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我瞪着蒋大公子的目光过于凶狠,那人受了些惊吓,轻咳两声,然后径直同我说道:“许久不见,洛姑娘还是如此真性情!这京中的姑娘见了心上人,哪个不是含羞带怯,从未见过像洛姑娘一般爽利的人。”
我觉得他这话说的有些问题,连带着看他这个人似乎也有些问题。
蒋陵远难得竟笑出声来,似打趣地向那个男子说道:“你怕是误会她了,她这会儿还没记起你是何人呢!”
我心中更是狐疑,这些年我久居阎罗谷,除了忠叔和虎子,连他养的那些个死士都极少见,更何况眼前这人,怎么如今说的好似我和他很熟稔一般。
那个紫衣男子听了蒋陵远的话,面上有些难以置信,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我,“洛姑娘当真不记得我了?”
我诚实地点了点头。
他瞧着像是很受打击,缓了好一会儿也没说话,倒是蒋陵远招呼着我去坐下,“言欢,过来。这是当今陛下的皇十七子,也是如今新立的太子殿下,一年前被人追杀落入谷中,是你救了他。”
我恍然大悟。
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常年住在谷中,闲着没事就瞎转悠,谷里的草木山石都被我摸得锃光瓦亮,那日我躺在一块平平整整的石头上,数着崖壁上那棵树究竟长了几片叶子,突然一个人从天而降。本来这也没什么,毕竟每年都有那么几个人从那上面掉下来,或是殉情的书生小姐,或是落难的江湖侠士,他们大多掉下来便当场殒命了,我发现了他们的尸首便找人将他们运出去埋起来,谷外瘴林中不知道有了多少小坟包。
可偏偏这个人,掉下来也便算了,还差点将我砸了个正着。当时见他浑身是血,昏迷不醒,却还有一口气,便叫了忠叔来将他拖回去看还有没有得救。也是从蒋陵远见了这人起,他的行踪开始变得诡秘,想来他们俩那时候就已经暗通款曲默默筹划了。不过这人,当年我也就在他满脸还是血的时候见过一眼,如今认不得倒算是正常的。
既然如此,想来眼前这位太子爷应当也算是半个自己人。心中少了些顾忌,便放松了些,自顾自的坐了下来。见桌上摆了几道我爱吃的菜,心中忍不住又赞了蒋陵远一句,不愧是我爹托付的人。
想起先前太子殿下有些受打击的模样,我又于心不忍地解释了一句:“太子殿下不要见怪,往日我在谷中不大爱见生人,也只有当初您还满脸是血的时候瞧了一眼,实在有些记不住。”
太子的神色缓了些,自嘲地笑了两声,“我向来自以为貌比潘安,如今看来倒是我顾影自怜了。”
我尴尬的笑了笑,太子爷您可真会说话。
这一顿饭吃的比我想象中要自在许多,许是念着我这份救命的恩情,倒没摆什么架子,倒是如同长辈一般问了几句关切的话便也罢了。而且这位太子爷可真能吃,吃了三碗饭才端着自己的酒杯下了楼,和楼下的那些大人们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蒋陵远许是见我吃相不太好看,突然出言打断我,“少吃一些,别压了食,晚些时候难受的可是你自己。”
我想了想他说的也是,便放下手中的猪脚。
他又说:“这位太子爷是陛下的老来子,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不过论起辈分,我们该唤一声舅爷。”
我思考了一瞬,怀疑地问道:“这位舅爷……当真是陛下的亲子吗?”
我以为蒋陵远定要训斥我胡言乱语,没想到他也是一副沉思状,不太确定的答了我的话,“大抵……也许是吧!”
果然如此!
我就说那个老昏君这么大年纪怎么还能生出这么俊秀的儿子!
新太子今日的宴请群臣虽不合礼法,可陛下在朝堂上的那一番话说的清楚明白,此时也没人会去挑新太子的礼数。是故这一顿饭看起来颇有几分宾主尽欢的意味,吃饱喝足,各位大人便被送回了各自的府上。
到了申时初,各府还如同往常一般忙碌着,宫中却传来丧钟之响,整整七十二声,那是当今陛下薨逝的信号。得了此信,京中突然便忙乱起来,各府朝臣醉意未散,却还是穿戴素服,头顶乌纱,匆匆赶到皇宫门口跪拜皇帝,更有臣子在宫门口嚎啕大哭,以表忠心。
倒是在月满楼住着的一个女子,实在没忍住,竟大笑出声来。
双双看着自家姑娘笑得这般肆意张扬,生怕被旁人听见,连连紧闭门窗,埋怨着:“小姐能不能收敛一些,这笑声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惹祸上身?”
这些年来我的心愿总算达成了一件,实在由不得我不笑,不过双双说的也有道理,这个时候还是别给蒋陵远添麻烦。
三天之后,陛下灵柩从东华门出,百官皆着成服,随仪仗队哭丧送行,一路行至皇陵,将先皇安葬后齐齐守陵三日这才回朝。
接下来便是先皇登基,新皇以孝道为由,将登基仪式一概从简,只是下旨昭告天下,国丧三年,举国皆哀,禁钟鼓珍馐,以表哀思。
我琢磨着登基仪式一概从简大抵是因为没钱了,这些年北元连连侵犯,我朝陇西燕南一带被蚕食鲸吞,比起十年前,如今的国土恐怕剩的不到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