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京都贡王府的王爷朱贡,急匆匆地走进王妃杨玉坤的卧室,推开门,脚还没迈进门槛,便兴奋地对杨玉坤喊着说:
“哎!玉坤,咱们的孩子找到了。”
“啊?孩子在哪?”久病刚刚好转的杨玉坤,斜依在床上与一个丫环闲聊,顿时扭身坐起,鞋也顾不得穿,跳到地上,向他走来的朱贡王爷跑过去。她瞪大了眼睛,急切地问:“孩子真的找到了?”
朱贡紧紧地攥住杨玉坤双手,高兴地说:
“是,咱们的孩子找到了,找到了。”
“告诉我,咱们的孩子在哪找到的?他在哪儿呢?快说啊,是怎么找到的?”杨玉坤偎依在朱贡的胸前哭了,眼泪一串串地流下来。她悲喜交集,急不可待地问。
朱贡扶着杨玉坤坐在床上,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金锁,递给了杨玉坤,说:
“你看看,是不是你给孩子戴的那个小金锁。好好地看看。”
杨玉坤把小金锁正面反面,左边右边,上上下下细心地看一阵子,流着眼泪,泣不成声地说:
“它确实是皇上赐给我的小金锁。皇上说:这叫金龙锁。是两只,是一对儿。可是,我恍惚地觉得,上面的篆书小字是‘御赐靖王妃李玉玲,’又好像是……我记不清楚了。”
“父皇不会把赐给大嫂的金锁赐给咱们,是你记错了,别胡思乱想了。”
“怎么能就一只小金锁,还有玉镯,还有玉镯呢?”
“你不能哭了,你若是哭坏身子,怎么看孩子去。咱们可不能叫孩子看到连身子都支不起来,一个病着的娘啊。”
“我不哭了,我不哭了。”杨玉坤急忙拿出手帕,擦去眼泪,“你说说,快说说吗,孩子是在哪找到的?”
“是郑州府知府徐迈大人,派人送来了这只金锁,说他查到了戴着这样金锁的两个孩子。送来一支,要咱们验证一下,如果是当年丢失的孩子,他说,他负责把两个孩子送到京都来。”
朱贡说着,又把金锁拿在手里细细地看。他记得,玉坤在白绢上写着孩子的年庚,还画了朵小梅花,装进了金锁里,又叫王爷朱贡把金锁给孩子戴在脖子上,把玉镯给孩子戴在胳膊上。
他还清清楚楚的记着,是在孩子出生不到两个月。一天,突然来了一位道士,要给孩子算算命,并郑重地说:
“你的这两个孩子,要有一场被劫持丢失的灾难,生来就怕要离开父母,看来,需要躲一躲,不躲或者躲避得不好,会神秘地失踪。这两个孩子将来必成大器,有主宰宇宙之才气,千万千万不能大意了。”
二
道士的话,给朱贡和杨玉坤带来了惊慌和不安。朱贡和杨玉坤,急忙去找父亲(父亲是右柱国定兴王朱光伟)商议。派人在全国各地进行了一番精心的选址,最后在郾古城舞古镇买了一处庄园,起名叫明月山庄。朱贡亲自督察,对明月山庄进行了一番修缮。朱贡和父亲朱光伟都觉得此处很安全,既幽静,又隐蔽,山路又曲折多变,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不了解这山庄的人,很难走进庄园来。
朱贡与父亲觉得很安全,就把这事儿启奏给皇上。皇上欣然同意,朱贡亲自护送母亲与妻子杨玉坤带着两个孩子,秘密地住进了明月山庄。朱贡选了五十二名武功高手作护院,皇上又调来一百名锦衣卫士,护卫庄园。可是,住进来才一个月零九天,就在老夫人做寿的那天,这两个孩子突然间,神奇地失踪了。
朱贡记得很清楚,孩子是丢失了十五年,他们的孩子今年是十六岁。
朱贡拿着金锁,反复地看着,杨玉坤又抢了过去,捧在手里,就像拿着珍珠奇宝一样,不时地按在心口窝上,默默地笑起来,似乎她看到了这双儿女。忽地,她抬头瞅瞅朱贡,皱皱眉头,担心地问:
“他们有玉镯没有?”
