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你刚才是做噩梦了吗？”男人问道。
我勉强挤出一句，“也许吧。”跟浑身撕裂般的剧痛相比，头脑勉强算得上清醒，但我还是花了点功夫在想眼前的男人是谁。
是那个藏在床板底下的瘦小男人……
眼前——
熟悉的木质地板，熟悉的吊灯，身下又是最熟悉不过的沙发。阳光射进来，照亮了每一个我熟悉的角落。
哦，原来我到底还是回来了。
这里没什么变化，可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
腹部的剧痛不断提醒着我自己还活着，这里的创伤比全身哪一处的疼痛都更致命，但意想不到的是腹部已经被包扎好了。
竟然是他。他救了我。他现在正坐在离我远远的沙发一侧，忐忑不安的打量着我，一副生怕我吃了他的嘴脸。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我们是怎么把车开回来的。
脑袋也没比身体好到哪去，头疼，不想这些了。
“谢谢你啊，医生。”我没好气的说。
“不客气呀，不过我不是医生啦，我是学护理的。”
“男生学护理的不多。”
“谁说我是……说，哦，对学护理的男生是很少，没错。”
“不过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医生。起码你救了一条不值钱的命。”
“啊，不要讲这种话啦，你应该感谢这里的医疗品准备的很齐全啊。这是你的家吗？”
又是句废话。我想他一定看到了电视柜上的相框里我、谷俊熙和Andy的合影。
“以前是。”但我还得回他一句。
“既然是你家，那你为啥不住在这啊？”
“不为什么！”
我起码有三个多月没回来了，我不愿再回到这里了。没有谷俊熙，甚至没有Andy，这里对我来说，什么都没了。
整个冬天我是怎么过来的……谷俊熙死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了。
“喂，黄毛老哥，我叫九伊，九月的九，伊人的伊，你叫啥呀？”
“关你屁事！”太烦人了，我终于忍不住发怒冲他吼了一句。
“干嘛那么凶嘛！不说就不说啦，干嘛要骂人的呀！”看到他委屈巴巴的样子我又心软了。
其实我也不是冲他，这是股无名怒火。以前我也不是一个很缺乏耐心的人。只是几个月来来的事情让我心乱如麻，再加上肉体的伤痛让我很容易大动肝火。但我必须很快镇定情绪，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救了我的性命，不应该被我责难。
“对不起兄弟，我刚才情绪不好，很多事情让我积攒了太多怒火，真的不是冲你，对不起，谅解一下。”
“没关系……”
“我叫谷维克，你要记不住，叫我十二就好了。”
“为什么要叫十二呢？”
我有点不耐烦，刚刚还因为凶他对他有点过意不去，现在这股歉意荡然无存了。我心想作为一个男人，你还真是话多。
“这是我爸起的，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含义。但是好听好记朗朗上口就对了。”
“好的，十二。你还有什么亲人嘛？”
我心想这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弄得我都没脾气了。“看到那张照片了吗，我旁边那个人叫谷俊熙，是我哥哥，不过现在死了，没法介绍给你认识了。你在这里看到的大多数应急措施物资，都是他生前置办的，他从部队回来，很有经验。”
他听到谷俊熙死了那句，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提的。”
“没关系。”我心想也别道歉了反正你还会再犯的。“我就这跟你说吧，我最在乎的那几个人，都死了。我以前的朋友哥们也都不见了，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他的表情突然微妙起来，抱歉的表情里还夹杂了一点同情，“对不起……”
“没事，今天什么日子？”我试图转移话题。
“不知道呀，灾变后我就不清楚时间了，反正每天都一样。”
“那我昏了多久了？”
“一天两夜。好多时候我以为你快要死了。”
“那今天就是4月3号。记着点日期吧生活总是得有一点仪式感的。要不然你都没法给自己过生日了。”
“现在这年月了，还过什么生日，亲戚朋友都没了……”
“那自己给自己过呗，谁能陪谁一辈子，习惯孤独就好了。”
“好吧。”他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那昨天你吃什么了？”
“嘿嘿，你车里有吃呀，我看到了。”
我笑了，“小子你倒蛮聪明的。”
“那你为什么要在那辆车里放那么多吃的啊？啊！你要离开这里对吗？”
“对啊。”
“为什么啊？”
“你熟悉的人不是死掉就是失踪，你还留在这个破地方有什么意义。”
