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都出去找了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蜓翘听闻脸色大变。
坤姐回答：“都出去了，是早上的事儿了，她跟着惠萍出去，不知怎的就在街上失散了，你看看这把大家急的……”
蜓翘劝道：“坤姐你别急，我和雅莲马上出去找，你还是在家等着，别急，您别急啊。雅莲，我们一起出去找。”
蜓翘与雅莲跑到大街上，雅莲问道：“我们要不要分开找啊？”
蜓翘说：“好吧，路上当心点。”
雅莲转身朝另一边跑去，中午早就过去，街上的行人很少，基本上就是一眼望到底，雅莲一边跑一边仔细地看看周围的店铺门面，不知不觉越跑越远。
直到晚上，雅莲还是没有见到雀儿的影子，双腿又累又痛，仍然不肯放弃，比起明月班里的其他人，雅莲的心底不是最善良的，对待雀儿更不是最好的，但是现在她的心理真真切切比任何人都着急，因为只有她尝过在弱小的年纪一个人走在街上孤苦无依的滋味。
天黑得很快，找了一个下午，似乎快要走到码头了。
雅莲走进一条巷子，心里突然恐惧起来。每走一步都像是唤起一段往事，每走一步心中的伤疤就硬生生被揭开一层。她好像回到十二年前，十二年前她也是这样走过一个巷子。巷子很长很暗，仿佛怎么走也走不完，路很潮湿很粘稠，四周到处都是血腥味，恐惧和危险笼罩着一个五岁的孩子，也驱赶着这个孩子。痛，身上好痛，被战火灼伤的伤口还在流血；冷，脚下好冷，冰冷的青石板分明比冰块还要割人。
雅莲摔了一跤，重重地磕到地上，一阵寒意袭来，十二年前她也是这样摔倒在地上。雅莲看到一双眼睛，凶残的眼睛，饥饿的眼睛，那是属于军犬的眼睛，那眼睛泛着绿光贪婪急切地向她冲来，迫不及待想把她撕个粉碎。
“不要，啊——”雅莲将头埋在双臂间大叫，身体止不住颤抖着，然而许久，什么动静都没有，一切都是平静的，只有黑夜里的冷风不停地割着雅莲的脸。
“我不会让雀儿跟我一样害怕，我不会让她害怕。我不要再想小时候，不要再想小时候。”雅莲自言自语，慢慢爬起身，尽量平复情绪，一步一颤地走着。
穿过小巷便有了亮光，不远处传来浪花和轮船的声音，果真到了码头。雅莲定定神，看着不远处，索性跑过去看看。一艘轮船正好靠岸，下来了好些人，雅莲没心思关系这些，只是到处望着有没有小孩的身影。寻了半天，也没有结果。一路上，雅莲猜想过千万种可能，甚至猜想雀儿会不会被人贩子捉住，如果是这样的话，码头的货仓倒是个藏人的地方。想到这里，雅莲连连摇头，这个想法怕是不切实际，即便如此，货仓又多又不给外人随便进，自己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雅莲着急得叹道：“也不知现在什么时候了，晴姐他们会不会已经找到了雀儿了，我是不是先回明月班，以免他们一又多担心一个人。”
蜓翘找了一下午也是无果，只能先回去，一直等到晚上，大家陆续回来，都是没有结果。
玉官回去后，众人难掩失望神色，惠萍不住地抽泣，怪自己大意。玉官说：“东边和南边我都找过了，没有看到雀儿。”
姚晴说：“要不我们去一趟警察局吧。”
木班主说：“现在去人家也不会管的，只能明天早上去，最好备点东西送过去。”
姚晴叹气道：“雀儿这孩子可怜，老天保佑，别出什么事才好。”
玉官扫一眼众人，问：“大家可都回来了？”
蜓翘突然惊叫：“雅莲还没有回来。”
姚晴说：“总不能原本的人没找到还弄丢了一人，不行，我还得出去看看。”
玉官说：“晴姐你别出去了，这样，我和方叔，五顺儿出去，天太晚了，你们就在这里等消息好了。”
众人走了半天路，腿脚略有些酸楚，玉官也是如此，唯独十九岁的五顺儿体力最好，并不觉得累。听见玉官这样说，便率先出去，刚把大门打开一条缝儿，却见两人站在门口，五顺儿不禁愣住。
“五顺儿，怎么了？是雅莲回来了？”玉官边走便问。五顺儿回过头来望着玉官，那张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玉官皱眉伸手将门打开。门一开，眼前的人引入眼帘，玉官的眼神一时热一时冷。
雅莲明白继续找下去也不是办法，无论找不找的到，都会让明月班的人白白为自己担心，还是先回去与他们再作打算。如果按原路回去，就得经过那个幽暗的小巷，不按原路不知黑灯瞎火的又要绕到那里去。正想着，她突然看见不远处亮着一盏马灯，应该是码头的工人暂时放在那里的。“对不起了，就先借我一用吧。”雅莲心想，趁着人不多的时候，迅速将马灯提走，朝原路跑回去。
