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感受到了强光刺痛着眼睑，肖如玉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
坐起身来，摇了摇还略微昏沉的脑袋，将杂发往后一搂。
看着寝室中间早已穿好黑色制服正在轻声细语的说着什么的三个少年。
肖如玉眼神有些发怔。
早起总是让人格外惆怅。
唉……
一转眼就要毕业了啊……
肖如玉就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就活了十八个年头。
连毕业也如此的猝不及防。
也许也是因为肖如玉的班级比较独特的问题。
在第九学院，从天启五年开始，每十年为一代，到肖如玉他们已经是第七代了。
而A9班作为第九学院的奇葩班级，上的课是最乱最杂的。
而且有一半的课程是与心理学政治学相关……
A9的学生也都大多都有属于自己的导师或者说是监护人，是根据学生所擅长的方向去选择配给的。
他的监护人就是糟老头子，不过糟老头子比较忙，所以他一般都是整天泡在图书馆或者资料室中。
A9班的毕业也相对非常容易。
除了一门门课的考试，也不需要答辩，设计，论文什么的，只要有老师要，课想上就上，不想上就跟着去干活，然后一起跟其他班级毕业。
毕业后再跟着老师干活……
但自从不小心炸了糟老头子的实验室后，他就属于没人要的……
肖如玉想着想着，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心口的位置……
啧，毕业之后干啥去呢……
头疼。
要不……
实在不行就去八大学府当老师去……
嘿嘿嘿。
…………
洗漱，穿衣，道别后，肖如玉和卓不凡一同来到了学院的食堂。
“怎么了？又在想什么呢？”
食堂中的一个角落，卓不凡看着端着食物一脸呆萌的肖如玉，还真有点害怕……
毕业典礼这倒霉孩子不会有什么奇葩计划吧……
“啊，哦，没事，没想啥。”
敷衍的回应了一句后，肖如玉默默的端着碗喝营养汤，思绪又开始纷飞起来了。
突如其来的毕业典礼，让他思绪有些复杂，也变得多愁善感。
肖如玉想到了之前的三床。
也就是卓不凡空降之前，他的床位的人。
那个永远充满着阳光，并散发着阳光的少年。
三床的名字叫蒋定远，虽然并不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但仅仅不到三年的时间，他就感受到了——
那也许就是书中所说的圣人，不该存于世间的圣人。
自从认识他那一天，他就一直在拼命，拼了命的学习，拼了命去研究，拼了命的去治病救人。
肖如玉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有使命感与责任感。
永远能在与病魔斗争的一线看到他的身影。
从来没见过他要求过别人，只见过他往死要求着自己。
他经常挂在嘴边念叨的就是——
时间太少了，生命真的真的实在是太脆弱了，为了挽救很多的人，他一丝一毫的时间都不能浪费。
他是学医的，A6班班长。
救治过无数该救的人，也救过许多不该救的人……
但他的梦想却与医学无关，而是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先行者，带领舰队踏上地球，重新建造出人类的家园。
可惜直到某一天，他突然被查出来患有不治之症。
再之后他便消失了。
等到肖如玉再见时，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
病死的。
蒋定远自己主动请缨选择了前往小行星带开辟新元素矿场并研究新元素。
不知道学院为什么会同意。
肖如玉至今也理解不了一个学医的在身患重病时，还去那用人命填出矿场的小行星带干什么去。
新元素？学院里多的是啊！
蒋定远死之前写过一篇遗言，给了A6班的同学们。
留下了一堆医学见解，给后来白衣之人。
也给了室友们留下了一行字。
那是在肖如玉收拾他的遗物时，发现他桌子上刻着的一行字——
已继白衣，怎敢堕天使之名。
这行字不知道被反复刻了几次。
入木三分。
…………
“如玉，如玉！你还吃不吃了。要迟到了呢。”
卓不凡朝着肖如玉眼前摆了摆手。
这倒霉孩子……早上起来就不对劲。
而且真是不着急不着慌的哟……
“啊，哦，好。”肖如玉回过神，将营养汤一饮而尽。
“怎么了你，一大早起来就怪怪的？”卓不凡吐槽道。
卓不凡是被邀请去毕业典礼的溜达一圈所以与肖如玉同行，而十三和光头都有自己的任务先行一步了。
“有吗？年纪大了，总要有点莫名的惆怅。老咯，老咯。”
肖如玉端着碗站起身，转身就走，边走还边对着卓不凡嚷嚷道：