“我还没来得急问。”朱贡说。
“那差官走没走?”杨玉坤焦急地问。
“还在咱们府中。”
“能不能把差官叫到这儿来,我问问他,行吗?”杨玉坤以一种哀求的语气,目光直直地瞅着朱贡说。
“行,我把他领到这来。”朱贡瞅着妻子杨玉坤那张消瘦的脸颊,点点头说。
朱贡去了不多时,领来一位高个儿、大长脸、膀阔背宽的人,约有四十多岁,看样子很老诚厚道。走进屋来,见过礼,还没等他站好,杨玉坤急忙地问:
“你看到这个孩子了。”
“是,看到了。”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她叫臣臣,君臣的臣。”
“他有多高的个儿?胖不胖,长的什么样?”
“我一进门来,就觉得夫人您一定是那个孩子的母亲。那孩子的模样,简直就是从您的脸上扒下来的一样,她,太像您了。眉毛、眼睛、嘴唇、鼻子、脸形,特别是眼神和这种神气,没有不像您的地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长得还不算矮,有这么高吧。”那官差手比划着说。
“他多大?”杨玉坤愣了一下问。
“她说她十四岁。”
“十四岁?不,他十六岁了。”杨玉坤纠正的说。“他长的真像我。”
“像,真像,太像了。”
“你说说,当时是怎么发现这只金锁的。”杨玉坤精神非常集中,眼皮儿都不眨动了,急切地问。
“开始徐大人说,这个孩子打死了人,犯了人命案子,把她押到大堂上审她。”
“什么?”杨玉坤吓了一跳,愣住了,双手捂在胸口窝上。
“您别着急,没事儿,”差官继续说,“她见到徐大人不但不跪,还说她没罪,她的小手攥成了拳头,连块豆腐都打不碎,怎么能打死人呢。她说鲁三虎的抢了她的小金锁,骑上他的马想要逃跑,是从马的背上摔下来,摔死的。根本就不关她的事。徐大人要了她的小金锁,当时没有给她,她就大哭大闹起来。她说,金锁是她的命根子,金锁在她在,金锁没了,她就活不了啦,哭着喊着非要她的金锁不可。怪不得,那个鲁三虎抢了她的金锁,她要用她的马和十两黄金换回那个金锁。她还说是贡王爷认她做女儿时送给他的。这孩子,在大堂上一点也不害怕。她还说,她有个姐姐,和她同岁,是同胎所生。徐大人叫我当晚起程进京来,要我一定亲手交给王爷。”
“你说这个孩子是女孩还是男孩。”杨玉坤站了起来,精神非常紧张地问。
“是个女孩子。”
“不对,他是个男孩子?”杨玉坤的精神立刻紧张起来,纠正地说。
“是女孩子,是女孩子。”
杨玉坤一听,咚的一声坐了下来,失望了。又傻了,木呆呆地,流起眼泪。心里不住地念叨着:“我丢失的是男孩子啊。”
朱贡看杨玉坤这样,打发差官走了,拉住杨玉坤的手,哄劝地说:
“玉坤,是你记错了,我记得清清楚楚是两个女孩。是女孩子,你忘了,你对我说,这次给我生两个小公主,下次就该给我生两个小王子。你想想,你好好地想想。”
“我记错了?我记着孩子的名字是你起的,大的叫成宏,二的叫成阔,他们是辛丑年九月初九寅时生。是我用小篆体的字,写在了白绢上;那块白绢的尺寸是三寸宽八寸长,上边还画了两朵小梅花,梅花是六个瓣的。唉,徐大人啊!怕是又叫我空欢喜一场。”
“这金锁的开启方法只你一个人会,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打开,我也打不开。你打开看一看,如若不是,咱们还可以求徐大人再查一查,也许就能查到,也许就是咱们的孩子。”朱贡小心地劝说着杨玉坤。
