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篇）
半月湖畔
“秦哥哥！”披着粉色斗篷的少女一脸笑容，朝秦舸唤道。
秦舸回头，笑意明朗：“阿颜妹妹。”
赵展颜踩着碎步朝他走去，嗓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欢欣：“秦哥哥，阿娘说我来年开春便能嫁你了！”
秦舸面上一红，挠了挠头：“我知，我阿娘也同我讲了……”
赵展颜上前握住他的手，眼睛弯成月牙状：“秦哥哥，我觉着，我像是等了你许久了。”
秦舸脸上一阵发烧，幸而此时没有旁人，他便反握住她的柔荑，声音压得极低：“我也是。”
赵展颜含羞望向秦舸，与他四目相对，片刻之后几乎是同时移开了目光，秦舸不自然地松开了她的手，强作镇定，道：“外边冷，我们过去那边罢，想来大家都要到了。”
“好。”赵展颜拖了长长的音，秦舸听着，只觉好笑。
赵展颜极是不乐意，她难得见到秦哥哥一次，每次都只能同他说几句话，男女大防，闺名闺誉，真是讨厌！
她和秦哥哥青梅竹马，父母都已约为婚姻了，板上钉钉了，还有什么需要防的嘛。
她兴致缺缺的拢了拢斗篷，帽上雪白的一圈狐狸毛将她遮得只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更显得她娇憨无比。
秦舸回头看着她，心软得不行，这样俏生生的她，将来就会是他的妻呢。
赵展颜被他炽热的目光瞧得脸上发烧，羞恼道：“你看着我作甚，不是要去瞧瞧秦姐姐他们到了没吗？”
秦舸憨憨地笑了，道：“阿颜，你真好看。”
赵展颜扭头，不看他：“快走啦快走啦，我可不想被秦姐姐她们打趣……”
秦舸知道她害了羞，便不再说话了，免得她着了恼，又不肯理自己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蓝袍少年同粉衣少女，谁也不言语，在这白雪皑皑的沉静里，走着，也成了一种风景。
赵展颜跟在秦舸身后，看着他伟岸的背影，只希望这路可以没有尽头，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下去，多美。
“大哥！阿颜！”秦四娘子喊道，和身后众人一同过来了，均是一脸促狭地望着二人。
秦舸轻轻咳了一声，一派沉稳的模样，自家妹子怎的就不知道给他留些颜面呢。
赵展颜亦是一脸坦然，只是双手极不自然地捏着衣角，暴露了她的心虚。
同来赏雪的，是好几位交好的小娘子与公子们，自是清楚秦舸同赵展颜的，便都笑开了，窘的二人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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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
这日，照例是要在皇宫设宴，宴请正五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的，作为车骑大将军唯一的女儿，赵展颜自是跟着赵夫人去了。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赵夫人莫氏的身后，规规矩矩的，收起了一身的活泼劲儿，瞧着也是个端庄的大家闺秀了。
赵展颜对这些子歌舞都不感兴趣，她忧心秦哥哥呢，听秦四娘子说，秦哥哥昨日里染了风寒，是以今日赴不了宴了，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
她实在是熬不下去了，便借口如厕，离了场。
出了正殿，她觉着整个人都舒爽了，里头气氛实在算不上轻松，每个人都绷紧了精神，实在是没有意思。
她带了萧萧，却是朝御花园去了，听闻御花园的梅花最是好看，秦哥哥平日里最爱梅花，她便也跟着喜欢。
到了御花园，她不由感叹道：“真是好梅花。”
她笑得灿烂，回头对萧萧道：“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果真如此，咱们还没走近了，便有暗香浮动。”