“走啊，你快点！磨磨唧唧的，糟老头子一会又要骂人了！”
卓不凡：？？？
不过卓不凡还是快步上前，与肖如玉齐行，并靠近小声的对着肖如玉说道：
“如果是为工作担忧的话，不如和我们一起去地球吧，我跟内些院长说说，我们一起去，到时候罩着你。”
“去地球？就你？罩着我？送死吗？”肖如玉漫不经心的撇了卓不凡一眼，旋即不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左胸。
“傻子才去送死呢，没人要大不了我就去八大学府当老师去，反正对付内些熊孩子对我来说小菜一碟。”
卓不凡嘴角一抽，翻了翻白眼。
你要能当上老师，我卓不凡倒立吃五谷轮回之物！
学府连门都不会让你进的！
沉默的行走中……
…………
“哎，不凡，你说说，什么算是圣人？”
“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说嘛~”
“额，嗯……在我眼里，敢为天下先，能做天下人所不能做，所不敢做的，便是圣人。”
“奥~所以，你想成圣？”
“？？我只是在需要我的地方出现了而已，跟圣人哪挨得上边，圣人哪有像我这样的。”
“也是……你太傻了。”
“？？？”
…………………………………
昏暗的会场之中。
肖如玉坐在会场最后排的座位上，潜于阴影之中，同时别扭的扭着自己的身子。
“卓不凡，咱们这会场怎么怪怪的，你是不是带我走错了。”肖如玉指着这会场的布置，疑惑着问着卓不凡。
黑色的石质讲台孤零零的在平台上，后面便是漆黑的幕布，左侧一排排的挂在墙上的画像，右侧一盆盆或白或黄的塑料花……
黑色白色灰色的色调紧紧交织在一起，格外的令人压抑，根本不像是一个典礼的会场。
“我也不清楚啊，毕业典礼都是大院长亲自操刀的，而且怎么可能走错，你没看到前面坐着的何华院长么。”
卓不凡捂住嘴，小声的回应道。
“等等看吧，不过你不去九班的位置上吗？你是班长啊！在我旁边做什么……”
肖如玉听到这，扫了一圈，看了一下九班奇葩们所在的位置。
……
“我觉……得在这挺好的，高处风景好！”
整个会场的座位是阶梯向上的结构，他们正处于最后最高的那一排座位，基本没什么人，视野开阔，没人注意。
“……随你吧。反正咱俩迟到了，再往前也不好。”卓不凡对于肖如玉实在是无力吐槽。
一个班长不仅迟到了，还不去自己班的位置，糟老头子不骂人才怪呢……
……咳咳，逐渐肖化……
“你看6班的人怎么这麽少？典礼能逃不？”
过了一会，肖如玉扫视了几圈后，突然指着一个位置，随意的询问着卓不凡。
A6班的方阵稀稀拉拉的只有十几人，并一脸严肃的正危襟坐。
“你不知道？定远的事发生了之后，不仅你闹了一场，6班也有不少人转班的，你到底多长时间没和其他班有交集了？”卓不凡仿佛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盯着肖如玉说道。
当时这个小子闹完后，不知道怎么做到引发六班内些学生大批的弃医从文，搞的他们学院头大无比，夜不能寐，他自己竟然不知道？
卓不凡一脸抑郁。
“我们九班需要和其他班有交集吗？”肖如玉理直气壮的说，并再次下意识的偷偷抚摸着自己的心口……
……跟他有关系吗？
“好了，马上开始了，别说话了，别搞事！”
卓不凡看着台上的那个步履有些蹒跚的老者，很严肃把着肖如玉的手，对着肖如玉低声认真的说道。
我长的很像搞事的人吗？？？
肖如玉摸了摸自己嫩白的小脸。
今天还特地打扮过呢，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毕业典礼必须要穿黑色的校服……
丑死了！
……
“今天，是你们值得铭记的一天！”
典礼正式开始了。
台上的老者是第九学院的大院长，叫做钟行，也是个对太空人类的生存繁衍贡献巨大的老头子，学府派的掌舵人。
“你们，即将毕业，踏出校门，活出属于自己的人生”
“但作为第九学院出来的学生，请你们一定要牢牢记住。”
“昨日，所有的人类为我们遮风挡雨！明日，我们便要为人类的未来排除万难！”
钟院长语速很慢，声音很低沉，但在这安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到的会场上，还是清晰入耳。
“你们学习的，是最前沿的知识;掌握的，是最先进的科技;即将参与的，也是身负无数人类命运与未来的研究与计划。”
“所以，你们是所有人类最前方的那一批人，你们没有退路，你们退无可退，你们只能一味前行，至死方休！”
“现在！所有同学请起立！向之前所有为人类未来牺牲与奋斗的英雄先驱们致敬！”
钟院长手微微颤抖的摘下他的院长帽子，并向着会场墙壁上挂着的一个个画像深深的鞠了一躬。
