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上奏,奏请越王,叶丞相为祸大越,劣迹班班,祸事不短。
咸永四年夏,丞相叶准以逆上谋反之名问罪边境三州城主,三州城主尽数被诛杀全族。后经查实,此为叶丞相诬告。
咸永五年春,边境三州军队发兵肃和,为城主正名,叶丞相领军于半路截杀,三万大军血流成河,且打为逆贼,不允翻案。后经查实,此为叶丞相暗插眼线蛊惑将士,促成发兵。
咸永六年夏,宁安城主上奏清肃君侧,越王受丞相叶准蛊惑,置之不理,年秋,宁安城主外出游玩时失足落入悬崖,尸骨无存。后经查实,此为叶丞相派人杀之。
咸永七年夏,左光禄大夫隋安拼死力谏,力数叶丞相罪行,次日被发现自缢家中。后经查实,此为叶丞相派人杀之。
......
咸永十七年冬,西央城主拥兵自重,被人射杀于城楼上。后经查实,此为叶丞相先诬告,后杀人灭口之举。
咸永十八年秋,叶丞相亲信刘司直不忍越王深受蛊惑,百姓水深火热,想要检举叶丞相,进宫途中被人当街暗杀。后经查实,此为叶丞相派人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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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永二十四年秋,太傅萧城身死驿馆,萧家一门于同年冬惨遭灭门。后经查实,此为叶丞相指使为之。
桩桩件件,二十年来所有不为天理所容的事情,都被翻出了真相,呈供于越王面前。越王勃然大怒,令太傅萧衍全权审理叶丞相霍乱朝政的桩桩案件,再由太子昭、右相洛臻与琅嬛城主百里央从旁协理。
这场清算堪称大越开国以来的头一次,萧衍责令百官多多搜集这些年叶丞相鱼肉百姓的证据,没几日,收到的密信便堆满了萧衍的桌子。桩桩件件,都是可以翻查的,至于真假,叶丞相不可能一件件地与百姓对峙,也就都当做是真的。故而后来几日,每日都有很多百姓去萧府门口喊冤,甚至连家里丢了鸡这样的事也都能扣在叶家头上。
年轻的太傅萧衍悉数收下,并不加怀疑。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于叶丞相恶迹斑斑的罪行而言不痛不痒,也不过是让百姓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严重。
这件大事有一位主理大臣三位协理大臣,可真正奔波于此不辞辛劳的只有萧衍一人。
太子顾昭丧妻不久,无心政事,又因叶离是已故太子妃宋宛清的至交好友,他对宋宛清的亏欠只好放在叶离身上。右相洛臻有个百般疼爱的侄女儿颜姑娘也早早请求洛丞相不要太多严苛,至少放过叶离,可叶家一门哪能这样计算,故而也只好对叶家稍加仁慈。琅嬛城主百里央是真真正正明白事实真相的,自然不会尽心办理此事,只是问及连峥要如何保全叶离的时候,连峥愁眉不展。
从萧衍首告叶丞相开始,这场清算前前后后持续了一个月。因为朝中乌烟瘴气,于是很多事情便都向后推了推,其中便有成双陌与颜七夕的婚事。因为叶家倒霉叶离倒霉而痛快不已的顾暶也没有闲心去催促洛峌加紧婚事,这件事定下来她就很安心。
一个月后,萧衍将这些罪状与证据供呈越王,越王对叶丞相大失所望,罢免他的丞相之职,举家下狱,连带着家中下人也未能幸免。
抄家的那日,是萧衍亲自带的人,上次给他开门惊喜不已的周伯,这次眼中全是愤恨,他甚至听到他进门时周伯低声怒骂:“混账东西,是非不分。”
到底是谁是非不分,说些这样可笑的话来。
叶丞相早早将官印备好,一身素衣站在院中等待。家中的下人所剩无几,他早有先见,遣散了家仆,只剩下周伯宋大娘这样跟了叶丞相大半生的老仆不愿离开,誓与家主共存亡。
前几日这件事紧锣密鼓地办着的时候,叶丞相最后一次问叶离要不要离开,叶离拒绝了。她这一生未及出世便没了母亲,才生下来外祖母便离世,幼年的时候外祖溺毙,除了父亲她再没有亲人。哦,她还有兄长,可是兄长有百里央了,百里央会好好待他的。所以人世间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她这小半生与叶丞相争锋相对彼此冷漠了太久,也是时候做个决定,不想父亲以后的路上太孤单。
不管是牢狱之路,还是黄泉路。
叶丞相感慨于叶离的成长,宽慰他们父女终于心意相通,故而不再强求。
萧衍来到叶府的时候,叶离一袭红衣,正站在叶丞相身后。
萧衍展开圣旨,叶家众人都跪下,听萧衍掷地有声地念着“寡人倍感痛心”“罢免丞相之职”“以昭天理,以呈民意”。这些话萧衍用了全力来念,仿佛圣旨上的话的的确确就是他的心声。他念完圣旨,却也不急着将圣旨交给叶丞相,只是冷冰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叶准,你可知罪。”
叶丞相抬手递到萧衍面前,示意他把圣旨交给自己:“大抵是知道的。”
萧衍重重地将圣旨压在叶丞相手里,那力道恨不得摁碎叶丞相的手掌:“你害死我双亲,害死我妻与我幼弟之时,可曾想过,你也会有今日。”
叶丞相重重地磕了头,叩谢了王上厚爱后,站起身来道:“若我说我十余年前便想过了,你会如何。”
“口舌之快罢了。”萧衍冷笑。向后看见叶离的时候,却又缓和下来。
“你父亲那些事,你可知情?”
