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臻的老家在武汉，距离上海一千三百多公里。在尚未通高铁的时代，每天都有那么几趟绿皮火车往返于两地，连通着学校和老家。最快的一列火车夕发朝至，用时13个小时。赶上放暑假、寒假、国庆、五一，票就特别不好买。十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徐臻再次坐上了绿皮车，踏上了归家的脚步。
在火车上，徐臻想到了17岁的自己。那一年，她只有17岁，爸妈将她送到上海读书，一晃6年过去了。青春的回忆里，满是漂泊的痕迹。可那个时候，并不觉得这是漂泊，只觉得这就是青春该有的样子。她已经习惯了种种游子的生活，她想，青春，不就是这样吗？
火车咣当咣当的向前开着，她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再醒来车厢已经熄了灯。微暗的车厢里，车窗边有一个人影静静的站着。徐臻从床上坐起来，拿出书包里的杯子，咕噜咕噜的喝水。车窗边的人扭过头来说到，“你睡醒了？”
“噢！”
“还记得我吗？”
黑黑的车厢里看不清楚脸，这个声音到是有些熟悉，只是一时也想不出来是谁？徐臻客气的说到，“我们，好像不认识吧！”
“呵呵……”车窗边的人走近，在对面的床铺上坐下，轻声说到，“我也到武汉下。”
“噢！”徐臻简单应了一声，把水杯塞进书包，继续睡觉。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早上。车厢里窸窸窣窣，有人起床了，有人在卫生间洗漱，徐臻睁开眼，看到窗外天刚蒙蒙亮，才五点多吧。索性闭了眼继续睡，直到列车员过来换票。
“13床下铺的，醒醒，快到了！”
徐臻揉了揉眼睛，从铺上坐起来。掏出风衣里的卡片，交到列车员手中。忽地看到了对面坐的那个人，竟然是刘也！
“你，你怎么在这里?”
“早上好！”
“早上好！”徐臻忙理了理头发，一时有些尴尬。
“好多年没有见了！”刘也，徐臻的高中同学，高考那一年考了739分，一跃成为湖北省高考状元。本来志愿书填报的是武汉大学，结果分数一出来，省状元清华和北大抢着要。最后去了清华，学了生物。从那以后，徐臻再也没有见过他。这些年，只在同学群里听说过他的消息，他出国了，直博了，成了院士的徒弟，如此如此。
“是好多年没有见了。”
“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还在南洋大学，研究生明年夏天毕业。”
“噢！”刘也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在读博士？”徐臻问，又忙补充了一句，“前两年在同学群里看到有人说起你，本科毕业直博了。”
“已经没念了。”
“没念了？为什么不念了？”
“念了这么多年书，忽然觉得很虚空。就没念了。”
“那你现在干什么？”徐臻问。
“上海的一家咨询公司，创始和执行合伙人还是你校友，沈鹏。”
“哦，可你不是学的生物吗？怎么转去干金融了？”
“也是缘分吧。正好有个这么机会，我也想看一看自己，除了学术，专业之外，我还能干些什么？挑战挑战自己。”
“我觉得你的转变有些大，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适应了就好。人都是在变得嘛！”
“呵呵……那这变化，突然还有些不太适应。”
“呵呵……”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特别像一个人。”
“谁？”
“许仕林。”
“许仕林是谁?”
“新白娘子传奇啊，小时候看的电视剧。里面白素贞和许仙生了一个儿子，后来成了状元。出生的那天，一缕红光落在许仙家院子里，文曲星转世，许仕林降生啊!”
“呵呵呵呵……”刘也大笑起来，“原来上学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意思?”
“因为上高中那会，班主任不让男生和女生说话。高考结束吧，就再也没见过你。我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六年前的那个传奇的分数上。”
“那这次老同学偶然重逢，觉得有什么变化吗？”
“文曲星又坠落凡间了，竟然还当起了咨询经理？”
“哈哈哈哈……”刘也又大笑起来，“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你说话这么逗啊？”
“适应了就好。人都是在变得嘛！”
“哈哈哈哈……”又是一顿大笑，“你研究生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和你恰恰相反，我觉得读书改变了我的命运。没有觉得很虚空，反而觉得很有意思。也许会继续留在学校读博士吧。暂时不想工作，没有特别想干的事情。”
“那你有没有想过博士读出来干什么？”
“没想过。”
“那博士读出来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
“老同学，我觉得你过的真是简单啊！”
“简单有什么不好的。想那么多干嘛？计划赶不上变化。”
“是，话虽如此，但有个计划总比没有计划好，至少你对三五年之后的自己是个什么样，有个预期。按着这个预期，你可以规划你现在和将来要做的事情。”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直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突然不想念了，还出来做了咨询经理？”
“没有。”
“那不就得了。我现在想读博士就读，如果中间我也心血来潮，不想念了，没准我也不念了，和你一样出来做咨询经理呢？”
“说的也是。”刘也笑道。
“咨询经理挣钱多么？工资是按月薪还是按年薪算的？”
“月薪五万左右吧。如果业绩好，年薪也能上百万。”
“我的天啊！待遇这么好。”
“还行吧！”
“工资这么高，觉得满足吗?”
