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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青云上人

天牢内,昏暗的烛光下,一个奄奄一息的人躺在草席上,凌乱的头发盖在脸上,身上的衣服早已被血浸透,早前干涸的血迹已经发黑,新鲜的伤痕又渍出血迹,层层叠叠,地上的人发出一声呜咽,嘶哑的声音泄漏了他的痛苦。

“万大人”,一个声音冷不丁的响起,“您早点说了,下官也好回去交差,您也省的受这份罪了。”

原来,烛光照不到的黑影里,一直坐着一个人,狱卒也是在他的授意下,对地上的人施了酷刑。那人脸上没有表情,例行公事的说辞,身上绣着特有的图案——大内侍卫,昭示着他是为皇帝办事的。

躺在地上的万晟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个劲的喘气、呜咽,他是受尽了折磨,再无力为自己辩解了。坐在黑影里的人,也觉得问不出什么了,只好将这几天

来不断重复的话再讲一遍,“万晟,你可知罪?你私藏污罔圣上、讥贬朝纲的字画,与朝廷通缉的要犯——青云上人,有着密切的关系,皇上命我彻查此事,只要你说出他人在何处,便饶你不死,你听明白了吗?”

仍旧是无言语,他从黑暗里起身,迈出了天牢的铁门,径直去了一家常去的酒铺。

夜里月亮照在青石板路上,亮亮的,甚是好看,白天熙熙攘攘的街道,现在看不到几个人,凉风吹在身上,只想晚上喝壶热酒解解乏。

“小二,和往常一样。”他坐在凳子上,不经意的招呼,眼神扫向酒铺里的各个角落。

热络的店小二赶忙招呼这位尊贵的熟客,他的动静惊动了角落里的三个人,那几个人连忙起来打招呼,走到桌前,“谢总领,今个怎么闲下来一个人在这里喝酒,来来,您若是不嫌弃,就和弟兄们一起。”说完,这个这位谢总领便被这个年轻人拉到角落的桌子里,同另外的两个人寒暄。

原来这三个人也在宫里当差,只不过把守不同的宫门,都是手底有权的头领,但都对这位谢总管仰慕有加,这次碰到了便在一起喝酒。他们虽是有些拘谨,但是喝了酒气氛便活跃起来,说话也格外轻松,“各位可曾见到,前段日子班师回朝的雍复将军,真是少年才俊,英勇无敌啊。”

“那日我正在街上转悠,正好瞧见他们进城,那场景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了。”其中一个人说道。

“听说雍家和襄王连着亲?”

“雍复的姑母是襄王妃,两家关系不错,时常来往。”

这些人聊些有的没的,十分热闹,几人笑作一团,平日里喜怒无形的谢文淙也活络起来了。

说起来谢文淙同雍复的关系还算亲密,二人都是武将,行伍出身,再加上年龄相仿,同为皇室宗亲,闲事也常常在一起走动。

他不是别人,正是玉心仪的二表哥——长公主殿下的小孙子,身为谢府的二公子他没有沉溺在家族荣誉带来的诸多便利中,而是选择入宫成为一名大内侍卫,好在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也没出过什么差错,皇帝对他也十分信任,这不把一个十分重要的案子交到他手中,要他亲自查明真相。

几个人酒足饭饱,便互相两两散开,各自回家去了。

谢文淙脑子里理着万晟案子中的线索,想起他书房中藏着的映射当今圣上无德的画像,还有那个署名为青云上人的画家,这些都是要一一揪出来处死的人。

他没有直接回家去,而是提着刚才包好的肉和酒,径直去了城楼。

“柳童,来,这是兄弟们带的下酒菜。”

他把食物放下,看守城楼的士兵又困又饿,看到谢总管带来了宵夜,一个个喜笑颜开,连忙谢道,自从柳童来到这里,他就常常往这边跑,大家都见怪不怪,把食物提到一旁,大快朵颐,留下他们二人单独叙话。

