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烨微微蹙眉,即便是肖鲳鱼爽约了,以定国侯如今的威望和他耿直、高傲却又不拘小节的脾气定不会这般在景帝伏低,自认有罪,而今他如此放低姿态,要么是有把柄抓在景帝手中,不过这不太可能,南疆肖氏百年不倒,历经七次皇权更迭而不倒,依的就是尚学、勇武、忠君、务实的传家祖训。而这一辈的家主肖江更是将家训发挥得淋漓尽致。诚然原因只有一个:肖鲳鱼真如传闻所说:身患暗疾,生不出孩子,不爱男人之爱女人,无人敢娶。世人皆知,肖江爱女如命,为了女儿能顺利嫁入皇家,他不得不低下肖氏高傲的头颅。
景帝却不这么认为。
南疆肖氏五百年基业,早已是南虞国的心腹大患,若不是肖氏到这一代是有一女,怕是早就反了吧。
好在这个肖鲳鱼不是什么伶俐的角色,对皇权构成不了什么威胁。只要永烨将她娶进门来,太子那边自会顾忌,只要永烨依计行事,慢慢架空肖家,待定国候肖江一命呜呼,那么南疆肖氏就此并入皇族,从这世间永远消失。
可是肖鲳鱼竟然爽约了!真是她眼界高瞧不上永烨吗?还是她看清了自己的目的。若是前者一切好说,只要永烨脸皮厚一点,以他的才学和相貌再加上皇家的威仪,肖鲳鱼终究会成为成王妃;若是后者,那么这个肖鲳鱼自始至终就不是什么草包,那么一切就要从长计议了。
想到这里,景帝看着俯首于地,却仍不乏凛然之气的永烨,意味深长道:“不论是江山社稷还是你个人的前程,肖鲳鱼都是成王妃最好的人选,你莫要叫朕失望。”
“父皇,三哥根本就不喜欢那个肖鲳鱼,你为什么一定要让三哥娶她呢?”
景帝的话音刚落,殿外便响起了一个愤怒的声音,韩永烨回头看去,见一位十一二岁的皇子冲了进来,竟是曾经最喜欢粘着他的九皇弟——韩永祯。这很是让韩永烨吃惊,想不到小小的九皇弟发起横来很有他当年的风采,可是景帝向来不喜欢反对他的人。这小皇弟若是再任性下去怕是会像当年的他那样要吃大亏。
“放肆!朝廷大事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还不快滚!”景帝果然怒了。
韩永祯被景帝的态度吓了一跳,或许他从未想到过一向对他宠爱有加的景帝有一天也会这般声色俱厉地跟他说话,他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景帝,眼中竟是不可思议。
“还不快滚!”景帝又呵斥道。
韩永祯只好伤心离去。
永烨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太阳的半边脸已经潜到了东云山的后面,晚霞如一团巨大的火焰把整个天空烧得通红。几只归巢的飞鸟在殿前的香樘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在炫耀今日出行的欢乐。
看着这些可爱的鸟韩永烨心里一阵默然。他羡慕鸟儿能自由翱翔天际,羡慕它们能自由选择自己的伴侣,羡慕它们有一处属于自己的枝丫,虽然不高,但是可以筑爱巢,可以和心爱之人相知相守。
“三哥。”韩永祯突然从身后跑出来唤他。
“九弟,你还没回去?”永烨关切地问,“这么晚了,你不怕你母妃担心吗?”
“我回去了又出来了。”韩永祯眨着一双大眼睛得意道。
“哦,这样啊。”永烨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和地说,“想不到你竟长这么高了。”
“那当然啦,我们已经六年没见面了。”韩永祯嘟哝道。
永烨拍了拍这个还不及自己的肩膀高的少年的肩膀,笑了。
韩永祯又道:“这些年母妃日夜在我耳边唠叨你当年是如何用功的。三哥,我要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他以为韩永烨会像其他人一样夸他有志气,有抱负,却不想韩永烨仍旧只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竟还藏着丝丝失望。
韩永祯很是不解,问道;“三哥,难道像你这样不好吗?名动天下,让所有人望尘莫及。我母妃说好男儿就应该像你这样。我母妃还说你根本就不喜欢肖大小姐。三哥,你既不喜欢她,又为何要娶她呢?是因为父皇吗?”
韩永祯问得一脸无邪。
韩永烨一听微微蹙了蹙眉,生在皇家诸多身不由己,他如韩永祯这般大时,还不如他看的这般透彻。回首往事,六年时光全都在忍辱负重中前行。错过了像定国侯那样统率千军为南虞守疆抗敌的机会,也错过了像神威将军艾尚学那样投笔从戎,建功立业的恣意;更错过了自己还未来得及表白的姑娘。如果一切可以回到六年前,他不会再违背皇帝,这样就不会替太子去西陵当质子,不会拒绝接管云中军,更不会错过谢婉芸。
韩永烨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侧着头想了想,终究没有想出合适的答案,只好无奈笑了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倘若肖大小姐是淑女,我为何不能娶?”
“啊?!”他的话让韩永祯惊讶不已,很快他便反对道,“三哥,就算她是淑女也配不上你,你应该娶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就像我母妃那样的。”
“这话可说不得。”韩永烨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这身子骨可没我当年那么硬朗,好好练练吧,三哥的婚事就不劳你费心啦。”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走向宫门。晚风吹过,轻轻掀起他的玄色衣袍和鬓角的黑发,留给韩永祯一个高大孤寂的背影,恍若谪仙远行。
韩永祯站在原地木然地看着他走出层层宫阙,最后消失在视线之中,突然明白了他一直敬仰的三哥为什么失望。
令贵妃从一处宫墙后走了出来,看着那道背影消失的方向,心里泛起的层层涟漪也随之消散。
这个人回来了,可是,变了,变得太多太多了。
翌日令相府的二小姐灵彩儿一大早便收到了姐姐令贵妃的口信,她很是局促不安。
如果肖鲳鱼做了成王妃,那么她能诗善画,能歌善舞有何用!
自从八岁时她亲眼见韩永烨大败西陵太子那日起,她便将一颗芳心都许给韩永烨了,好不容易才盼得他归来,她怎能就此错过?
谁也不能将他夺走,谁也不能,即便是南疆肖氏也不能!
在床上整整躺了五天,肖鲳鱼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都快躺散架了,今日得以下床走动,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一开门见霞光万丈,满院芬芳扑鼻而来。看过去,桃儿花红,梨花儿白,杏花儿娇;莺儿翔,燕儿舞,蝶儿忙,好一派春光!
真是个好天气啊!若待在家里岂不是辜负了春光奕辜负了自己?
“宜沐浴、宜出行、宜看书;忌约会、忌与人争斗、忌吃包子。”
肖鲳鱼站在门口逆着光将一日黄历看完,决定出门逛逛,就当出行,闲来去“大话天下”听听话本子就算是今日读了书了。
她这一躺出门,走的颇为悄悄,故一个丫鬟也未带;走时为防家里的一干熟人阻拦,故又将自己乔装了一番——好好的一个千金大小姐,任是把自己乔装成一位翩翩少年郎的模样,然后翻墙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