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大将军已经亲自表达了歉意，就算心里再不舒服，就算对他还有怀疑，这时候也不该再说再问，他是全军最高统帅，多少总要给他一些面子。
沈光武就是这样想这样做的，其实他对关世充还有些疑虑，但他已经做出这种姿态，实在不好再问什么，哪怕旁敲侧击也显得不合时宜。
这可以说是尊卑观念，也可以说是人情世故。
然而李青石就像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就这么直愣愣问出来，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的确没多想，起码没想起来需要顾及关世充的身份，在他的世界里不是没有尊卑观念，只不过这种观念很淡，在一着急或者不留意的时候就很容易忘记，比如现在，他觉得这句话不问憋得难受，所以就问了。
他之所以不太把尊卑当回事，大概是受老头儿刘北斗的影响。
在白头村，那个身板单薄缺牙说话漏风的寒酸老头儿，丝毫没有因为被当成老骗子被人瞧不起而感到自卑，牛气哄哄的很，骂官骂皇子骂皇帝，喝了酒骂，不喝酒也骂，只要说起在江湖游历碰到的凄惨事就大骂一通，而且听起来并不是乱骂，每一次都会指名道姓，比如首辅谁谁谁，吏部尚书户部尚书谁谁谁，甚至对皇帝都直呼其名，那语气就像骂自己不争气的小孙子，肆无忌惮气势十足无法无天。
他骂的有鼻子有眼，对那些朝廷里的大官如数家珍，可惜对李青石来说，那些人离他太遥远，首辅是谁，六部尚书都有谁，他一个从未走出白头村的井底之蛙知道个屁，所以就不知道老刘骂出的那些名字是真是假，他觉得一定是老刘胡编乱造，目的是为了叫他觉得见多识广，本质上还是在跟他吹牛，相处久了他早就看透这个老头儿，吹牛的时候一向怎么石破天惊怎么来。
虽然老刘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语李青石一向当作是他仗着天高皇帝远的胡吹大气，但久而久之难免受到影响，骨子里不像其他人那样对官府对有权有势的人那么畏惧，觉得人人生而平等，谁也不比谁多个鼻子多张嘴，所以不管对上谁都不会太过战战兢兢好像自己低人好几等。
另外，除了因为没有根深蒂固的尊卑观念，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李青石没有野心，无欲则刚。
他参加造反军不是为了扬名立万建立不世之功，他没打算升官也没打算发财，他就是想一路打到京都，打垮朝廷，把天底下最尊贵的那户姓李的人家打落尘埃，然后兑现在母亲坟前发过的誓。
所以就算得罪了关大将军，就算跟这位手握十数万大军的人物闹掰，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至于京城里的那个男人，再想办法就是。
闹掰之后能不能拍屁股走人，李青石不怎么担心，在刚才怀疑关世充对他心怀不轨的时候他就仔细观察过，从这里士兵们的反应看他们并不知情，周围也没有埋伏其他重兵，只要不被太多人围住，他要走谁能拦得住？
他不知道的是，关世充如果找到合适理由杀他，根本就不用重兵合围，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鸿蒙境巅峰修为的大高手，而那位充当他随从的神秘老人，可是货真价实的乾坤镜！
李青石接触过军营里的几位将军，都是寻常武夫，这让他做出错误判断，浑然不知刚才已经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圈，刚刚摆脱险境，这时又问了一句不知死活的话。
关世充说了，这次作战计划只有他跟何将军两个人知道，而他却说问题不是出在何将军身上，言外之意自然就是在怀疑关世充。
他虽然忍不住问出这一句，其实心里对关世充的怀疑几乎已经全部放下，如果他真有问题的话，怎么会当众说这个计划只有他跟何将军两个人知道？何将军已经死了，这么说不是引火烧身？
李青石觉得天底下没有人这么蠢，关世充敢这么说，显然是心怀坦荡，根本就不怕别人起疑。
他能这么想，关世充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可惜关世充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听他这么说当然以为他还在怀疑他，周围的大兵们当然也以为他在怀疑关大将军，一个个震惊的目瞪口呆，敢对关大将军起疑，而且还敢说出来，不愧是他们生平见过的最生猛的人！
关世充一时间没说话，他在考虑能不能以污蔑长官的罪名拿下这个狂妄的年轻鸿蒙境，只是想到李青石的人气，再加上他不是直白对他表示怀疑，想了想最终作罢，他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摆出凝重神色，说道：“如今看来，并没有人走漏消息，这是我最担心的情况，因为要是这样，就证明我另一个猜测是对的。”
他向台下士兵扫视一眼，没有等人好奇发问，接着说道：“兄弟们，我们遇上了一个极厉害的角色，山谷有敌人布置周密的埋伏，很有可能是对方主事人猜到了我们的计谋！”
大兵们一片哗然，那得多神机妙算才能算的这么准？敌人这么厉害，望春城还怎么打？
他们没有质疑上位者的习惯，或者说意识，所以既然关大将军这么说了，哪怕觉得再匪夷所思也会本能选择相信。
大兵们开始为自己的小命担忧。
李青石与沈光武对望一眼，他们也曾做出这个猜测，接受这个说法就容易很多，关世充能想到这一点，他们对他的怀疑又减少几分，毕竟如果是他捣鬼，想摆脱嫌疑没必要用这样一个蹩脚借口，随便找个替死鬼可信度都要高很多。
他们能这么想，关世充的目的就算达到了一半，他找这么个蹩脚借口的目的还有另一半，当然就是除掉他们。
是“他们”而不是“他”，因为他对沈光武也起了杀机。
关世充依旧保持着凝重神情，说道：“我已经搜罗到一些消息，望春城主持战事的人叫莫仁玕，只不过是兵部的一个小小主事，按理来说他这样一个小官儿绝不可能被朝廷派来对付咱们，然而朝廷派他来了，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他绝对有不同寻常之处。”
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还打探到，这莫仁玕是国子监祭酒陆文渊的得意门生，陆文渊是谁？是首辅大臣陆平那老东西的儿子，他们陆家家学渊源，学问极高，莫仁玕能成为陆文渊的得意门生，可见一定有过人之处，这还不算什么，听说莫仁玕为了权势富贵背叛陆家，投到了陆家的对头白通古麾下，像这种才学过人又忘恩负义的小人最难对付，因为他做事会不择手段，很难猜到他会使出什么阴损招数。”
关世充的脸色又凝重几分，说道：“兄弟们，对上这样的人，攻打望春城一定会成为咱们迄今为止最困难的一仗。”
听他说完，大兵们忧色更重，最困难的一仗代表什么？当然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将会战死。
怎么办？怎么办？有没有办法少死些人？
关世充不再说话，他看着这些大兵们神色忧虑议论许久，才终于又开口说道：“我思来想去，大概只有一个办法能让咱们用最小的代价攻下望春城。”
大兵们屏息凝神，眼巴巴望着关世充，等着他说出救命的计策。
关世充沉吟片刻，说道：“就是派人偷偷潜入城中刺杀莫仁玕！”他叹了口气，又说道：“只是这件事谈何容易？姓莫的身边一定守卫森严，谁有那么大本事能杀了他？唉，我这也只是异想天开罢了……”
大兵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觉得这的确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又垂头丧气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开始望向李青石。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望向李青石。
最后十数万人全都望向李青石所在的方位。
所有人都看向同一个地方，却没有人说话。
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而那个被万众瞩目的士兵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全场的焦点，他此时正怔怔出神，他在想，陆文渊的得意门生？陆文渊不是秋雨她爹么？那这个莫什么干认不认识秋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