“有她的消息吗?”柳童照例问道。

“暂时还没有,不过,已经派人去找了,相信会有结果的。”谢文淙安慰道。

“是我办差不利,怨不得老爷。你不要替我求情了。”

“这件事怎么能怪你呢?连你的命也要搭进去了,我爹挨着祖母的面子不得不这么做,你放心,过段日子我就求他把你调回来,就不用在这里受苦了。”

“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文淙,你不要为了我再做那些让老爷讨厌的事情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谢文淙没有回应,而是笑了笑,“不说这些了,今晚在你这里凑合一晚……”

说完自觉的朝柳童的被褥走去,一天的疲惫向他袭来,招架不住,柳童坐在那里没多久,便听到后背响起一阵阵鼾声。

他无奈地摇摇头,这家伙还和原来一样,沾床就睡。

柳童想到玉心仪便觉得对不住她,更对不住谢家。他没能完成任务,反而把人弄丢了,谢老爷罚他来这里看城楼已经是最大的仁慈,本来他这次回京都没想到自己还能留着性命。

谢文淙当时为了自己向老爷说了不少好话,也求了他很多次,但错了就是错了,该是自己承担的责任,一分也不能少。

不过他心里隐隐有些愧疚,因为自己的缘故,文淙现在很少回家,不在宫里当值的日子,就跑来和自己挤大通铺。他的倔脾气,谁劝也没用,只好由着他了。不过这样下去也不长久,他和谢老爷之间的嫌隙只会越来越大……

常人是无法理解他们之间的兄弟情的,就像你在黑暗中从来没有见到过一束光。

柳童,就是谢文淙生命里的那束光。

第二天一大早,谢文淙不当值,便窝在城楼里睡懒觉。柳童走出来,换下来站岗的士兵,他挥挥手,其他几名士兵便将城门打开,这里是进出京城的西城门,也是最热闹的地方。

故事总是要等主角的出现才有趣,这不,玉心仪一路舟车劳顿,终于来到了京城。她望着不远处的城门口,心里松了一口,咬咬牙扛着身上的包袱继续往前走。

她一身男装打扮,一路上方便了不少,免去了许多麻烦。正当走进去的时候,一个人士兵拦下了她,说道,“例行检查,把包袱打开。”

“为什么不检查别人,偏要检查我的——”她不愿打开行李,把青鸾剑暴露在众人眼前。多一次,就多一重暴露的危险。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要你打开就打开!”那守城士兵想不到眼前这个瘦弱的年轻人还敢顶嘴,伸手想要拔刀。

“我要是不打开呢?你能把我怎么样?”

那士兵拔刀上前要架在她脖子上,柳童听见了吵嚷声,急忙跑过来,说道,“吵什么吵?这围了这么多百姓,还不快把刀收回去。”

拿刀的侍卫一脸不忿的抽刀,立在一旁,想看柳童如何对付这个不听话的家伙。

“柳童?”

柳童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也不禁愣了,说了句,“是你!”

“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他开心的一把抱住她,嘴里念叨个不停,四周围着看热闹的百姓,瞧见没人打起来,嚷着“没意思”,便四下散开了。

玉心仪觉得自己可能会被他勒死,便艰难地说道,“上不来气了……”

柳童不好意思地松开手臂,挠挠头,“对不起啊,我见到你实在是太激动了。那晚在浔阳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安全脱身的?”

“好了,柳大人,此事说来话长,我现在又渴又累,能不能让我稍事休息再来告诉你啊?”

“我大意了,你这一路上辛苦了,对了,你哥哥正好就在这里面,我带你去见他。”

刚才盛气凌人的小侍卫,看到柳童同他关系这样好,早早一阵心虚的跑开了,哪敢再提检查行李?

谢文淙正在睡梦之中,便听到柳童接二连三的喊叫声,他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披上外衫,说道,“这着急忙慌的,怎么了?”

柳童进了门,一把将他从床上拽起来,满脸的笑容,“我让你见一个人——”

他睡眼惺忪,一边揉着眼睛,另一只手穿着长衫,任由柳童拉着他走出房门口。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清秀的少年,谢文淙看向柳童,一头雾水的他开口问道,“这位小兄弟,不知如何称呼?”

