尔有无办法？”
耶律千里慎重道：“术虎豹在此经营多年，此又是猛人，无人可敌，应从长计议。”
完颜享笑道：“此是人乎？是人便有弱点，他不是无后吗？在皇上眼里，算不了啥，没有南伐之功，有一对大锤只能吓唬蒙军，力大如牛，给他勒上嚼子，让他服服帖帖的。”
耶律千里接道：“此不妥当，怕发生兵变。”
温占孙子微睁眼睛说道：“此时是皇权更迭，容易发生兵变，不得不考虑，那样对瑾王也不力，占领临潢之处，图的是军政合一，才能再展鸿图。如发生兵变，我兵力不足，大军压来，临潢不保，小不忍则乱大谋，何来谋天下？”
耶律千里迟疑说道：“难道瑾王心系天下？”
完颜享站起，望大殿之雄伟而又有苍凉之感，道：“尔乃我父帅的旧臣，虽与术虎豹共事多年，与尔无忌，术虎豹恃才傲物，如狼似虎，不能养也，重建铁浮屠，掌握军权，南征西讨，一图四方，乃我完颜家风。我为太祖之孙，天下为我完颜，心已向之。”
耶律千里跪之道：“瑾王年轻有为，必成大业。”
四人探讨无果，只留了满嘴的奶茶子味，温占孙子想要回宅，烟锅子塞进袖子，戴上大皮帽子，耶律千里还有其他的公务也要离开。此刻，郭子轩从殿外小跑进来，帽子也歪了，袄也斜了，气喘吁吁道：“瑾王，不好了，打起来了，在北京驿站，泰州的和会宁府的玩牌九，打起来了，泰州的是萧瑟尔的手下，上京的是高庆裔派来的，右相的人。”
耶律千里道：“慌什么？抓起来不就得了。”
郭子轩忙道：“抓不了，警巡院的人要抓，兵马司的人不让抓，乱套了。”
温占孙子从困意中醒来，对完颜享道：“瑾王，此小小案件竟不让抓，必有蹊跷，兵马司属术虎豹，高庆裔乃右相宗翰的通事，此事定有内幕，抓住这个舌头，看看到底有啥猫腻。”
瑾王完颜享听有道理，必须马上抓捕，不留后患。非要自己亲自出马，命沈谷剑，郭子轩跟随。
出大殿，侍从把马牵来，完颜享和沈谷剑骑马，二十名护卫跟随，郭子轩小跑慢步的上了自己的轿子，招呼着跟上。有个轿夫不小心踩在未净的雪上滑了一脚，轿子歪了一下，吓得郭子轩忙喊：“要死啊。”
天仍是阴暗的，云就像是天上的神牛放了个黑屁，臭味总不散去。
往西南，到了北京驿站，皇城内最好的旅社，大门前挂有红色三角旗，两层。右边有三层的亭楼，更是满楼的红艳，像是这灰黑的天点了个灯头，灯下洗衣院的老鸨蓬头垢面的叫嚷：“女儿们，忙活一夜了，睡觉去，看啥？”
完颜享下了紫锥马，那两条白狐尾飘摇耳间，紫袍系带，内衬白袄，脚蹬乌皮靴，面如皂白，眉清目深，一寸小辫胡，高个煞是威风。沈谷剑跟着腰间佩剑，步伐轻盈，进入大堂。
警巡院的看沈谷剑来了，立马靠拢过来，讲了经过，沈谷剑对着兵马司的人说：“谁是这里的头？这是瑾王，北京留守完颜享，还不过礼？”众人一听，纷纷跪下，呼：“使相英武。”
一个腰大膀圆，披甲盔帽，满脸胡腮的兵头起身道：“使相，我乃兵马知事，奉命来拿闹事者童哥，警巡院不…。”
完颜享坐在刚落下的一把凳子上，道：“奉何人之命？”
“副将古里甲。”
“大胆，童哥乃我府要犯，必由警巡院缉拿，皇城之内岂有你兵马司的事？”
“瑾王，古里甲…”
“沈谷剑拿下童哥押至临潢府衙。”不听那人辩解，沈谷剑拔剑命卫兵拿下童哥，童哥大骂：“谁敢动我，不知死活。”完颜享过去朝童哥的脸左右开弓，嘴角留血，兵马司的不敢动，愣愣的呆着，眼看着童哥被押走。
沈谷剑带人上楼，搜查童哥的客房，除几件衣服和银票铜钱，还搜出一封未启的信扎。
天到申时，完颜享到大氏屋里瞧了一眼允耀，又回岭潢殿吩咐大管家李老哈买办奴婢一事，既回安德殿，温占孙子坐在鹿皮下看那封信，见瑾王到，递信过去，完颜享看完大笑道：“先生，天赐良机，童哥因暴雪未回上京，滞留驿站，吃喝嫖赌，把这天大的秘密留在信里，高庆裔与古里甲相互勾结，贪污修金长城之款，看，十车黄金，余两车，因雪未送，藏与祖州库，雪后必达，望谅。哈哈哈。古里甲书写，落了古里甲的字。”
温占孙子犹豫道：“此事事关重大，若与右相宗翰有关，必乱朝庭，如事发，右相绝不认账，对瑾王不利，太宗奄奄一息，此时必不能添乱。”
完颜享思索片刻，道：“术虎豹呢，他知否？他的副将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克扣军银，耶律千里与之多年共事，知否？”他踱步而行，急命又召耶律千里。
一个时辰，耶律千里慌忙而来，看了信跪下道：“瑾王，我对此事绝不知情，修金长城之款不通过路府衙门，全是军管呀！”
完颜享看他无辜的样子，命他起来，左思右想，除掉术虎豹必从古里甲下手，高庆裔远在上京，不得盲目上谕，考虑右相宗翰在朝庭的份量，只能隐瞒，道：“你亲自审问童哥，画押后，命警巡院缉拿古里甲，从速，绝不让兵马司干预。”
温占孙子道：“明天我到兵马司去，把兵马司指挥杜阿典邀至安德殿，瑾王与之交交心吧。”
瑾王完颜享瞧了一眼耶律千里，见他有些犹豫道：“审得了么？”
耶律千里决绝的说道：“秉公执法，义不容辞。”说完退身出去，穿的袍子厚点，出了些汗，在外面遇冷竟冒了烟。
不出太阳，雪便凝固在临潢府城大大小小的屋顶殿翘寺梢，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在城的空间内穿梭流淌，本是一番冬季的美景天城，却因人心私欲，权柄眼钱，上演活生生血淋淋的虎豹财狼之勾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