杨玉坤拿过金锁,看了看说:“这金锁皇上赐给我时说,此锁是仙物。那位老道士告诉我,孩子生下来就给他们戴在脖子上,不能丢失了,此锁能保佑孩子福寿齐天。又对我说,开启的方法不能外传,对朱贡也不能告诉,所以我……”
“玉坤,你打开它看看。”
杨玉坤把金锁放在胸口处,然后念了六遍嗡、嘛、呢、叭、咪、哞,念完,在金锁的九龙戏珠的圆珠上往左转三十六圈,又往右旋三十六圈,金锁“嘎”的一声开了,金锁里放着一块小白绢,拿出白绢一看,她“啊”的一声又愣住了,好一会儿说:
“这字是我写的,这字是我写的呀。这样的字体谁都不会,看,这里画着两朵小梅花,画在右上角,是六个瓣的花儿。对,是我写的,就这块白绢。那么说,这孩子是我的了。”
朱贡接过,拿在手里看,上面写着:
癸卯年八月初九日寅时生,阔臣为次女。
朱贡也愣住了,辛丑年,癸卯年,整整相差了两年,这一男,这一女,真的是自己记错了,可这明明白白是玉坤写的。好怪呀,这金锁,除了玉坤之外,是谁也打不开的。
“我的老天爷。”杨玉坤惊疑不定,诧异地说“怎么,我的孩子是男是女也记错了,硬把女儿记成个男孩;还把癸卯年错误地记成了辛丑年,十四岁硬是记成了十六岁。不会吧”。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呢?这上边的字,又明明是我写的呀,又是除了皇上谁也打不开这金锁啊。难道是我盼子心切?这么说,阔臣这孩子,一定是我的孩子了。她又焦急地对朱贡说,“我的夫子爷呀,孩子他爹,我好想他们哪。”
三
朱贡把杨玉坤搂进怀里,爱抚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脸,好一会儿劝慰地说:
“家里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外面的事儿,交给了四弟代我处理。我明天早晨动身,少则一个月,多则一个半月,把两个孩子给你领回来。”
朱贡还没有说完,杨玉坤打断了他的话说:
“我跟你一块去。”
“你身体不行,路上太劳累了,会把你累坏的。”
“不行,这事儿,我一天也等不了,你要不叫我去,会把我想死。我好糊涂啊,这记性坏的,怎么就把女儿记成了儿子呢。把‘御赐贡王妃杨玉坤’记成‘御赐靖王妃李玉玲’。我的夫子爷,现在,我恨不得长出翅膀来,飞到郑州府。娘的乖女儿啊,十六年了,不知道她们长得什么样,快要想死娘了。”
朱贡抚摸着她的脸,抚摸着她的头发。
“夫子,为妻求你了,要么,我给你跪下,求你了,叫我同你一块儿去吧,好吗?叫我在家等着,我会急成病的,我怕看不到他们。”
“好,咱俩一块儿去,明天准备一天。先叫那个当差的回去禀报一声,咱俩后天一早走,不差这一天吧。”
“行,我的好夫子,我听你的。”
朱贡看着他怀里的杨玉坤,头发银丝一样全白了。
杨玉坤才三十六岁。
杨玉坤是当今皇上为贡王爷选择的王妃,刚过门的时候,她窈窕多姿,温柔娴雅,是一位绝代的佳人。她文能倚马可待,立扫千言;武能提枪舞刀,策马射金钱。她与王爷心心相印,情爱缠绵。可是,从丢了孩子那天起,一病不起,哭哭啼啼,卧床十年,如同鲜花一样,在严霜下凋零了。一天,王爷把他带到天塔寺,求了一卦,那位老和尚说:
“你们曾经丢失了两位小公主,她们现在长得很好,生活得也愉快,再过五六年,你们母女就可见面,你要好好地保重身体啊。”
“我丢的是男孩子啊。”
“你记错了,是两个女孩子。”那和尚很肯定地说。然后就再不说话了。