她急急向前去了，未到梅树底下，便遇到了个人，她大惊，同萧萧一同跪了下去：“臣女（婢子）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深深地望着她，沉声道：“起来罢。”
二人便是站了起来，垂了眸子，大气也不敢喘，面前的可是当朝储君。
是赵展颜最不愿意接触的人。
她心思单纯，而太子给她一种压迫感和深不可测的感觉，所以她一向是躲着他的，今日却是有些倒霉了。
太子直直地盯着她，面前的少女低垂着眸子，看上去很是局促，却煞是……动人。
想到方才她那样明媚的笑容，似是不谙世间丑恶事般美好，他感觉自己心里的某根弦动了一下。
是以他本来是要躲避着她的，却又出来了，他不记得她，他想知道，她是哪家的小娘子。
“你抬头看着孤。”太子道，黑眸闪过一道光芒。
赵展颜只得抬了头，太子的心像是有重锤击过一般：她的眼睛极美，澄澈透净，她不敢直视他，便像是带了怯怯的情意。
太子微笑着看她：“你是哪家的姑娘，怎生不好好待在殿里，反而来了这儿？”
赵展颜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回殿下的话，臣女乃车骑大将军的女儿，不过觉着有些气闷，便出来透透气。”
“原是这样。”太子笑道，“你还是回去罢，免得冲撞了谁，别叫你母亲担心。”
“多谢殿下提点，臣女告退。”赵展颜屈了屈膝，便领了萧萧回了大殿。
她松了一口气，原来太子殿下也没有那样可怕嘛。
她神色如常地回了大殿，对莫氏眨了眨眼，莫氏拍拍她的手，甚是无奈。
太子也回了位置上，扫过众位女眷，勾出一抹笑意，赵家只有这一位嫡女呢。
娶了她，似乎很划得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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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到！”
是太监特有的尖细嗓子，赵家人才用过午膳，对这大年初一的圣旨感到疑惑不已，只能跪下去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赵氏三女展颜，温婉贤淑，德贤皆备，实为众位闺秀之典范，故特赐为太子侧妃，钦此！”
传旨太监笑容满面，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呐，咱家可恭喜将军啦。”
赵家人个个面色苍白，赵将军咬咬牙接了旨，给他塞了一锭银子：“有劳公公了。”
他压低了嗓子：“公公可否告知，这般匆忙，是何缘故？”
传旨太监笑容更深了：“昨个儿夜里，太子殿下同皇上请了旨，说是倾心于三姑娘，年后便迎娶她呢。”
怎么会这样！
赵展颜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晕了过去……
莫氏都要急哭了，他们已经同秦家交换庚贴了！
赵展颜自小是娇养着长大的，秦家大郎是个稳妥的，两人自小的情分便好，赵家不图那滔天富贵，只盼着女儿幸福，如今却……
莫氏只得去寻了秦家夫人，将皇上下旨之事告知与她，秦夫人气恼不已，可是他们是臣，如何与天家人抗衡！
却说秦四娘子正好过去寻自家阿娘，在门外便听到了这样的事，当即面色大变，急哄哄便要去告诉秦舸。
才至他门前，又想起他风寒尚且未愈，恐怕会加重他的病情，便又打住了，心里是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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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展颜悠悠转醒，萧萧双眼红肿地望着她：“姑娘可还好？”
赵展颜点点头，唇色苍白，萧萧忙喂了水给她。
萧萧有些害怕，大着胆子道：“姑娘，这样突然的旨意，不会是因为昨日咱们撞见了太子殿下罢？”
赵展颜苦笑，只怕是八九不离十了，她真是作茧自缚。
萧萧急道：“那姑娘怎么办！”
赵展颜有些激动：“对了，我们去找表姐，表姐是太子妃，她肯定会帮我！”