说完,玉心仪便笑了,跟着柳童也笑了。

这下他更丈二摸不到头脑了,眯起眼睛,“哎,我说错什么了吗?你们笑什么?难道我脸上有东西?”说完,不自信地摸摸脸。

“她哪是什么‘小兄弟’,而是你表妹玉心仪。”

“表哥,你好。”玉心仪盈盈一笑,看着眼前这个呆头呆脑的表哥。

“啊,你看我都睡糊涂了,表妹别介意啊,初次见面,没什么好给你的……”他摸摸身上,的确什么值钱玩意也没有。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表哥,别见外。”

看着一脸尴尬的谢文淙,玉心仪出来打圆场,柳童也说,“是啊,都是一家人。今日我还要当值,文淙,玉姑娘就交给你了。”

谢文淙这才反应过来,“哦,好,你忙你的,我这就带她回谢府。”

玉心仪跟在他的身后,安安静静地走在去谢府的路上。期间穿过几条热闹的街道,虽然是早上,但包子摊、饼铺都在招揽生意,一屉屉冒着热气的包子露在外边,街上商铺林立,她看的不亦乐乎,以前在青州那里根本没见过这样热闹的街道,想到以后出门就有这么多去处,心里第一次觉得去京城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来帮你拿包袱——”

“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玉心仪拎着包袱不肯撒手,谢文淙也不好说什么,就问她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

“在和水匪争斗的过程中,不小心掉入江水里,就这么漂啊漂,被人救了起来。”

听着她风淡云轻的口气,谢文淙看了她一眼,心里暗暗有些佩服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表妹,身上没有大小姐的娇气,反而十分坦然。

“这下好了,你平安回来,柳童也可以回谢府了。”

“我正想问,柳童不是谢府的人?怎么在城门那里当值?”

“此事长话短说就是,没能完成任务的他,被罚去看城楼。不过,既然你相安无事的归来,爹爹消了气,对他的惩罚也应该结束了。”

“原来都是因我而起……”不出所料,柳童果然还是受了罚。

“你不必自责,这件事你们二人都是无辜的,要怪只能怪江上的那伙贼盗,幸好雍复将军已经将他们一网打尽,我才现在已经悉数见阎王了,也算替你报仇了。”

“我在路上的时候,一路上都能听到他的英勇事迹,百姓对他是赞不绝口,没想到我们二人素未谋面他就为我报了仇,我就先欠他一个人情了。”

玉心仪轻快的口气逗笑了谢文淙,他想有这样一个活泼机灵的女孩陪在祖母身边也是好的,平日里打发时间,排遣寂寞,也不再那么无聊了。

谢府冷冷清清这么些年,这个年轻充满朝气的女孩总是能带来些不一样的意趣。

他耐心地为它讲了些现在家中的人员构成,唯恐她待会闹了笑话。

“现在家中是父亲做主,我上面有一个哥哥,叫谢文渊,在宫里是个文官,品级不高,但是现在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做事。”

“你们二人一文一武,果然兄弟之间也不是完全相似。”

“我和大哥性子截然相反,他从小喜欢文墨,会安安静静地听夫子讲课,而我天生不是学习的材料,总是舞刀弄枪,一身泥巴跑回家,后来爹爹也就不管我了。”

“听起来你比大表哥要幸福呀!”

他有些愣了,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反问道,“何解?”

