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沈习。”
正当沈习为周遭感受到的一切事物，心里惬意得一塌糊涂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这时，她转过身去看，却发觉自己竟站在半夏屋前，有好一会儿了。
“啊？半夏，你还没睡呢？”
“嗯。这么晚了，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喔、我嘛？刚洗完澡。今晚的风格外温柔，不知不觉就站在这吹了一会儿。应该…不至于打扰到你吧？”沈习歪着头一笑。
“无妨。只是夜凉了，你衣着单薄，不宜吹风。”沈半夏倚在门边，不甚认可道。
“知道啦，马上就回屋里睡觉了，半夏晚安！”
“安。”
互道了晚安后，沈半夏看着她在廊下朝自己挥了挥手，就一溜烟的跑了。他也关上了自己屋里的门，落了闩，接着便要落下内室的窗扇。拿下竹撑子时，透过半开的窗，他朝屋后一望，发现地上大片的阴影里，仍有烛火轻微摇曳的亮光。
她还没睡。
不知怎的，沈半夏的眼前，突然就浮现出前几天的那个下午来…
一年四季中，唯有夏季的日头要更长些，在狐仙山，傍晚的夜幕，比冬日晚到半个时辰左右，就连晚霞一眼看去，也比其他季节红得更似火焰。可就是这区区半个时辰，便能让世间的许多面貌变得截然不同了。
六月的天气闷热到了令人不适的地步，竹屋虽说在偏僻的阴凉山脚下，但在盛夏时期，方圆几里也不曾见得有几个人影经过，只有夏蝉总是叫个一整日，不见停歇。
那天下午，由于酷暑疲乏，沈半夏一觉醒来后，已近黄昏时分。一如此刻这般，他习惯了一睁眼便要撑起或落下内室的竹窗，因为屋里从来只有他，他希望有风，能带进一些别的什么进来，可以是一片叶子，一阵香气，一只云雀，或者一滩灰尘。一间屋子里不能光只有人，还需要有别的东西。就像家具，不能只有桌子，而没有椅子，就像一日三餐，不能只有早饭，而没有晚饭。也就是那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岂知他刚一撑开窗扇时，便见一个人影迅速钻到他窗底下来。
“半夏，你醒啦…这个给你！”
原来是沈习。他愣住了。只见她把双手都伸进他的窗户里来，面颊绯红的喘着气，朝他晃了晃一只手上拿着的一束绿叶，室内顿时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香味。
“桂花…”
“对啊，我偷摘的。我跟你说、半夏，就为这个…呼，我刚刚，差点被狗追着跑！天嘞，因为我居然跑进别人家后院里。那里原来有一个篱笆，多隐蔽啊，篱笆！”
“可我哪知道！我就寻着香味儿，结果等我摘了一会儿，一只狗忽然吠起来，吓得我…你看，花蕊一路跑一路抖，都掉光了！”沈习一边说，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来，她一摊开，果然掌心里盛着许多米色的四瓣小花蕊儿。“好歹接住了一些些。”她说。
半夏始终只是瞧着她手中的桂花，并没有马上去接，只神色淡淡道：“下次别去了。若无关喜好，仅是一时兴起，这等事便休要再干了。”
“唔…好吧。”听他这样说，沈习红润的脸上微微一愣，点了点头。嗯，似乎…现在想想，确实也挺冒风险的，得亏她机灵，万一要被狗追上了呢？会发生什么事，谁知道呢。
“等等。”待沈习转身打算要走时，半夏突然叫住了她。
“什么呢？”她一回头，再次靠近了竹窗，他便为她拂落了发丝中的小花。
“呃、谢谢。”
“摘也摘了，便留下吧。”
“喔好。给…”
夜凉如水，竹屋里所有亮着的烛火早已尽数吹灭。那日的桂花蕊，仍一朵一朵安然无恙的躺在熏香炉里，静静的散发出淡若无味的香气。
次日。
沈习起了个大早，其实也算不得早，因为自打来到狐仙山后的这两个多月里，她几乎已不存在什么时间观念了。胜在没有丝毫要事在身，今夕何夕，倒像是于她无所用处了。对现在身处环境的一无所知，也一无所有的她而言，时间再多，也发挥不了太大的价值，所以显得并不金贵，暂且还可以由着性子去浪费。
假如说，她待会儿也有一个价值千万的合同等着她去签的话，那她想，自个儿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懒懒散散。可是就算没有，难道她就不向往着豪情万丈的四海为家，踏上前途无量的跑江湖征途，最好再大走一番狗屎运，将沉寂多年的人品来个史前大爆发，且万般凑巧的碰上一群志同道合的狗头军师，揣着三头六臂七窍玲珑心的智慧不讲，还能谦虚上进的容忍咱发挥二十世纪的六个核桃般的金鱼脑，听凭差遣的话，假如真有这种伙伴生死相随，那她当然很可以为了梦想披荆斩棘，带领愿意冒着盲目追随自己的风险，也不肯擦亮眼睛的一群小伙伴走上人生巅峰云云。如此当然甚好，甚好！
结果沈习发现，才一落实梦想，才一拨开云雾，见到的不是天日，反而是人生道路上层层叠叠的障碍时，想了想，还是按住胸口，平复了一下一腔滚烫的热血，拉过来椅子，坐下，长叹一声儿。无可奈何。
这日子，简直让人拿它没办法。你得承认吧，现实生活的琐碎反而总能给人一记醍醐灌顶，它无聊得让人要不断做梦，才能活着，却又一次次的将人推醒过来，让人想死。
昨夜沐浴过后，她就歇下了，换下的衣服扔在木桶里，浸泡了一整夜，也没来得及洗。这几天不知为何，沈习一直不见沈大娘的身影，这让她不免有些疑惑。居然真的有人能忙成这步田地？总统还有一个小时跑步，就算是国务议员，园艺工人，谁还不想着放松身心的？人类总免不了要寻欢作乐一番。不过，由于沈木槿一贯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作风，加之近来她与半夏相处得还蛮融洽，彼此在深山老林里，好歹都算有个陪伴和照应，因此失踪人口几日不见，倒还不至于让人过分的想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