“说实话，人挣得越多，越不容易满足。”
“这话我信。”
“武汉站到了！武汉站到了！”列车员在车厢里喊道。
“走吧!”我穿上外套，背上书包，说到。
“你一会怎么回家？”
“我妈来车站接我，我俩一块走回去。你呢？”
“我打车回家。”
“你家是住在师院吗？记得你爸爸好像是师院的老师！”
“嗯。”
“那回去是得打车，挺远的。”
“也就十几分钟。”
“你十一什么安排？”我问到。
“有个表姐结婚了。回来喝喜酒。除此之外，吃吃家乡美味，睡几个懒觉。”
“挺好的。”
“上班之后一直很忙，很少有时间能闲下来。趁着十一，好好休息休息。”
“嗯。”
“你呢？”
“我，和你一样啊，没什么安排，吃饭，睡觉，陪陪父母。”
“呵呵……”
俩人沿着出站口常常的甬道，出了站。在站门口徐臻看到了妈妈。
“累了吧。”妈妈走上前来，挽着我的胳膊问到。
“还行，睡了一夜。路上还遇到刘也。”我指了指身边的刘也，妈妈看见他那叫一个高兴的说到，“这不是刘也吗?好多年没见了！越来越帅了！还在清华读书呢吧！”
“人家工作了！”徐臻说到。
“那时候你和臻臻上高中，开家长会，我还见过你爸爸。诶，你们怎么在车上遇到了？”
“凑巧呗。都从上海回武汉过十一。”我说。
“真是缘分。没吃早饭呢，走，到我家吃去，我给你们下热干面。”
“没事，阿姨，不客气。我一会打个车就到家了。我妈也是在家做了早饭，等我回去吃呢。”
“噢！这样。”
“没事，阿姨，等有机会去您家拜访。也好多年没有和徐臻见过了，老同学应该多联系。”
“是啊！是啊！我就是说嘛！你们老同学，就是应该多联系。十几岁就认识了，多大的缘分啊！”
“行了，行了，妈。咱们也回去吧。站出站口这聊，多挡路啊！”
“好好。那刘也你慢走啊！”
“嗯。阿姨再见。”
“走了，妈。”看着老妈望着刘也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我一把挽着她的胳膊说到。俩人一块走出火车站南广场，穿过一条马路，走了两个路口，就到家了。爸爸正站在楼下站着。
“这个十一长假在家里好好歇歇。让你妈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爸爸说。
“嗯。”我点点头。
进到家里，放下书包，我到卫生间又洗了洗脸，走到厨房，妈妈的热干面刚下好，从锅里捞出面，放在碗里用蚝油、小葱、芝麻酱、豆瓣酱、榨菜拌好，一碗香喷喷的热干面出炉了。“快接着，我打的还有豆浆，再给你盛一碗。”
“好。”我接过碗和筷子，就吃起来。
“爸，你吃没？”
“一会你妈再给我下一碗。”爸爸说。
我端着碗和筷子走到餐厅坐下开始吃，爸爸也到餐厅坐下，“车上人多不多？”
“还行。路上还遇到了刘也。就是高考那年我们班上考了省状元的男孩。”
“他现在在干什么？”
“在上海一家咨询公司上班。”
“可惜了！”爸爸说到，“他学习这么好，应该读个博士的，做个科学家也能为国家多做点贡献，现在忙着去挣钱了。”
“我觉得不错。”妈妈端着豆浆过来，“学以致用，学习就是为了工作的嘛！诶，你俩留电话没，我看他现在长得真是越来越帅了！小时候还是一张娃娃脸。”
“留了。”
“他在的那个咨询公司怎么样？”老妈好奇的问到。
“一个月工资五万左右吧，行情好的时候，年薪能上百万。”
“不错不错！”妈妈赞许的点了点头，“这么聪明的孩子，给谁家当女婿都是好呀！”
“呵呵……”
“你又不了解人家。学霸都有点个性想法，真在一起了，未必就有你想的那么好！”
“你说你俩火车上遇到，多好的缘分。再说你也不小了，可以考虑找对象了。回上海以后多联系。”
“再说吧。”徐臻低头吃着热干面。
“咱家臻还是找个大学老师好，我觉得。”爸爸说，“工作环境相对简单些，没有那些世俗上的俗气。”
“我觉得找公司的就不错。工资高，待遇好，将来活得不累。”
“咱家又不缺钱，你怎么老是想让她找有钱的。这种想法就是错误的。”爸爸义正言辞的说到。
“找个有钱的有什么不好。你想咱们年轻时候，白手起家多辛苦。你还让臻去找个大学老师，大学老师的工资一个月几个钱？能过的好嘛?”