“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心里一定很苦吧，刚才噩梦是关于什么呀？”
“也还好，不算噩梦，只是梦到过去了，对了，我有说什么梦话吗？”
“你知道吗？你刚才一直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是‘舒婷’对吧？”我一向不喜欢和别人卖关子。
“是的，她是谁啊？”
“我前女友。”
“我猜到了。”他一脸八卦的样子真惹人生厌，“虽然分手了，但她对你来说还是很重要吧？”
“无所谓了，人都死了。”
“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是我自己想提的。与你无关。”
“我嘴笨，经常说错话，你别介意。”
“没事，那你陪我聊聊吧，好久没跟人聊过天了，心里堵的慌。”
“好呀，闲着也是闲着，聊点啥呀？”
“就说说舒婷好了。”
他眼里放光，“好呀好呀，那你快说吧！”
我就知道他对这破事很感兴趣，跟个女生一样……
“十月31号，我回到乌桓镇。那天晚上过得很开心。我、谷俊熙、Andy、凌华、凌微、熊猫一起去吃了火锅，喝得酩酊大醉。哦对了，关于这几个人，你只需要知道两点，第一我们彼此沾亲带故，我们一起长大，第二和我关系最好的是凌华。”
“好的。记住了。”
“那是一个月来，我最开心的一天。因为我喝断片了，我终于能短暂的忘记舒婷，获得一点点的解脱。我可以在梦中解脱清醒的苦。”
“好吧，那你和舒婷到底怎么了。”
我想了想，告诉了他，“她出轨了。”
“啊天呐？”
“哼，你不就想听到这段吗。”
“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没关系，我现在已经放下了。如果你在去年十月的时候问我这件事，那我一个字也不会告诉你。那时候我太痛苦了，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她为什么要那么做？我也不知道该把我的痛苦告诉谁，毕竟这破事，太难以启齿了。”
“是的哦，你别难过。你俩在一起多久了？”
“四年。从我上初三一直到我大一。”
“初恋？”
“对啊。额只不过她是我初恋，但我不是她的初恋。她之前谈了两个，她的初恋在小学。”
“啊，这就挺难受了。”
“呵，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年可没少为这件事吵架。”
“后来呢？”
“后来慢慢就好了，两个人一起经历的事情越多，就能把过去放下。而且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我们俩运气特别好，初中在同一所学校但不是一个班，高中时候竟然考进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
“哇，这么厉害嘛。”
“真的是运气好，一个年级20个班，分到一起那是天大的福分。所以高中三年还是很顺的，那是我最开心的三年吧，但也许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认为顺风顺水，才会忽略两个人相处时很多细节里的矛盾，如果不是我忽略了这些点，那我和她不至于高中三年都爱着彼此，却一上大一感情就出了大问题。”
“啊这为什么啊？”
“其实有很多人提醒过我，我和舒婷不会长久，我们俩很多思考问题的方式和态度想法都不一样，三观不合，可那时我不信。我相信只要有爱情，其他问题都可以克服。”
“那舒婷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舒婷是个想法很多的人。我觉得我想法就够多了，她想法比我多好几倍。但她似乎永远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我怎么给得了她。”
“有些女生好像就是这样。”
“我跟她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其他女孩子，所以不是很清楚。我和她还有一个问题，大概是性格不合吧，我其实很粘人的，但是舒婷会更希望有更多时间去做自己的事，为这事我们也没少吵架。而且每次吵架她都要提分手，而我只能在忍着自己气消以后去找她复合，每次都是我。她没有一次主动来想着解决问题，我都不敢奢求她会道歉。她的嘴皮子太厉害了，不管因为什么事你和他怼起来，到最后你都会觉得是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听着很心酸啊，好卑微啊。”
“这都不算什么。她只有自己需要到我的时候她才会允许我去找她。有的时候她很刁蛮任性的要求我随叫随到，这点我虽然很开心，但是我很希望我这么对她她也能接受，但是她做不到。我有的时候觉得她挺自私的。有的时候甚至觉得她并不爱我，她只是需要一个人陪伴的而不在乎这个人是谁，她只是拿我当她的玩具。”
