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上午在静悄悄中过去，午后，刘嘉等来了张浩的一句：“你自由了。”她惊异地望着审讯室桌上的东西，原来是四天前进来时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过，还多了一点新鲜物品。
一件藏青色的开襟薄毛衣，一条薄毛呢拼接连衣裙，背心式的，领口镶上一圈藏青色，腰上同色腰带。很漂亮，刘嘉已经很多年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衣服，更别提连衣裙了。她看着铺开在桌上的衣裳，有点糊涂起来。不可能就这样上刑场了吧？还没上法庭呢，自由？怎么算自由？死亡吗？她抬起手来摸着那件连衣裙，柔软的面料阳光下发出微微的光，这情形无疑是足够勾起回忆，来触动她心思的，她忽然转过身问张浩：“这算怎么回事？最后的一餐吗？”
“不，只是不想让你走出去时还穿着这样的衣服。”张浩十分平静地回答。
这样的衣服？是了，刘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浅灰色毛衣，深灰色长裤，这十五年来她没穿过别的颜色，总是在灰色里打转。各种灰色，一样心思。不，不要别的，还是灰色好。
“不用了，我这样挺好的，不用改变。”刘嘉的手缩了回去，她向后退了一步，眼光转向窗外，今天阳光太好，前几天接连的阴雨像是不曾存在过，地上的落叶都已经扫光了吗？
“明静都交待了，是她干的，你自由了。”还是张浩的声音。他期待着，不知道面前那个背对着他的女人会有何种反应。
刘嘉肩膀一抖，立即转身看着张浩，张浩平静地接受她目光的审视，是的，没错，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不是斯嘉，是明静？”刘嘉喃喃自语，将目光转至窗外，正午的阳光如水银泻地般渗入窗户，将室内照的如雪洞一般，刘嘉直盯到眼睛刺痛起来方才低下头来闭上眼，一片红色中，那个总是脸上带点笑，话不多的少女向她走来，手总爱抄在上衣口袋里，短发整齐地抿在耳后。她？那两个男人？刘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睁开眼来，张浩站在她右边，她看看他的脸，全明白了。
“她都交待了。”张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重复一遍，许是为了向刘嘉表白，又像是为自己解释。刘嘉默默看着他，一瞬间想去握他的手，但全身僵住了似的，不能移动。两人就这样静静站在阳光下，直到身上都温暖起来。
片刻张浩忽然发现刘嘉稍稍偏下了头，原来她的目光转移到桌上了，如此专注，张浩不由得心里长吁出一声，他静静地在她背后站了一会，走到窗前拉上了窗帘，然后就带上门出去了。
张浩靠在门边的墙上，掏出了一支烟，这还是今天早上的第一支呢，照这样下去，能戒掉也说不一定。他没有轻松的感觉，只是有些放松而已，虽然一想起明静，犯罪感还是不由自主地冲上心头。不过此刻他允许自己放松，并想像刘嘉换装后的样子，还跟十五年前一样吗？
他尤记得她最爱藏青色，各种式样，一个颜色，他也认为那是最适合她的颜色，温暖不张扬，可以很雍容，却落在谦逊之处，安宁而大度。他至今还记得高一开学典礼上，那阳光下飘扬的裙裾，太美了。当然大家的校服都是这颜色，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她穿着同样的藏青色，却在一色的背景里凸出来，印进他眼里，并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刻在他心上，抹也抹不掉。
总是爱笑，秦苏出现以前，她的脸上总是有着笑意。就算是学生做了错事，她板起脸来，那笑意还是留在她眸子里，让那犯了错的人揪着的心立时就放了下来。班上没人怕她，倒都有些敬她爱她，她总是想法发掘出每个人的长处，没人在她面前会自卑，因她能看到你好的一面。也许，除了明静，不过也只是因为他。
什么叫因爱生恨？无论如何，他一点也不恨宋宁，秦苏？他不知道。自从秦苏出现在校园里，刘嘉的形象一泄千里，镇上的传言，无疑让她难堪与尴尬，他亲眼看到她坐在办公室里，几欲落泪的样子，他的呼吸模糊了办公室大门上的玻璃窗，让里面那个落寞的身影一时间幻去不清了，他只有低下头，悄悄走开，心里混杂着同情与愤怒。为了这个男人值得吗？当年自己总是这样在心里一遍一遍问她。幸好秦苏回家的日子不多，传言还不至于很离谱，但那些背后躲躲闪闪的目光也很够刘嘉受的了。真正可怕的在于，人们总不直接对你表示不屑，当面总是友好寒暄，但你一转身，那立刻交接而会意的笑容，那上下打量的目光，张浩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刘嘉当然更是心知肚明，自己成了笑料，却一点辩解的机会也没有。
当年的张浩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那一边，他恨刘嘉，也恨那些嘴上带着笑的人，刘嘉再给他带饭盒，他便不顾而去，但同时他也很想揪住那些传播流言并乐在其中的人的领子，用自己年轻冲动的拳头教训他们一下，不过也只是在想象中这样做了，事实是，他的确拒绝了刘嘉的好意，却并没有阻止流言幽灵般的传动。这一点，至今仍纠结在他心上，也成了他这么多年想为刘嘉洗刷清白的动力之一，要为她做点事，来证明自己吗？也许。当年自己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那么就现在来弥补，但是，可以吗？他知道刘嘉对此是不在意的，可是他自己呢？
眼看烟就快要烧到手指了，张浩静静地等着，当年站在讲台上的那个人，依旧如昔吗？
门开了，几乎没发出声音，人就出现在面前了。毕竟是十五年之后了，她走出来，就带上了沉重和沧桑，但是，温柔还在，这让她看上去并没改变多少。头发拢在脑后，一丝不乱，露出白皙而光洁的额头，上苍真是眷顾于她，并没在她脸上刻下皱纹，四十岁的人，只在笑起来时眼角才有一些皱纹，不过张浩并不认为那是年龄的原因，只是因为眼睛大的关系。有些苍白的脸色，有些失血般的嘴唇，让她整个人看上去不免憔悴，但，在张浩看来，是美极了。
“斯嘉的眼光不错，尺寸很合适。”张浩想不出别的话来了，烟烧到了他的手指，他慌慌张张地把烟头扔在地上。
“是斯嘉选的？”刘嘉大感意外，张浩知道她的言外之意，斯嘉将装衣服的袋子给他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他也无意去揣测她的心思，一夜之间自然是无法改变多年沉积下来的恩怨，但是，一个象征性的姿态，也许代表着可以期待的新开始。
“能走了吗？斯嘉和唯伦在饭店里等我们，唯伦说，一定要请这顿饭，无论如何，要我把你带去。”张浩看了看表，对刘嘉说。
“我能去看看明静吗？”刘嘉低下头问。
张浩沉默了几分钟，摇了摇头。“不，我想她不会见你。斯嘉想去，也被拒绝了，她说她谁也不见。”
“真的是她？可是，怎么可能，我。。。”刘嘉无法组织自己的语言，要说的太多。
“走吧，他们在等我们。等到了那儿，我们一齐理清这团乱麻。”张浩向刘嘉伸出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