从那时候起,她似乎去了一块心病,身体也渐渐地好起来,脸上渐渐地有了光彩,卧榻不起的人,终于能下地走动了。
她盼望着,盼望着,盼望能看到孩子的这一天。她在王爷的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忽地挣出王爷的怀抱,站在一旁,心情烦躁地皱起眉头,说:
“我怕,我怕呀,去了,人家不把孩子给咱们,又空欢喜一场。”
“谁有那么大的胆子。不是咱们的孩子,只要咱们说,这个宝贝是咱们的,哪个人还不是痛痛快快地给咱们送来。况且,有皇上赐给的金锁。没人敢在咱们的头上搅混这潭水呀。”王爷朱贡说着笑了笑。
“我记着是男孩子,怎么变成了女儿了呢,我想起来了,在天塔寺那位老和尚也是说两个女儿,我真闹糊涂了。”
“我的娘子,别再猜疑了。”王爷朱贡心想,玉坤心情能好了起来,真不容易啊,不能使她对这件事儿再怀疑了。倘若再病倒,她就永远也爬不起来了。急忙说:“当时你整天的盼着男孩子,总想着给咱们的孩子也争争皇位。你还说过,若是男孩子就留在身边,若是女孩子,就差人扔到山里喂狼。你整天想着要儿子,孩子出生了,谁敢对你说是两个小公主。所以吗,大家都瞒着你,硬是把女儿说成是儿子。”
“是这样?”杨玉坤被王爷说服了。
“再说,梅花是你画的,年庚是你写的,你还有啥可怀疑的。”
杨玉坤被王爷说乐了,精神起来,又去掉了一层烦恼,对王爷说:
“我只是说一句气话,怕自己不争气。自己的孩子,怎么能舍得扔呀,叫大家都哄我。唉,都怪我小心眼儿。”
杨玉坤笑了,看着王爷说:
“孩子一定像你。”
四
杨玉坤与贡王爷策马离开京城,往郑州府赶来。
杨玉坤幼年时,也被师父领到深山学习武功,学习兵法,下山后又跟父亲学习文章礼仪,又给她请来教师,教她史书文章,她算得上是河南才女了。她容貌俊俏出众,又极聪明贤惠,被皇上选中,做媒,嫁给了朱贡。婚后,她成了朱贡的一个极好的谋士和帮手,努力为朱贡谋得一席之地,得到了皇上的喜爱。
这一路上,杨玉坤精神很好,每天在马上奔波,不但没感到怎么劳累,连往日染在身上的疾病,也渐渐地消失了,她的体力一天比一天强,在马上有说有笑,急急匆匆地赶路。
贡王爷朱贡,同兄长朱靖一样,武功很好,长年驻守在边疆,统帅征战,有着多年的马上生活,养成了一种顽强的耐力。这些天来,每天很早就上马奔波,一直到星辰缀满夜幕,才肯投宿休息,也感到了疲劳。他真怕把杨玉坤累坏了。
杨玉坤还是不依他,却一天比一天紧张的赶路,盼望着能早一天看到孩子。
今天,他们又赶了一宿的路程,也就是在第十天的辰时,来到了郑州府。
他们风风火火地来到知府衙门,徐迈不在,衙役们看王爷青衣小帽,衣服破旧,还带着一个衣裙陈旧,风尘仆仆,呆傻迟钝,态度谦逊恭维,还唯唯诺诺,是一个惟命是从的人,如同终年干活卖力的山村婆子。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不叫他们说话,更不让他们靠近。
王爷的一个随从,也是身穿便装,想去跟一个衙役交涉,还没等走到跟前说话,就被打了一棍子,驱赶到一旁远远的站着。
气得王爷脸色铁青,若不是觉得有失王爷的身份,真想立刻罢了他们的官职。
王爷与杨玉坤无奈,到离知府衙门不远的一家旅店住下。王爷写了一张帖子,叫一位随从去知府衙门,好不容易才交给了一个守门的衙役,说王爷要立刻见到知府徐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