“也许她未必不爱你，她只是更爱他自己。”
“真的，跟她性格上别的问题比起来，她喜欢打闹撒娇无理取闹显得无足轻重，你知道吗，她发起脾气，会不管不顾的摔东西，还会打我，她还扇过我耳光。”
“天呐！这你都忍了？”
“那不然呢。其实我未必看不透你说的那些点，类似的事明明发生了很多次，给了我很多次警告，我通通忽视了。后来才会发生那样的事。”
“那你介意讲讲出轨那件事嘛？”
“好啊，反正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大学终于异地了。从上大学开始，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十一本来说好去看她，但是很多飞往她所在城市的航班都停飞了。所以当时我们就说要不十一就算了。”
“但是你还是去了对嘛。”
“我有时候都怀疑如果我那次没去舒婷会不会接着跟我装蒜，接着装她还只爱我一个人，接着理直气壮好像什么错事她都没做。我跟个傻子一样，被她无理取闹了那么久，才知道这是个理亏的女人。
是的，我偷偷去看她了，因为这个世界有种交通工具叫火车。当我看到那个男人挽着她袖子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天都要塌了，但是随即而来的愤怒吞噬了我，我冲上去把那个男人打了一顿。”
“我的天！你好冲动哦。”
“你少说风凉话了，都是大老爷们，这事换你你忍得了吗？”
“额，我想这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话说她出轨的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比我高比我帅的家伙罢了。”
“比你高是吗？呦呵，那他应该挺高啊。那你跟他打架，应该也没占多大便宜吧？”
“很不巧的是，谷俊熙教过我近身格斗，那个姓丁的混蛋又比我瘦很多，要不是舒婷拦住我，我想那天他肯定得住院。”
“你还知道他名字啊？”
“我宁可我永远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可惜这孙子的芳名永远烙印在我的脑海里了，因为舒婷那天什么都跟我说了。真的听到最后你恨不得自己死掉。”
“她说什么了？”
“她和那个男的认识了两周，相见恨晚所以上床了。”
“这就发生关系了？“
“那你以为呢。”
“这也太……那冒昧的问下你，你俩之前有发生过吗？”
“嗯。“
“哇！这么刺激的吗？”
“对呀，而且我们俩在性方面一直很开心的，起码，我挺开心的。其实我们还是有很多特别美好的回忆的，但是被这件事毁得荡然无存。”
“是啊，这种事真的覆水难收啊。”
“最重要的是，你知道女人的情绪会变来变去吗？根本不稳定，她可能现在是这个想法第二天又会是另一个想法。”
“此话该当何讲？”
“第一天她说的是对不起我她错了，希望我永远不要离开她，她甚至给我都跪下来了第二天，他说的是我一点都不懂他，那个男人都比我懂她，她巴不得我赶紧滚蛋。从头至尾，你没有听到过一句真诚的道歉。她竟然还是觉得我不懂她，而我觉得她不可理喻，她的那些奇怪的想法从头至尾我都无法理解。舒婷甚至觉得发生这种事以后我还是应该更注意她的情绪而不是指责她。”
“你俩真的是三观不合，所以这事发生后就分手了对吗？”
“没有。我还爱她，我还舍不得这段四年的感情。经营这么久了放弃不仅因为痛苦，还因为这样对自己未免太残忍。”
“可是这也太过分了吧，这还要坚持下去。最关键的是，她不是说你不懂她吗，理论上她应该不会和你再接着下去了，她为什么不去找那个男生呢？”
“舒婷是个多精明的女人啊我发誓就是你看见了那个男的落荒而逃的窝囊样，你也不会想跟他这样的人在一起，哪怕他有多帅。”
“那后来呢？”
“整个十一假期我都陪着她，但是那六天我们谁都不开心。等到了七号能坐着车回学校的时候，我当时真的以为我终于解脱了，终于逃离了这些破事和她。但是接下来一个月的失眠，不停的提醒我，这事根本没有结束。这种痛苦不仅是因为背叛，还有信任的缺失。我以后都没办法再相信女人了。”
“哦是吗？也许只是她做的不好诶，你不要把所有女孩子想那么坏嘛。”
“反正我再也不会去相信女人了，我和她当年可是那么恩爱啊，她是我初恋啊。这个女人怎么能……”想起这事我果然还是怒气难平，一动情绪扯动伤口，疼得我叫出了声。
“呀，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啦，消消气，小心伤口再裂开，你就死定了！你坚持下忍着点啊，该换药啦！”
“我爱她真的错了吗？”
“你觉得她爱过你吗？”
“爱过。”
“那就没错。两个人只要真的相爱过，那爱情本身就没有错。”那一刻我看着九伊，顿觉眉清目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