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明显感觉到从田丰身上散发出比原先更加强烈的压迫感,他的攻势犹如狂风骤雨,而自己则像是在惊涛骇浪中摇摇欲坠的小船,每一个大浪打来都有可能将他拍入海底。
可不知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惧怕这山呼海啸般的进攻,相反,越是这样激烈的猛攻之下,他的思维越发清晰,就连身上每一根汗毛都感受得到,许多平时都未曾想到的奇谋妙策一个接一个涌入脑海,他十分享受这种酣畅淋漓的对决,似乎只有在绝境之中和这么强大的对手博弈,才能激发出自己久违的斗志,他感觉自己已经沉睡太久了,需要一次释放,一个呐喊,从麻木的梦境中醒来。
于是,郭嘉任由自己的思绪在这场较量中肆意驰骋,毫无保留地展现出他隐藏已久的一面,小苑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个原本傻里傻气的大哥哥,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似的,眼神举止无一不是展露出无比强烈的求胜欲,小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样子,只觉得在这样的他面前,不论何种不利的境地都能被扭转,而且最终取胜。
小苑觉得,现在的郭嘉,既强大又陌生,甚至让人有些害怕。
“唉,罢了,罢了!”突然田丰一声长叹,原本举了许久的棋子又缓缓放了回去。
郭嘉一愣,他本来正在思索下一步的对策,然而等来等去也不见田丰下棋,正当他感觉到纳闷之时,却突然听见了田丰的叹息声。
只见此时田丰缓缓地将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罐里,他的神情沮丧,似乎刚经历了一场痛苦的事情。
过了一会,田丰的神情才恢复了过来,他对郭嘉说道:“不用下了。”
郭嘉疑惑道:“胜负未分,为何不下了?”
田丰笑了笑,道:“假若人生如此棋局,你觉得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分出胜负?”
田丰言下之意是他活不了那么久,如果郭嘉能拖到那时,那说明他已经输了。
郭嘉没想到田丰会这样问他,他只不过把这场棋局当做是一次难得的对手之间的较量,但终究来说还是一场棋,可是听田丰的语气,他似乎倾注了更多的情感进入了这局棋里,照他的说法,似乎已把这场棋当成了生死存亡的较量,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从一开始下棋不就是把郭嘉当成了现实中的敌人而不是棋局对弈上的对手了吗?
想到这,郭嘉不禁惊讶了起来,他可从未想过要和这位赏识自己的恩人敌对,为何他却要把自己当做假象中的敌人呢?
看见郭嘉惊讶的表情,田丰又是一笑,说道:“老夫已经一大把年纪了,换做是一般人可能已经闲赋在家,不问天下事,尽享天伦之乐了,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如此,只是,老夫依然心有不甘,这双眼没能看到主公平定天下的那一刻,哪怕是死也无法瞑目呀!”
田丰说到后面,情绪越来越激动,最后一句话声音已是哽咽。
郭嘉被田丰的忠义所感动,但郭嘉深知,他所效忠的人是回应不了他的期待的。
田丰缓缓问道:“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吗?”
郭嘉起身对着田丰深深一拜,说道:“郭嘉深感先生大德,只是郭嘉实在不能违背意愿继续为袁公效力了,请先生见谅。”
田丰摇了摇手,说:“是我难为你了,原本我就不应该提出强人所难的要求,人各有志,你既然有自己的打算,我应该支持你才对,只是·······”
郭嘉说道:“先生请说,只要郭嘉能办得到的事情,一定应允。”
“只是,如果你真的离开这里,三年之内不许再出仕!”
田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怎么可以这样,真是老不要脸!”小苑没忍住叫出了声来,她没想到这个老头子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这么厚脸皮,居然胁迫郭嘉三年之内不许出仕,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郭嘉眉头一皱,叱道:“小苑,不许无理!”小苑憋屈得满脸通红,以她的性子,听到有人对她的主人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肯定会大吵大闹起来,只是没想到郭嘉非但没有对田丰提出的无理要求发怒,反而还阻止她出声反对,一时间小苑委屈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郭嘉叹了口气,他也后悔自己刚才的语气过重了,小苑要不是关心他,也不会这么冲动就脱口而出那些话,只不过长幼有序,作为晚辈无论如何也不能对长辈说出这么不分尊卑的话。
“小苑,田別驾有恩于我,而且德高望重,我们怎能对他说出如此出言不逊的话来呢?”
“就算真有什么话,在心里想就可以了,何必说出来?”
郭嘉突然的一番话让小苑破涕为笑,谁也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
郭嘉对田丰深深一拜,说道:“小姑娘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还请先生不要见怪。”
田丰此时的脸色已青紫如猪肝一般,他厚着老脸对郭嘉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确实有些过分,但这一大一小两个小畜生居然一明一暗的嘲讽他,就算他脸皮再厚,这个时候老脸也搁不住了。
郭嘉坐正后,对田丰说道:“郭嘉有言在先,只要力所能及,必当应允先生的要求,既然先生希望郭嘉离开这里之后三年不出仕,那郭嘉便不出仕好了。”
田丰转忧为乐,惊喜地问道:“当真?”