“你不必坐在书房内读那些枯燥的‘之乎者也’,也不会面对一本正经的夫子,可以去田野里踏青,奔跑着放风筝,也可以为了一点小事挥起拳头,听着都觉得自由……”

他没有回答,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在当时听来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虽然我年纪小,但我经历的事情也不比你们少。就像我爷爷,他在书院里整日板着一张脸,不仅是学生怕他,有时候就连我也怕他,因为没有背完课文被狠狠打手心的事,我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后来就停止反抗了,只能认真读书……所以说,文淙哥哥,我觉得你比我们幸福多了。”

他苦笑几声,没有回答。

后来,真正融入了谢府,玉心仪从下人的闲言碎语中才知道,明面上风风光光的谢府二公子,自出生便含着金汤匙,也不过是世人的强加给他的揣测。说出去,谢府二公子过的还不如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别人听了会笑掉大牙,就连玉心仪起初听到的时候,也觉得这件事就像戏台上的折子戏,遥远的不太真实。

谢文淙不过是谢老爷一夜风流的证据,他的娘亲是后院帮厨的姑娘,后来,在长公主的庇护下生下了他。不过谢老爷瞧不上她,觉得她身份卑微,连作妾的资格也没有,便给了她一笔钱送到庄子里独自过活,还要她承诺这辈子都不许进谢府的大门。

玉心仪回想起第一天见面的情景,舅舅,也就是谢老爷,是眼睛里透着智慧的中年男子,身量不高却带着一股子威严,兴许自己是外人,他对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从来不会发火。

他们二人止步于门前两个石狮子中间,看着匾额上的“谢府”两个字,这是她此行的目的地,脚步竟然有些犹豫,忽然萌生了一丝逃跑的念头。谢文淙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安慰道,“别担心,大家对你牵肠挂肚,自你失踪以后家中派出了许多人在浔阳一代寻找你的踪迹,此时他们见到你别提有高兴了。”

看着谢文淙眼神里的鼓舞,她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进了谢府。

他一进门便有小厮跟过来,对他行礼道,“二少爷,老爷刚刚下了早朝,现在在前厅……这位是?”他说到一半才注意到身后的玉心仪,以为自己少爷的朋友。

“如此甚好,我正要找他。”谢文淙说完便走。

那小厮一把拉住他,急忙说道,“少爷,老爷在朝堂上受了气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可不要做什么傻事啊!”

那小厮看向玉心仪,是个清秀的年轻人,可惜来错了时候,这件事如果换做大少爷或许还有转机,不过老爷最讨厌二少爷这是府里上下人人皆知的。

谢文淙一看他的表现便知道,玉心仪此刻还是一身男装的打扮,有一些尴尬,便说道,“快去通知老爷和祖母,就说表小姐回来了。”

“表、表小姐?青州来的表小姐?!”那小厮脸上的神情十分丰富,玉心仪躲在后面偷偷发笑,原来这个傻小子把自己当成有求于谢老爷的人,他回过神来,连忙答应,然后跑到前厅报信去了。

“走吧。”

玉心仪看着这庭院内景色别致,怪石青松也正合谢府读书人的品行,围墙附近长着几棵一个环抱的大柳树,现在已经抽出了嫩芽,随着微风摇曳,就像青州书院门口种着的那颗一样。

谢宁谢老爷一筹莫展的坐在椅子上,浑身散发着不允许别人靠近的气息,他一手托额,脑子里都是今日早朝皇帝的责问,质问自己连一个案子也审不清,不如早日退位让贤,并把这件案子从刑部移交到了大内诏狱,还是自己的儿子接着审,这不是在打自己这张老脸吗?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吼道,“都滚出去,别来烦我!”

“老爷,是喜事,表小姐来了,就在门口等着!”

“什么?是那孩子,她在哪里?快带她来见我!”

“就快到门口了,身边有二少爷陪着呢!”