说着，她便下了床，萧萧为她梳洗一番后，二人便直往宫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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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大哥，烦请您去禀告下太子妃，说是赵家三姑娘求见。”萧萧对一个守门的侍卫道。
那侍卫忙去了，不多时便回来了，后头跟了个宫女，恭敬道：“太子妃请姑娘过去东宫。”
只是萧萧是不能进去的。
赵展颜便跟了她过去，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表姐可有气着？那自己罪过可就太大了。
东宫到底是到了，赵展颜跟着那宫女进了主殿，莫雨薇已是站着了。
“臣女见过太子妃。”赵展颜屈膝。
“阿颜不要多礼。”莫雨薇扶起她，眼睛分明是红的，姐妹共侍一夫，对她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嫁给他这些年，她的心太苦了，看着他娶侧妃，侍妾，看着那些女人生下他的孩子……
“表姐！展颜不能嫁太子！”
赵展颜扑进她怀中，哭道：“表姐你知道的，我都有秦哥哥了啊！”
莫雨薇忙屏退了侍婢们，拍了拍她：“表姐自是明白你的，只是圣旨已是下了，我和赵家都是没有办法的。”
莫雨薇心下涌上一团酸楚，昨日，她甫一听到殿下说起，便告知了太子阿颜已是定好亲了，可是他居然还是去求了圣旨……
赵展颜呆呆的，是啊，圣旨都下了，赵家不能抗旨……
莫雨薇还说了什么，她已是听不见了，失魂落魄地出了殿门，秦哥哥……她心中一片凄楚，她不能背叛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太子正好回来了，瞧见她，便笑着问了句。
赵展颜宛如听到一声惊雷，吓得后退一步，低头行了礼：“见过太子殿下。”
就是这个人，害了她！
赵展颜心中涌上一阵恨意，又抱了一丝希望，或许她可以求他放过自己！
她直挺挺跪下去：“太子殿下，臣女已经有心上人了，求殿下成全！”
太子本来带笑的脸顿时沉了下去，他扣住她的下巴，很是用力，表情有些狰狞：“你说什么？”
赵展颜吃痛，被迫抬了头，眼中泛着泪花，太子心一软，便放柔了力气。
“绝不可能！你已是孤的人了，就收了你的心思，以后只能想着孤！”
他眼底的狠色，赵展颜看的分明，她不能再触怒于他了，那么，便只剩下一种法子了。
她缓缓闭了眼，绝望地。
太子怎么会猜不到她的想法呢，他凑近她的耳，沉声说道：“你若是敢自杀，我便毁了赵家……同秦家。”
她愕然抬头，太子竟这般狠辣！
太子很满意她的表情，笑得有些阴鸷：“你好好备嫁罢，出了年便是个大吉日。好好想想你的家人。”
好不容易自己真的看上的人，他就是绑，也要把她绑在他身边！
赵展颜被太子亲自送回了赵家，太子同赵将军说了什么，赵展颜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自那日起她便被软禁起来了。
她只知自己与秦哥哥再无可能了，她一定要再见他一面，一面她便满足了！
她求了莫氏许久，莫氏心疼女儿不到几日便瘦得不成样子，便是松了口，答应再让她见一见秦舸。
依旧是在半月湖畔。
秦舸已是知道了此事，风寒本就未好全，消瘦得厉害，赵展颜紧紧拥住他，眼泪不停：“秦哥哥，阿颜同你终是无缘了……你往后好好的，娶个好姑娘……”
秦舸大恸，他秦家满门忠烈，天家却是这样待他们！
“阿颜……”。
他们便这样拥着，在那片银装素裹里，仿佛是要把余生都诉尽。
黄昏时分，赵展颜不得不与秦舸作别，莫氏身边的嬷嬷拉走了她，她一直要回头看他，他便也一直对她笑着。
秦舸已是看不见她的背影了，方吐出一口鲜血，跪在地上，双手握拳：那是他心心念念好久的姑娘啊……
赵展颜越发恨太子了。
她的秦哥哥，她那样俊朗的秦哥哥，变得这样憔悴！他毁了他们！偏生又无法反抗！太子那样狠毒的人……
望着那件银红的嫁衣，她落了泪，她原本是可以做秦哥哥的正妻的，可以穿火红的嫁衣，嫁给自己的意中人的。
