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将军守在山下，前头布着六台投石车，下头放着油罐和手持火箭的弓箭手，前方手持长矛的士兵看了看天，此时正值午时却天色灰暗，眼见怕是要下雨。他紧了紧衣服，入冬之后这是第一天感觉有些寒冷。
山下树林里隐约有人在活动，右将军看了眼身旁的侦查兵，那侦察兵立刻走上前观望，随后惊喜地道：“是将军的人！”
右将军扬起笑容，士兵也开始松懈下来，握着手中武器道：“我们打胜了！将军胜了！”
正是此刻，侦察兵又道：“山上起火了！”
此时人影渐渐明晰，只见约六十多人从林子里钻了出来，挥着手中的兵器朝他们大喊：“后有追兵！快让我们过去！”
右将军面色一正，指挥道：“立刻进入作战准备！开闸放我军进来！”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士兵猝不及防的中了一箭倒下，其他士兵更是慌的四处乱窜，右将军眼神一冷，抬手制止了开闸的人继续动作。
既然将军的人已经下来了，为何山中还会起火？这些人虽然穿着军装，可素养却不是一般的差，况且将军也没在其中，他怕有诈，立刻让投石车将油壶装上，弓箭手做好准备。
“你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快放我们进去！”黑虎话音刚落，身后又有一个人倒下，他回头见一个面带獠牙面具的人骑着马儿冲过来，顿时慌乱地叫道：“快保护老子！”
可他手下的土匪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如同散沙般到处逃窜，他立刻拔出钢刀，杀意四起，迎着那面带獠牙面具的身影冲过去，窜到马下一刀砍在马腿上，马上的人跌落了下来，不过又迅速起身抽出身上的佩剑对持，黑虎挑眉看了看他的身上，瞳孔一缩揭穿道：“你不是那小子。他身上那么多窟窿，哪里还能活着。”
我看着他，冷笑一声反问道：“你怎能确定方才山道上的人是真正的许重华。”
说罢我提刀冲了上去，算是每一个攻击都用尽了力气，打的他顾不暇接，此时身后的弓箭手也快到了，右将军见局势明朗，立刻下令：“敌军伪装成我方士兵！长矛手弓箭手就位！立刻追杀余党，支援将军！”
闸门一开，右将军领先骑马冲了出来。黑虎节节后退，脊背抵在一颗大树上，我举起刀正要将他一击毙命，他却撑着树往我踢了一脚，我避闪不及，捂着胸口倒在他前面，他欲要趁势持刀砍我，我连忙捂着胸口爬起来，用肩膀挡住原本要砍向我脑袋的攻击，黑虎使劲将刀往下压，我看着他狰狞嗜血的表情，感觉肩膀上的锁骨都快要裂开，我忍不住咬牙单膝跪地，黑虎试图拔出刀再给我一击，我一声怒吼将他拉近，那刀刃在我肩膀上卡的更紧，火光石电之际我将剑送入他的身体里，他满脸惊异地抬头看着我的眼睛，我嘴角一抽握紧剑又往他身体里送了送，刹时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说完他松开握着刀的手，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右将军将我拉起，呼喝着士兵用担架将我抬下去，我眼神迷离，模模糊糊看见他们在清点伤亡情况，突然一片晶莹落在我脸上，我抬手去摸却摸到一些水渍。
“将军切莫乱动，小心失血过度。”
“下…雨了…？”
“回将军的话，是雪，岐山下雪了。”
“雪……”我努力睁大眼睛看了看，洋洋洒洒的雪花伴着冷风翩翩起舞，有的挂在了树上，有的融进了怀里，可不就是雪么……
许重华的尸首随着遇难的士兵一同葬在了岐山脚下的林子里，我得知消息时已是五天后，许重华的墓碑上没有名字，我抚摸着石碑缓缓跪下，我总觉得一切都怪我，若不是我求着他帮我报仇，他就不会借着宣化百姓之苦上奏攻打岐山，郭副队将许重华的披风披到我身上，对我说：“小公子不要自责，岐山剿匪，更多是为了百姓。”
我回过头，看着他问道：“为何不将我哥的尸首送回京都？客死他乡，连个名字都没有……”
郭副队抹了抹脸，试去泪水，从腰间取下用锦缎包着的木盒交给我，我接过打开一看，是许重华的帅印和私印。
“许家军需要一个主将，镇军将军府需要一个主人。我们都是跟着老将军出生入死大半辈子的老人，小将军待我们不薄，若不是他召集我们回来，我们早就被朝廷抛弃，餐不果腹。你与小将军情义深重，我希望你能代替小将军，接管许家军。”
我摇摇头，将盒子放在许重华碑前：“我是齐国流放的质子，一个不能见光的人。也没有我哥那种才干，你们可以将我献给大金国主，想必他会赐你们一个好去处。”
“不！”郭副队跪在我身前，低头含泪道：“将军哪怕在最后一刻都没有将你供出去，我们又怎能违背他的意愿，让你去京都为质？如此一来，将军所付出的究竟算什么？”
我没有理他，靠在石碑上，眼神空洞。此刻的我虽然报了仇，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唯一支撑我的信念消除了，我又该何去何从？还有什么理由，让我苟活于世？此时此刻，我情愿化作一捧尘土，随风而逝……
“接齐国质子的差事是将军好不容易求来的，本来国主就不太信任他的能力，未曾许诺一兵一卒，除了辎重就发了个空有虚名的帅印虎符，意思要将军带着府中亲卫出征，将军找到我们的那一刻，我们就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相比被抛弃饿死，这是军人至高无上的荣耀。”郭副队抬起头，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老将军一生沙场厮杀，终其一生才换来了这么一个头衔，小将军是他唯一的独子，若他之死传回京都，镇军将军府便不再是镇军将军府，人走茶凉，剩下的两千将士又该何去何从？宣化百姓又该如何安生？”
我微微动容，回头看向他，郭副队继续道：“你凭什么这么自私？因你一人，祸害千人！若当初就将你带回京都，就不会生出这么多惨事！这是你的债，你必须要还！替将军接管许家军，接管宣化百姓！更要替将军活着，维持许家两代人战死沙场所换来的荣耀！”
我握住脖子上的白玉貔貅，想起他那日交给我的情形，对他来说希翼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他所有的夙愿，都随着这块白玉，沉甸甸的交给了我，我不知道那日他来不及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但我知道，这个担子一旦扛起，世上就再没有周辰诀这个人……
我是，许重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