“文淙?他怎么在?对了,快去通知老祖宗,还有夫人,让他们一起来前厅。”

“是,小的告退。”

他的怒气也被这个突入其来的消息冲散,一心关注着待会见到的那个孩子,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盘算好了——关于玉心仪这步棋该如何走,至少谢家如今的困境,他也同老祖宗微微透露了些,想必她老人家自小在宫里长大,也经历了些风风雨雨,定是活得通透,比自己更能明白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耀总是要有一些人牺牲自己的幸福为代价换来的。

万晟被查也是一个信号,“青云上人”一日不抓住,皇上对他们的信任便会被消磨殆尽。

正当他构想未来的安排时,一抬头看见谢文淙领着一个少年走进内堂,只见她身量苗条,长相和她母亲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不过她的年纪尚小,身上带着二八少女特有的灵动活泼,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虽然是一身男装打扮,也是个令人过目不忘的姑娘了。

他走上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就是心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心仪,快叫舅舅。”谢文淙在一旁提醒道。

“哦,舅舅安好,害的你们担心了,心仪惶恐。”

看着眼前笑语盈盈的少女,直觉告诉他挽救谢家危机的人兴许就站在自己眼前了。

“好好,这一路上你吃苦头了,文淙,安排下去今日的晚宴为心仪接风洗尘。”

“我的外孙女!我的外孙女在哪里啊?”三人一齐回头,看见一个众人簇拥的老妇人颤颤巍巍走进门,一旁扶着她的是个打扮十分华贵的中年妇人,想必这二人便是外祖母和舅母了。

“祖母,母亲,这是心仪。”谢文淙上前扶着长公主的另一只胳膊。

“外祖母,舅母……”她忽然哽咽说不出话来,血缘真的是件很奇妙的事情,见到舅舅总还是有些生分,但是瞧见眼前这个一脸福相的老奶奶,她忽然有种十分想要亲近的感觉,这种异样让她停止思考,甚至如何被外祖母拉到椅子上叙话也记不得了。

谢夫人见她们祖孙二人见了面只顾着流泪,连忙安慰道,“老祖宗应该高兴才对,问问姑娘这一路上是怎么过来的,想必定是有一肚子话要告诉您老人家呢。”

长公主这才拿手绢擦了眼泪,看着怀里少年打扮的玉心仪,越看越喜欢,说道,“你这孩子一路上是怎么过来的,那柳童办事不利半路上竟把你弄丢了,自己还恬着脸回来,要不是你二哥哥拦着,我就让你舅舅送他进大牢……”

“祖母快别这样讲,多亏了柳大哥这一路上的照顾,要怪就怪那江上的盗匪太过可恶,神出鬼没的,就连官府也奈何不了他们,他已经尽力了,早上我路过城楼,还是他把我交到表哥手里送我回家,也算交了差,不是么?”

“亏得你这孩子还为他说情,罢了罢了,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其他的事儿都是小事,就让你舅舅看着吧。你这一路定是吃了苦头了,快给我讲讲是怎么来的。”

“老祖宗,心仪这孩子连包袱还仍在地上,这一身男子的装扮我瞧着有些别扭,不如让我领她去梳洗梳洗,在带来与您叙话,如何啊?”一旁的舅母觉得这身装扮不妥,出言打断了他们二人的谈话。

“也好,继芬,你一起陪着去,让家里的婆子丫鬟都认认主子,别见了面还不知道眼前是谁!”

“是,儿媳告退。”

玉心仪从地上拿起自己的包袱,扛在肩上,可是一旁的婆子想要接过来,她摆手笑道,“我习惯了,还是自己来。”

那谢夫人也不勉强,一手拉了她的小手,朝后院为她准备好的闺房走去。

打开房门,她将肩上的包袱放在地上,用眼睛将这屋子扫了一圈,眼睛里尽是些雅致古朴的装饰,自己长这么大从未住过这样考究的屋子,难得舅母这样用心的装扮,她忽然觉得有了一丝丝归属感,就像每次爷爷都会等自己吃饭一样,他们为自己准备好了一间屋子。

“怎么样,心仪,还满意吗?要是有不喜欢的就撤掉,我在令人从库房里调些你合眼的东西。”谢夫人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处处体谅她这个远道而来的亲戚。

“这样很好,舅母,我很喜欢这里。”

“喜欢就好,自打听说你要来,我和你舅舅便商量在哪为你准备一件屋子,自然是以靠近老祖宗的居所为好,家里虽然没养过姑娘,可自己到底是从姑娘长大的,便依着自己的心意给你布置了一些,有些简陋了,不过等你住上些时日,缺什么再添就好了。”