再经过小巷的时候，因为有了马灯，胆子便大了点，脚步却不肯放慢。忽然巷子里传来追赶声，还不是一个人，雅莲慌乱，心想：“不会是有人看到我偷马灯了而追了过来吧，可也不至于那么多人，也许会是其他歹人，听说夜晚的天津都是青帮的势力。”雅莲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可后面追着的人越来越慌张近，慌张中只听得该叫喊声与脚步声。雅莲感觉到有一个人已将快要捉住她了，忽然听见一个尖锐有力的响声，吓得雅莲直接朝前跌了下去，马灯上的玻璃摔个粉碎，黑，又侵入了整个世界。
那响声，是枪！就响在自己的身后！
五岁时，当一只军犬凶残地奔向自己时，就是一把枪救了自己，那枪声，雅莲再熟悉不过。可是，可是怎么会有枪声。
雅莲心悸地回头，暗黑的空间里，她只看到一个人倒在她身后，一动不动。还没来得及害怕，就有一群人追了上来，只能看清影子，看不到他们的样子。
“谁打中的？死了没有？”走在最前面的人问，身边却没有人回答。
究竟有多少人，雅莲看不清楚，身体蜷在一旁一动都不敢动。
“怎么还有个人在旁边？是个丫头？”最前面的人说，嗓音像沙子般磨得人心里难受。
“怎么办？一块解决了吗？”旁边有人问。
“好，解决了她，上面派人来查也有个替死鬼。”最前面的人不痛不痒地说。
雅莲好像又看到了一双发着瘆人的绿色的眼睛，那眼睛就是要取她性命的眼睛，她已经无法期望再像小时候那样逃过一劫。一瞬间，她脑子了已经转了千百个念头，但无论怎么样她都无法改变对方的决定，如此，当真要死得不明不白了。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当雅莲还对死亡迷离的时候，身后的倒下的人突然跳起来。几声枪响，局面立即转换，原先还想解决雅莲的那些人全部吃了子弹倒在地上，一阵血腥味开始漫延，直教人作呕。
雅莲不敢尖叫，不知道这个因装死儿而扭转局面的人想对自己做些什么，或者像他们那样杀人灭口。
那人一动不动停了片刻，继而转过身来，偏瘦体型，中等个头，雅莲闻出他的身上也有一股血腥味儿，或许是受伤了。
“你不会杀我的对不对？”雅莲鼓起勇气问。虽然这样问，但雅莲怎敢笃定，方才那人抢在他们要枪杀自己的时候动手，既有可能是为了救自己，但也极大可能只是在对方分心时将对方依据击灭。
“今天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能说，道理你应该明白吧？”那人对雅莲说，语气显得相当疲惫。
“我明白。”雅莲清楚，身上有枪的必是不简单。面前这个人犯了杀人罪，定必不希望有人说出去；若是有一日帮会寻仇，也不会放过与之有关的人；如果是有其他渊源，那么知道的人自然也是越少越好。
“其中的利害你应该是知晓的。现在，你该去哪去哪。”那人留下惊恐未定的雅莲，消失在黑巷中。
雅莲哆哆嗦嗦，无比渴望离开这里，她定定神，迈着发软的步子艰难地跑开。
玉官的眼神，一时冷一时热。
面前站着站着两个女孩，其中一个正抱着睡着了的雀儿，另一个……
另一个灿若朝霞，顾盼生辉，眉眼含情尤带英气，身材细长却不纤弱，此时正俏丽丽地侧身站着。看见玉官，她慢慢转过身来，只简简单单的动作，已经是仪态万千了。她看着玉官，终究是没有言语。
“崔大爷，这孩子是明月班的吧？”倒是旁边那个女孩先说了话。
玉官眼睛一横，剑眉微皱，不再看着她们两个，说：“五顺儿，你把雀儿抱进去，雅莲还没有回来，我出去找。”说完，连带着一阵清风，甩袖而去。
大家只道是雀儿找回来了，都欢喜地跑到门口，却不想门口竟站着尤灵子和她的丫鬟茜春，众人一时无语，气氛堪比数九寒冬。
尤灵子看着远去的玉官，面无表情，却客客气气地与众人打招呼：“木班主，晴姐，最近可好。”
木班主微微含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见到尤灵子的鼻子被冷风冻得通红，想要请她进屋去，嘴上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想到她上次送来的过冬衣物和这次将雀儿送回来，只说：“多谢你的照顾了，今天也谢谢你了。”
尤灵子问：“这孩子叫雀儿是吗？可是你们哪个新收的徒弟？”
木班主说：“不是，是我们来天津的路上捡来的孤儿，人聪明，我也就留下了。”
尤灵子点点头，抬眼扫视众人，众人仍都脸色复杂，谁也不知再相见是这个样子。尤灵子看看蜓翘，看起来比起以前有些清瘦，但姿态天生有一番雍容。
尤灵子笑道：“晚了，我也要回去了，就不打扰了，各位赶紧回屋吧。”尤灵子也是看出明月班一干人神色不自然，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缓缓上了自己的马车。
木班主与姚晴相视，两人皆是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