他的喜悦溢于言表,而小苑听后则急得都快跳起来了,心想这个笨蛋怎么可以答应老头子这种无理的要求?
不过小苑再着急也没有像先前那样胡乱说话了,她知道郭嘉有自己的打算,用不着她插手。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郭嘉微微一笑回道。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得到郭嘉的承诺后,田丰心满意足,而郭嘉也辞别了田丰,带着小苑离开了这里。
郭嘉走后,铃儿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露出愤恨的表情,他对田丰比划着手势,喉咙还发出“啊啊”之声,最后做出一个割喉的动作。
原来这个铃儿是个哑巴,难怪一直都没说过话,田丰和他相处那么久,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就连手语都是田丰教会他的,他们两人交流,就算不用说话也沟通无碍。
铃儿的意思是:“主人,这两人居然敢对您如此无理,待我去结果了他们!”
田丰摇了摇手,说道:“算了,原本就是我提出无理要求再先,我让郭嘉三年不出仕是不想让他成为袁公称霸天下的阻碍。这个郭嘉言行举止无不出人意料,一时对人彬彬有礼毕恭毕敬,一时又举止怪异不可名状,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如果仅仅是性格古怪也就罢了,偏偏他又那么的才智卓绝,这份古怪和出人意表的智慧用在谋略之上,恐怕就连老夫也不是他的对手呀!”
铃儿听了更是一跃而起,转身就要去追那个郭嘉。
田丰大声制止道:“不要追了!”
铃儿一听,回头看向田丰,露出不解的表情。
田丰说道:“这个郭嘉既然答应我三年不出仕,那就必定就会信守承诺,他虽然古怪,但答应人的事情就一定会遵守。我田丰已经要求一个晚辈答应这么无理的要求了,如果还因为顾忌他的才华而加害于他,就算没人知道,我这个老东西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听到田丰这么一说,铃儿才放弃了去追郭嘉的打算。
“唉,三年,三年之后我又能为主公带来怎样的优势来称霸天下呢?如果到时候还没确立绝对的优势,那……”
铃儿看见田丰一个人在那苦恼着,他不知道一个看起来那么文弱的年轻人怎么会让自己这位脾气倔强,刚而犯上的主人那么气馁?明明可以很简单就解决的事情,只要派他去刺杀那个郭嘉,他绝对没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
看来还是主人的自尊心太强了,不肯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
“唉,到头来还是得求助于人呀。”田丰苦笑了一下,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去拜访一位同僚。
袁绍麾下那么多才华出众的名士,但只有这一位,是他由衷佩服的,为了能让袁绍更早确立称霸天下的优势,以绝郭嘉出仕之心,田丰这个倔强的老骨头在他的人生之中第一次做出了妥协。
(数日后,一辆马车驶向了邺城的从事府,马车在府门前停下,一个披着灰色斗篷老人在秀气的少年搀扶下走下马车,当老人揭开篷帽后露出了他的面貌,此人正是田丰,只见他拱手对府门外的家丁微笑道:“劳驾小哥转告沮从事,南皮城田丰有事来访。”
听说是田丰来了,家丁赶紧进门通知他们的主人。
没过多久,便听见府内传来吵闹声,依稀听见有个人说道:“怎么不早告诉我?”然后便是一阵奔跑的声音。
接着大门被推开,一个青年人衣冠不整地跑了出来,他看见门外的老人正是田丰,赶紧迎上前去,对他一拜,说道:“沮授不知田別驾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家丁看见他主人衣衫不整的样子,于是扯了扯他的衣服,沮授回头看去,看到家丁做了个整理衣服的动作,沮授才发觉自己的衣服还没穿好就跑出来了,于是慌忙整理起衣服来,边整理边对田丰说道:“恰逢午休,不知别驾突然光临,仓促出迎,让别驾见笑了。”
家丁见他越弄越乱,狼狈不堪,于是也上前帮他整理起来。
铃儿看见此人吊儿郎当的模样,已有几分看不起了,他不知主人为何要大老远跑来找他,难道真的要靠这种连衣服都穿不好的人帮忙?
田丰不慌不忙,等沮授好不容易整理好了衣服之后才笑道:“是老夫不请自来,还打扰沮从事的午休,失礼的人是老夫才对。”田丰说着就对沮授一拜。
沮授见状慌忙扶起田丰,说道:“在下何德何能,怎受得别驾如此大礼?”
说到资历和地位,田丰都在沮授之上,而且田丰在袁绍麾下是出了名的严苛,他看不过眼的人,就算地位比他高也不理睬,看不过眼的事,就算是袁绍做的也要反对,但现在,就是这个田丰,反而向这位刚刚从韩馥那里转投过来的一位青年人行礼,这怎能不让沮授受宠若惊。
只见田丰说道:“实不相瞒,这次老夫来,是想请从事帮一个忙的。”
沮授对田丰一拜,说道:“别驾但说无妨,只要是沮授能办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田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笑道:“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一点风寒都顶不住,这里风大,我们里面说如何?”
沮授这才发现到现在还没请田丰进屋,他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赶紧邀请田丰进到了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