“你怎么老是钱钱钱。咱家缺钱嘛?在武汉过的也不错了吧!还在乎那些！”
“你是不在乎。要是都跟你这么大手大脚，咱家能有现在嘛！”
“行行行，你们别吵了，我一回家你们就在这吵。”正烦着，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马学怡。
“喂，回来没有？”电话那头问到。
“刚到。”
“出来啊！都回来了，就等你呢！”
“行，我得先洗个澡，昨天夜里在卧铺上睡了一夜。”
“行。老地方见哈！”
挂下电话，徐臻赶快吃了早饭，洗了个澡就出门了。在步行街的咖啡店，见到了回家过十一的肖，还有在老家上班的马和周，几人一块上的高中，各自去了不同的城市上大学，每到十一、春节放长假回老家都要聚一聚，如今肖去了深圳，马和周回到了老家上班，就徐臻还在学校历练呢。
“怎么样？看你不太开心。”马吃着冰淇淋问到。
“出来前和我爸妈又在那吵嘴。我一回家就吵，烦人。”
“你爸妈还这么老吵啊！这都多少年了。”
“哎！没办法。他俩一说话就要吵。”
“能吵还是好的，不像我爸妈，连吵也懒得吵了。”肖说。
“都过了半辈子了，哪有这么多好吵的。我真是不明白。”马说。
“那你家确实是，你爸妈一直就不吵架。多好。你说我爸妈咋这一把年纪了，还老是那么较真。算了，别说爸妈了，提起来就烦。马现在咋样，上班忙不？”
“一天接诊四五十个b超，累死了。”
“这么多病号啊！”
“就是啊！现在医院就跟超市一样，天天人多的要死。”
“估计学医那会根本没有想到，当了医生这么忙吧！我还记得你高中那会得了鼻窦炎，又是开到动手术，还是没好透。你就说要学医了。”
“我现在是一冲动成千古恨！”
“现在体会到做医生的辛苦了。”
“干了才知道辛苦。”马说到，“周在医院搞信息化系统，强点，不用天天面对病人。”
“领导难缠，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天天叫我干活，生怕我少干了一点，偷懒了。”
“咋这样呢？”
“女领导就是难相处。”周说。
“那你能换个部门吗？”
“一时半会也不好调动科室，算了，她有她的古怪，我有我的办法。让自己不受累，不生气就行了。”
“你呢，肖？”我问，“上班半年感觉如何？”
“感觉挣得银子不够花。”
“你都月薪一两万了还不够花？你都干啥了？”
“深圳房价一天一个价钱，最开始我想买，我爸说先别买，攒钱买个大的。等钱攒够了，发现买大的已经买不住了。我爸让我再等等，我觉得还是得早点买？不然再等连小的也买不起了。”
“这么难啊！”
“你呢，毕业了咋办？你之前说准备读博士。”肖问。
“嗯，过了十一回学校见个老师，跟他说一下。考试要到明年三月份了。”
“你就不准备上班了？”肖问。
“主要没有想好干什么，就想龟缩在学校里，至少不用那么早面对社会。”
“就留学校吧！”马说，“你都不知道上班多少烦事，还是学校单纯一点。博士读出来，就在大学当了老师也挺好的，上班也不忙。不像我们还得上行政班，天天打卡。假也没有。”
几个人聊着天不觉一上午过去了，吃了午饭，又去公园逛了逛。周的爸妈催她回家去看姥姥姥爷，肖的爸爸要带她去看看奶奶，一块去小南门喝羊肉汤的计划只好作罢。几个人各自回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