叶离反问:“知情如何?不知情又如何?”
萧衍见她这般硬气与不屑一顾,心中倒是有几分着急,他说道:“若不知情,这些事情便与你无关,今日自不必将你下狱。若是知情,你同你父亲便要一起......”
“我知情。”叶离打断他,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我们父女同心,我父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清清楚楚。所以萧大人,我很是该被关起来的。”
“叶离。”
“萧大人。”叶离继续道:“可还有何事,如无别的事,您应该带我父与我到牢里去了。”
萧衍看着叶离,心中莫名悲怆,叶离决绝起来,竟是这个样子。
“你可想好了。”
“萧大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想得清楚明白。”
因为想得清楚明白,所以从不后悔。不后悔欢喜你这些年却落得这般田地,不后悔叶家倾覆却要与父亲共进退,不后悔从前跋扈太过惹人生厌。
她都不后悔。
她曾以为众叛亲离,却有兄长爱护,父亲宠溺,她以为难觅真心,却有三两好友作为知己。算算人世一趟,她过的还算顺心,除了爱而不得。可爱而不得伤心够了,也就并不执念。如今就算死于当场,也并没有遗憾。
萧衍抬手,下令收押叶府众人,压着叶家如今一十三口人走出叶府的时候,街道两边早已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狠狠地啐了口唾沫,然后将烂鸡蛋和菜叶重重地砸过来,嘴里还辱骂着叶家祖上几代。他们想着老天开眼,终于要收拾这一窝子混蛋,最好明日就上断头台,姓叶的死干净了才好。
一个烂鸡蛋打在叶离的额头上,蛋壳破开,腐臭的液体顺着叶离的脸流下来,她抬手拂去,继续面无表情地向前走。
萧衍看见此景,想要喝止百姓,并且令下属加以阻拦,可是民怨激愤,围在此处的百姓可比萧衍带的人多得多了。
叶家厨娘宋大娘挤过来抱住叶离,哭着说:“我的小姐啊,别打我家小姐,要打打我这个老婆子啊。”
叶离推开宋大娘,反手护住她:“没事的,大娘,没事的。”
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叶离背上,她闷哼一声,却是有顽皮的孩子捡了石头砸过来,正中叶离的背心。虎落平阳被犬欺,大抵说的也就是这副境况。
因为叶离默默受着不做声,那些孩子便愈发有恃无恐,抓起石头砸了过来,噼里啪啦打在叶离身上。叶丞相想要回身护住女儿,可双手带着镣铐被人摁住不得动弹。萧衍勒住马,翻身下马要去挡住叶离,却有人抢先挤过人群扑过来,死死抱住叶离。
“别扔了,别扔了!”却是颜七夕从角落里窜了出来:“再多罪行也有律法裁断,你们这般作为已是触犯律法!”可没有人理会她说什么,只是看见叶离身边挡着人便要一同打砸,与颜七夕一道来的洛良澈气得高声怒喝,甚至说要请执金吾蔡大人前来才勉强稳住局面。
颜七夕抱着叶离,痛哭流涕。
洛良澈告诉她今日萧衍会带人抄了叶家,她立马便赶了过来。这些日子她一直关切着叶家的事,每日晨昏定省地都要去洛丞相处问问进展,为了这件事,她又住进了洛府。她远远看见叶离被人欺负还默不作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一头扎进人群,硬是挤到了叶离的面前。与她同行的洛良澈也只好紧跟着过来。
其实他也没想到,群怨激愤起来是这个样子。他走到萧衍身边,看见萧衍神色复杂,他拍拍好友的肩,却也知道如今局面,无可挽回,什么宽慰都没有用。
叶离替颜七夕擦去眼泪,忍着全身的疼痛,还要故作平淡:“我没事,七夕,跟你二哥回去,我没来找你之前,不要再来找我。”
“阿离......”颜七夕哭着摇头:“我不要,不要这样。”
她们都很清楚,叶离应该没有机会再去找她了,她唯一能盼望的,是这一面,不是她与阿离的最后一面。
叶离郑重其事,许了不知道能否实现的承诺。
“我一定会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