看着案几上的笔墨纸砚,窗台的兰花,还有花梨木的圆桌,书架上的瓷器,这定是用心装扮了好久,俗话说的好,无功不受禄,突然有人对自己这样好,她有些受宠若惊。

没错,这一整天都是在“受宠若惊”的心态中度过,玉心仪心里既欣喜,又煎熬,盼望着早日度过这样尴尬的“磨合期”。

夜幕将至,谢府里十分热闹,好似过节一般,厨房里炒菜的热油声、剁肉的案板传来的沉闷响声,蒸屉里冒着白烟的各式精致点心,穿梭其中忙的不亦乐乎的丫鬟婆子……

前厅内,玉心仪被长公主搂在怀里,家里的女眷不多,算来算去,只有外祖母、舅母还有自己三个女眷,大表哥在宫中忙的回不来,二表哥去了宫中值夜,只剩下舅舅一个大男人。

他们之间的叙话,断断续续,舅舅在外祖母面前也竭力说些她爱听的话,舅母把家里的情况一一讲给她听,一直遗憾着自己只有两个儿子,没能有个女儿陪在身边,她用爱抚的眼神看着玉心仪,玉心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好在祖母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偶尔插上两句话,也是十分有分寸的。

一家人就这样其乐融融用了晚饭,她看着桌子上那一道道色泽艳丽、味道鲜美的菜肴,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二十年前母亲就在这个前厅甚至这个桌子上用过餐,那时候她还是个孩童,什么也不懂,但被家人保护的很好,她就这样在无忧无虑的童年中度过……

事实与想象总是有那么一些出入,她猜对了前半生,却没有猜对结局。

她的母亲谢宁在像她的年纪一样,爱上了一个男人,可是最终却没能在一起。

如果她知道正是自己的外祖母和舅舅一手将母亲的爱情扼杀在襁褓中,之后还会逼迫她做出选择,她们还会一团和气的坐在这里吗?

未来的事没人看得懂,也不可能看得懂。

“过段时日,就是皇上的生日,到时候好好把心仪打扮打扮,让宫里的妃嫔们都见见……”长公主说道。

“他们肯定想不到敏儿的女儿都这样大了。”谢宁说道。

“那舅舅要准备什么生日贺礼?”

“这个嘛,暂时还没有想到,交给你大表哥安排就好。”

她心里嘀咕,为什么不交给二表哥?

“老爷,多吃些菜,这些日子劳累了。”舅母继芬说道。

“这烫手的山芋甩出也是好事,皇帝自己愿意查就让他自己查,你又不是没看见文淙这些日子忙的连家都不回。”外祖母开口说道。

“他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我这个父亲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不提他了,吃饭吃饭。”

“是那个要犯‘青云上人’吗?”

玉心仪瞧着气氛有些冷,舅舅提起二表哥脸色骤变,忙出来打圆场,岔开话题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你从哪里听说的?”

“街上贴的告示上都写了,我进城的时候看到的。”

事实却是,谢文淙送她回谢府的路上无意间讲给她听的。

“任谁和这个人沾上关系都是要砍头的,他诬枉圣上为昏君,前段日子里,刑部接到一封匿名信,信上说万晟家中藏有他的画作,还同他私下联系,二人关系十分亲密。”

“后来呢?这个人说出这副画的来历了吗?”

“直到现在也没有松口,其实,我同万晟的关系十分亲密,看他落得如此田地心中也是十分不忍,奈何皇上偏偏要我查办此事,唯我会心慈手软……”

“果然是个烫手的山芋,既然皇上自己要查,舅舅也可以省些心了,何苦烦忧?”

“是啊,我还有什么烦忧的呢?”

他的神情有些落寞,不过很快被掩饰起来,不过这些都被玉心仪看在眼中,她皱皱眉,装作什么也没到。

吃了饭,外祖母年纪大了便有些困乏,拉着玉心仪的手,左看右看,总是看不够的样子,“得了,我的心愿也达成了,人老了就是喜欢孩子都待在自己身边,以后这家里不愁没乐子了!”

