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京城,是最美好的时刻。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阵温暖的风吹过来,碧草地抽出了新芽儿,原本看着荒芜的国公府总算有了些许生机。
“姑娘,奴婢打听回来了。”
我让几个婆子替我将软塌搬了出来,正躺在院儿里晒太阳,双双咧着嘴向我跑过来,看起来心情甚好。
“哦,这么快就打听回来了?”
“姑娘不知道,原本虎子不肯说的,奴婢将他打了一顿便什么都说给奴婢听了”,双双说这话还挥了两下拳头,我似乎能想象虎子被揍的模样,让她去打听昨日蒋大公子去做了些什么她还真是“打”“听”了呢!
“昨儿个将军从外头带了个女子回来,说是从相府里头发卖出来的丫鬟,也不知道将军带回来作什么,这会儿还关在后山的地牢呢!”
“你方才说,是哪里的丫鬟?”
原本慵懒地躺着的姑娘突然站了起来,双双被自家姑娘吓了一跳,说话都开始结结巴巴了。
“就……就是相府的丫鬟啊,说是相府大小姐身边儿的。”
“你们谁知道后山的地牢在哪里?”
我幼时住在国公府,未曾听闻过国公府的后山之中竟还有地牢。
冬雪从丫鬟堆里站了出来,向我行了一礼道:“奴婢知道的,奴婢的亲娘是府中的嬷嬷,当日开府的时候曾去打理过后山,发现了那座地牢,回来便告诉奴婢了。”
“直接带我去便是,扶琴留在院儿里。”
院里的丫鬟多,这个叫冬雪的我并不常见。
后山离府中的正院有些距离,冬雪带着我走了约一盏茶才见到后山的一片竹林,竹林间有一条青石板小径,许是年代久了些,这条小径已经看不清原本的色泽,倒和一旁长着青苔的泥土差不多。
沿着这条小径直走,层层叠嶂的竹林之中竟还有一间绿石青瓦的小院子,地方不大,也就三间房屋。院子门口有人守着,我并未见过那人,可他一见了我便抱剑向我行了一礼:“见过姑娘。”
我迟疑了片刻,才试探着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姑娘是国公府的主子,自然可以进去瞧瞧,只是……地牢肮脏,只怕会吓到姑娘。”
诚然我不是被吓大的,既然他这样说,我倒是非去瞧瞧不可了。
荒芜的院子有一丝寂寥的气息,几间房屋也破败的不成样子。主屋后头有一条窄窄的石阶,一股隐隐约约的霉臭味从下面泛出来,想必顺着这石阶下去便是他们说的地牢了。
冬雪有些害怕,拉着我的袖子劝道:“姑娘,这里看着怪吓人的,要不咱们就不下去了吧!”
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你就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来。”
“可是……好吧……那姑娘若是有事便招呼一声,奴婢就在此处候着。”
我沿着石阶下去,一步步踩着落在石阶上的枯叶,发出响脆的碎裂声。地牢中昏暗,两盏微弱的烛光照着四面石壁。黑暗中隐隐传来铁链“哗啦哗啦”的声音,我捧起一盏烛火靠了过去。
只见墙壁上钉着两条又粗又长的铁链,从墙壁上垂下来锁着一个趴在地上的姑娘。那姑娘似乎听见了动静,身体缓缓动了一下,下一瞬间却是人眼可见的战栗,似是无比恐惧。
她回过头来看着我的方向,嘶哑的嗓音回荡在这件小小的石室里。
“别……别过来……”
我这才看清她的脸,竟是被挖去了双眼,满脸皆是半干未干的血渍,竟连容貌也看不清了,看起来甚是骇人。
“你……是隆菀菀身边那个丫鬟?”
她听见我的声音,身体倒抖得不像先前那样厉害了,反而向我爬过来,伸出来的手也是血肉翻滚、白骨森森,没想到短短一夜就被折磨成这般模样。
“是……是洛……洛姑娘吗?”
“没错,是我。”
“洛姑娘……求求您……求求您……昨日之事与我家姑娘无关,全是奴婢唆使外人,才令姑娘蒙羞……洛姑娘……怎么折磨奴婢都可以……千万不要如此对我家姑娘……求求您啊……求……”
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我却听得明白。
“你们倒是主仆情深,不过你家姑娘定然想不到,费尽心思将你送出相府,却还是落在了我们手里。”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竟不知道?当年相府诬陷国公府谋反,导致国公府被灭了满门,如今我们回来了,自然是要一样一样还回去的。”
三月眼前的这个女子嗓音极轻,却把每一个字都锤进了自己的心里,温婉的嗓音在自己的耳朵里不啻于一道催命符。
“不过你如今知道了也不晚,你家姑娘在大厦将倾之际将你送出来,我倒是很欣赏她,只可惜兄长身上背负着镇国公府七百余条人命,想要放过她怕是不能够的。可惜了杜家小郎的落花有意,兄长还要去安抚杜家小郎一番。”
三月听闻这话,仿佛看到了自家姑娘的一线生机,连忙又向前爬了几步,挣扎着跪了起来,艰难的磕了一个头接着说道:“洛姑娘,我家姑娘与杜家公子两情相悦已久,烦请姑娘看在杜家公子的份上饶过我家姑娘性命。”
“你如何知道你家姑娘同杜家小郎两情相悦,难道你家姑娘的心思还同你讲不成?”
三月像是很挣扎一般,咬紧了自己的牙关许久没有说话,我转身欲走,她却一把拉住我的裙角,似是狠了心地开口道:“奴婢……奴婢曾替姑娘给杜家公子送过两次信笺。”
我心中有了数,便转身离开。
三月听闻我要走,连忙在身后喊了一声,“洛姑娘——”……
“若是你明日还活着,我会差人替你送一杯酒来。”
三月听闻楞在原地,知道这是要给自己一个痛快。也罢……也罢……自己如今这幅模样,死了比活着轻松多了。
女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三月跪在阴暗潮湿的石板上缓缓磕了一个头——“谢过……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