侧妃？充其量一个妾罢了，还要同自己表姐共侍一夫，她恨不能撕了这精致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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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正是宜嫁娶的好日子。
在一片喜气的唢呐中，赵展颜面无表情地由喜娘打扮好了，上了花轿。
往后是什么日子，她不曾打算过，她对于太子，生不出半分喜欢，也就没有任何期待，她本想自戕，却是想到太子那日威胁她的话，她不能拿赵家同秦家冒险。
她觉得自己的心已是死了，死在这冰天雪地里——她再不是个无忧的少女了。
木然地进了侧门，木然地同太子拜了天地，木然地进了新房，木然地没了她宝贵的元贞……
太子气得很，他所喜爱的是她天真欢欣的笑颜，可她从未在他面前笑过！
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赵展颜怔然抱着被子，心下一片空白，却是泪流满面。
当日晚上，赵展颜便又晕了过去。
“你说的当真？”赵展颜死死盯着萧萧，萧萧眼睛红着：“当真。”
赵展颜一下子摔倒在地，竟是吐出一口鲜血，“不！”
秦哥哥，是阿颜害了你啊！
赵展颜掩面哭泣，阿颜对不住你！
萧萧正欲扶她起来，却被阻止了。
太子伸手去扶赵展颜，她避开了，抬头瞪着他：“你杀了他！”
太子微微眯眼：“哼，秦舸百般咒骂孤，孤没有诛他全族，已是开恩了！”
“胡说！秦哥哥从来不会这样！”赵展颜猛的站起，逼得太子后退一步。
她眼里是刻骨的仇恨，令太子有些心惊，更多却是恼怒：“你已是孤的女人了！”
赵展颜冷笑，拔下头上的金簪，对准自己的脖颈。
“姑娘！”萧萧跪下来。
“你敢！”太子暴喝一声，眉头紧锁着。
“往后还请太子殿下不要再碰妾身了。”她眼中闪着决绝，金簪刺进细嫩的皮肤，鲜血溢出来。
“你！”
“妾身子不适，望太子殿下体谅！”说着便又要刺下去。
太子拧着眉头，竟是有些心酸与不忍，终是妥协了：她在他心里，这样重要么？
他是真的，爱上她了？
帝王不能有爱情。
他转了身：“孤应你，你要记着，你已是孤的女人！”
“自然。”
太子冷哼，离开了。
“萧萧……”赵展颜松开手，却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来人呐，去唤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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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月后，赵展颜被查出身怀有孕。
“留下他。”
赵展颜回头，紧紧端着手里的药碗，冷声道：“不可能。”
太子低了头，难掩低沉：“留下他好吗？孩子是无辜的。”
“可他是你的孩子！”赵展颜悲吼道。
“他也是你的孩子。”太子难过地望着她。
“算我求你，阿颜，留下他。”
赵展颜咬着牙，死死盯着他，用力把碗摔在他身上：“滚！”
他却笑了：“好。”
爱与恨，都是骗不了人的，他就是爱她。
由太子妃亲自照料，七月后颜侧妃生下一男婴，太子赐名：安岭。
可惜生下那男婴之后，颜侧妃身体严重受损，再不能承宠。
同年，昌乐帝崩，太子继位，号平嘉，太子妃莫氏封皇后，太子悯颜侧妃不易，封德妃，并封其所出皇七子为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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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夜深了，您早些歇息罢，那年用的药，太烈了。”萧尚宫担忧道。
“我再看一会儿。”赵德妃站在梅树底下，眼神充满少女般的留恋，不顾疼痛不已的小腹。
那个温润俊朗的少年，仿佛又出现在她面前，朝她宠溺又无奈的笑着。
秦哥哥，你等等阿颜好不好。
赵展颜抹去脸上肆意的泪，我唯一的牵绊，就只是小七了。
秦哥哥。
你一定，一定，要等着阿颜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