所有学生包括肖如玉也一脸严肃的站了起来，向着人像的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
那一个个黑白色的画像，是已经逝去了的英雄们与先驱们！
是他们，曾挽大厦于将倾！
钟院长缓缓起身，整理了下他的院长服，但并没有带上他的黑色院长帽子。
“下面，诸位请站好。”
沉默了片刻，钟院长缓缓扫视着他面前这些脸庞还有些稚嫩的同学们，一脸严肃的说道。
“你们，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无论天赋，才情，研究能力，都是我们人类的中的佼佼者，你们的努力，拼搏，钻研的精神，我们都看在了眼里。”
“你们，真的很棒！”
“你们之中，甚至还有很多学生尚不及弱冠之年，便背负了各种沉重的担子，肩负起了人类的未来。”
“这是，吾等的无能，是人类的失职！”
钟老爷子肃然而立，将帽子扣在胸前，说道：
“所以！请允许钟某人代表全体人类，为你们鞠上上一躬！这是对你们的歉意，也是对你们的期冀！”
站立着的学生们，呆呆的看着在台上再次躬下那佝偻身躯的老者，都突然觉得心里突然堵堵的，但也有一种自豪与荣誉，让他们热血沸腾！
“未来，便拜托诸位了！”钟老院长躬后缓缓起身，用略微激昂的语气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便缓缓的走下台去。
肖如玉于此情此景，有的只有一种压抑，还有一种释然。
从出生开始，他们便被所有的人类紧紧的护在胸前。
有吃的，有喝的，有追求，有信仰，可以肆无忌惮的挥洒着他们自己的青春。
但其实他们自己都是知道的。
哪有什么和平安宁，只不过有人在替着他们负重前行。
而现在，他们即将也要脱离象牙塔，替那些少年们，孩子们撑起这片天空。
传承之火，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大家请坐。”
这时，何华与另一个副院长突然走到了台上，并示意学生们坐下。
然后他们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何华老爷子上前了一步，对着众人说道：
“今天，不仅是你们的毕业日，还是，我们人类的天启之日。”
肖如玉包括大部分学员这才想起来，今天应该是地球历的3月6日，也是天启历他们彻底失去地球的一天。
天启历是按照火星时间来设定的，也称为火星历。
两个纪年换算有些复杂，地球历也大多都是纪念与警钟的意味，据说还有很多传统的节日，不过对于新生代来说很少有人在意。
而他们的岁数也是按照火星历而算。
因为如果按照地球365天来算的话，他们活这麽多天应该在30岁左右。
30岁宛如17.8岁的少年，这也算是火星的福利了吧。
不过只有这些火星新生儿有这种福利。
那些从地球上来的“老家伙”，大多都已经死了。
只有极个别的一些人，可以活的更长。
比如何华内个糟老头子……
“所以，今天，还有一个仪式，便是天启仪式，也就是……告别仪式。”
何华老爷子站在台前，语气凝重，双拳紧紧的攥住，声音低沉，苍老的面容十分严肃，眉头皱在一起，直直的矗立着。
在肖如玉眼里，何华给他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团站立着的，被压抑住了的，无可奈何的怒火。
这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
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传说中的天启仪式。
他们对于天启仪式的了解也仅限于在一些特定书本上的寥寥几笔。
仿佛讳莫如深。
“不凡，怎么了？”这时，肖如玉突然看到旁边的卓不凡脸色微微不自然，牙齿紧紧咬住自己嘴唇并微微抖动的卓不凡。
肖如玉有些讶异。
他很少见到这个男人如今这个模样，卓不凡给肖如玉更多的感觉只有两个词——
温雅与智慧。
听到了肖如玉的问话，几个呼吸，卓不凡便恢复了之前温雅的样子，但眼神中还是有几丝苦意与思索。
“你现在如果改变想法，再想去地球，也不太可能了。”
“嗯？这跟去地球有什么关系？而且你不是说报名的人很少么？”肖如玉奇怪的看了卓不凡一眼，问道。
不过卓不凡并没有回答，而是肃穆的望着那缓缓拉开的幕布。
就在肖如玉还在表达着疑惑的时候，一排排白色的床塌从漆黑的幕布后显现出来。
床塌上有着一位位的病人，老人，小孩，男人，女人，昏迷的，醒着的，躺着的，坐着的，站着微笑的招手示意的…………
足足有数千名形色各异的人，与他们只有一道玻璃之隔。