“祖母,您快休息去吧,我送您去房中。”

服侍长公主休息后,春晓送她出了房门,原来前去青州接玉心仪回京的队伍里,她就是其中一员。

“小姐,你也奔波了一路,定是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这有我呢。”春晓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她关心地说道。

“春晓,你可以陪我走走吗?”

“自然,小姐是想问些什么吗?”

春晓很聪明,玉心仪笑了,“怎么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我确实是有事问你。”

“小姐请说。”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地方,你知道‘解语楼’是什么地方吗?”

“这……小姐快别说起这个了。”

“怎么了,有什么禁忌吗?”

“它是妓院。”

赵相宜一路匆匆赶往京城,快马加鞭,夜以继日,以期在路上堵截林生还有连翘。手下的人也不断在路上探听消息,源源不断的信息通过飞鸽传到他手上,不过有一个消息倒是吸引他的注意。

他把带着信件的鸽子扔在半空,有些漫不经心,看着手下打探来的消息。这些天不仅一无所获,反而那两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竟然一点踪迹也没有。

“浔阳附近来了一伙势力,拿着画像专程打听一个女人,原来在被连翘救上来的玉姑娘,通过跟踪和探听,我们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长公主的外孙女,刑部侍郎谢宁是她舅舅。”

他看了看署名“楚江开”,总算有人找到些有用的线索了,玉心仪同连翘的关系这样好,知道玉心仪的所在,说不定连翘会去找她。不过实在想不到,她竟然是皇亲国戚,事情比他想象的有些难办了……

看着手中的小纸条,他捏在手里,攒成一团,随手扔在一旁的路边。

“看来想去见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他感慨道,“可就是刀山火海,也阻止不了我去见你,谢府是么?”

这一趟也不算白跑了,之前的阴霾情绪略微被眼前的喜悦冲淡,他把这些人都联系在一起,既然大家都是老朋友了,那就不必躲躲藏藏的了。

林生,我定要找到你。

还有青鸾剑,自己势在必得。

他的脸上有些狰狞,眼神空洞,一想到自己被这个小子耍的团团转,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

楚江开留在西山教也令他有些不安,说好的自己去京城处理事务,教中暂时由他坐镇,可自己却无法放心的离开,于是安排自己的心腹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拉住缰绳,继续在路上奔行,这次他有了目的地,不再盲从。

说道林生和连翘,他们二人仿佛人间蒸发一般,西山教的探子再无他们的消息,原来他们二人扮作兄弟,一路上跟着运送货物的丰都镖局,他们一行人多,都是彪形大汉,自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当然他们自然也不是偶遇,这是林生早已安排好的行动。丰都镖局的镖头同他关系密切,自他从林虑山逃出来以后,便在浔阳渡口接应他们,一路上掩人耳目,十分低调。这也正是西山教的探子们寻觅不到他们踪迹的原因。

“连翘,你看,我们就快到京城了。”林生脸上贴着大胡子,衣服也穿的十分粗狂。

连翘看了他有些想笑,听到快到了京城,心里有些雀跃。

“太好了,终于可以见到爹爹了!”

“到了京城,我就把你送到师父身边,让你们父女团聚,可好?”

“那你呢?你不和我们在一起吗?”

连翘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心里有些着急。

“我自然有我的去处,放心,我们离得很近,会常常见面的。”

“能说的具体点吗?”

“解语楼,我的目的地。”

连翘听了这三个字,脑子里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天她和核桃在思无邪殿随意的聊着天:

“对了,我还没问你要去哪里找你?”

“我落脚的地方,大概是在京城一个叫‘解语楼’的地方,估计是个酒家。”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林生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师父就在解语楼旁边的一间药铺,你们父女就住在铺子的后院里,一切都安排好了,别担心。”

“我相信你,小林哥。”

两人的说话声渐渐淹没在车轮声和脚步声中,直到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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