甚至肖如玉还能听到他们的低声的呢喃。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形如枯槁，瘦骨嶙峋。
“这是……这是在干什么？”肖如玉声音微微颤抖了起来，一双手突然紧紧的互相扣住，指间发白。
他脑子转的飞快。
他不是傻子，自始至终都不是。
站在讲台之上的何华老爷子给予了他答案。
“这些人，是我们的同胞。”何华声音低沉而沙哑。
“这些人，是我们那些得了绝症的同胞，是我们那些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的同胞，是我们那些已经失去了价……”
何华老爷子声音越来越微弱，低不可闻……
与之对比的，是学生们紧紧攥住的双拳。
“他们，有的还正直青春年华，有的曾是基地栋梁，有的曾不顾性命的奋斗在人类的一线……”
声音又重新响起，并带有一丝愧疚。
全场鸦雀无声，一个个学员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眼眶逐渐红润。
“我们，救不了他们。”
“甚至连延续生命都无法为他们做到！”
老爷子的眼眶也逐渐湿润了，声音更加低沉沙哑。
而那些还清醒着的病人却表现的与众人不同。
他们枯槁的脸上，一个个的绽放出了足以温暖人心的笑容。
甚至有的还站起身来，咧开龟裂的嘴唇，向着学生们挥舞的双臂。
听不太清，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人在向他们打着招呼。
“我们，资源太少太少了。”
“我们，还需要延续着人类族群。”
“我们……我们……对不起他们……”
何华声音逐渐哽咽了起来，此时此刻更加苍老的他，一步一步的退到台下。
他无颜继续站在台上，那不是属于他的地方。
而何华的话句句如刀，割的所有人鲜血淋漓。
那些玻璃房的人们，听到了这些话后，都开始了行动。
能站起来的，都陆续站了起来，不能站起来的，也在旁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没有意识的，也被拽住了手搭在了肩上。
他们走到了玻璃之前，他们手拉着手，他们凝望着那些画像，他们的表情骄傲又自豪……
一盆盆或黄或白的塑料花，也被一些人从两旁取出，摆在了玻璃墙前面。
一个个老师上前取下了那些画像，摆在胸前，静静的站在两边。
气氛越来越凝重与压抑。
肖如玉突然转过身来，双手紧紧的拽住卓不凡的衣领，双眼通红的低声咆哮道。
“怎么可以！你告诉我！他们怎么可以！怎么敢这麽做？这是在杀人！！！”
声音很低很低，低到除了他们两个无一人察觉。
而卓不凡只是定定的看着肖如玉，眼中含着淡淡的悲哀，嘴角扯出了一丝苦笑。
肖如玉颓然的放开了手，双眼通红着看着眼前的场景。
从未如此直观的感觉到，原来他们在坐的所有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都沾染了鲜血。
或许对于内些人来说，活着才是痛苦。
但生命之重，拿什么才能衡量？
不知是不是错觉，如此压抑的场景中仿佛有一丝清风徐过。
“现在……”
“请全体起立，为我们的英雄们践行！”
一个个学生，笔直的站了起来，宛如青松一般。
他们神情严肃，眼神中包含复杂的情感。
他们凝望着那些人。
而那些房中之人，则勾起嘴角，露出微笑，眼含笑意，看着这些正值风华的学生们。
都在伫立着，一方目光炯炯，一方眼中含泪。
他们是谁的儿女。
他们，又是谁的亲人。
没人知道。
谁在乎呢。
这，便是传承！
一双双目光交织在一起。
不知道谁突然低声抽泣了起来。
仿佛有连锁反应一般。
泣不成声。
悲壮的哀乐声响起，逐渐大过了抽泣的声音。
一个白色条幅在学生之间传递。
不时有学生低头，在画些什么。
再起身时，脸上已无泪水，只余坚毅。
肖如玉并没有接到。
因为没人注意到还在后排的他与卓不凡。
但肖如玉还是看到了那白色条幅上写的什么。
它被捧到台上，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红色手印，甚至于血印，一层叠着一层，仿若烈火。
上面黑笔写的十二个大字：
若我前路已尽，
愿我以死长存！
肖如玉终于没能绷住，一滴热泪划过脸颊。
那些玻璃房中的人们看到了条幅，带着欣慰的表情缓缓的回到了他们的床上，静静的躺了下去。
一道道白烟从玻璃病房中的天花板上排出，一时间，宛若仙境。
所有人缓缓的低下了头，用手捂在胸前。
为英雄践行！
…………
…………
…………
“我要去地球！女娲也拦不住我！我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