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五雷轰顶,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当这话从程三忠嘴里亲口说出来的时候,竟然还是让我如此难以忍受。或者说,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真正相信过程三忠会做出那样的事。即使连许诺都不能确定程三忠的为人,但我就是不能从心底里认同他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他一向性情直率,哪怕有些古怪,也决不是苟且行事的人,我不愿相信。我希望他能给我一个否定的答案,但他却亲口毁灭了这个幻想。当他一字一顿告诉我他侵吞了好友的财产自后,我的心却像被尖刀剜去了一块肉,火辣辣地疼着。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我迷惘地看着他。
从表面上看就是这样,所有事实都指向我,尽管在法律上并不成立,但从人情的角度去看,就是如此。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严明峰也有家室,有妻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程三忠闷头抽烟。
这事和严蜜雪有什么关系吗?
杜明明,程三忠沉吟了一阵子,突然连名带姓把我的名字叫得清清楚楚:这事我没跟任何人辩解过,也没为自己抱过一句冤。但是现在我要跟你解释清楚,杜明明,你听好了——
我程三忠决不是一个见力起义恩将仇报的人。如果没有严明峰,我不会有今天。甚至根本就不会有这间公司。
最初,这公司是我一个人办的,规模很小,小打小闹帮别的大公司做些灵活,没有背景,人际关系也不足,运营了没有多长时间就入不敷出濒临倒闭。那时候严明峰刚做完一个项目,下来不少钱,是他,把钱全部投了进来,投进一家快要支撑不住的小公司里来,那钱就等于是打了水漂,你明白吗?那段时间,我们两个没日没夜地为了公司摸爬滚打,那真的是在拼命。就是这个房间,通宵达旦不知多少夜,相互支撑着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公司运营终于逐步趋于正常了。然后严明峰就跟我说,扎稳脚跟之后,把钱还我,利息免提,公司盈利更与他无关,他就只是想帮我,别无其他想法。
我静静地听着程三忠讲,他皱着眉头,说说停停,仿佛说的每句话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我就是不敢想这些事,尤其在他走了之后,根本不敢想。程三忠说,我不肯答应,执意要他入股,他开始推脱,后来明白公司我一个人确实盯不下来,很多事情都粘在他手上不能没有他,我没有他专业强,没有他业务好,也没有他精明的头脑,如果他退出,这公司大抵还要走下坡路。于是他正式加入了进来,公司有一多半是他的。
就从那么个小公司,七年不到,坐到了今天的规模,可以说大部分功劳都是严明峰的,再加上大部分资金也是他的,其实说白了,我是打工的,他才是老板。但我们之间从未有过这方面的芥蒂。两年之前,他突然找到我,要求把公司的全部股份都转到我名下,理由他不愿说,但他不说我是不会答应的。最后他告诉我说他要离婚了。
当时他那样说完之后,说实话我挺看不起他的,就算感情破裂了要离婚,那个女人好歹跟了自己那么多年,就分点财产有如何?也是应当里分的。这样处心积虑不像是严明峰的作为,果然,严明峰说他老婆有了外遇,他已经雇人调查的明明白白,这离婚一场戏是他老婆和那个男人导演的,他们看重了这份资产。
于是我们没再多说,迅速办好了一切手续。没过多久,严明峰出车祸死了。
他老婆顺利拿到了一笔不小的保险赔偿金。连保险公司都每能调查出破绽的事故,想必也算得上完美了。但我却始终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巧,不早不晚赶在了这个节骨眼也未免过于蹊跷,也许是他老婆察觉了他准备有所行动,一时兴起不如先下手为强。他们离婚的事除我之外没有其他外人知道,但我想严明峰肯定还有一些话没有说。他只说他老婆有了外遇想跟他离婚分财产,他没有说他老婆有可能还要害死他连保险金一并收入囊中。他那样骄傲的人,他也许宁可死掉也不远面对自己的失败,这么彻底的失败。
严明峰死了之后,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我,他老婆软硬兼施天天找我来纠缠,有一阵子我真是不胜其烦,快被她搞到精神分裂了,又不能来蛮的,心想实在不行干脆给她算了,说到底不就是钱。但转念一想,严明峰死得不明不白,这点事情也算是他的遗愿了,我要是把公司给了他老婆他恐怕死都不能瞑目了。何况,他还有父母,还有一个刚上大学得妹妹,他们不能什么都得不到。这样一想就无论如何也要顽抗到底了。就算全世界都针对我我也可以假装不痛不痒,厚着脸皮照样做人,而严明峰却连命都没有了。
后来我去了一次严明峰父母的家,跟他们前前后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我说你们二老放心,明峰走了,我就是你们儿子,我会照顾好你们,照顾好妹妹,公司是明峰的我不会忘,以后有可能的话我会转交给蜜雪。什么事情我都心中有数,别人怎样想让他们去想,你们二老要心安。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了。
程三忠舒了一口长长的气,闭上眼睛,缓缓靠在了沙发背上:我全说了,这两年来背着这个秘密,人都给压扁了。
你为什么不向别人说明呢?这并不一定是有口难辩的事啊!
何必呢?每有一个人产生质疑我就要跑去解释一遍吗?我没那么迫切要做一个好人。
可你就是一个好人啊!
现在觉得我好人了?程三忠眯缝一只眼藐我:之前不是都把我打入穷凶恶极万劫不复那一类去了?
我说真心话你相信吗?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信过那些流言蜚语,至少没有彻底相信过。
程三忠抬起头来看了看我,又低下去。
我不相信你会那么做,你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那你纠结什么?
我纠结的只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纠结的是你不拿我当成你的什么,我纠结的是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这又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找乐子的事我什么时候忘过你?
这么说我只是你的玩伴吗?是吗?
问题是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我跟你分享了又能怎么样?让你陪着我承担,陪着我压抑?意义何在?
我可以去向那些误会你的人解释啊!
靠!程三忠一仰顶,这也是我不告诉你的原因之一,千万别,你千万别发展成祥林嫂,求你。
我想让我的男朋友做个好人啊,何况他就是一个被冤枉了的好人啊,我不能见事不管。
程三忠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续上,然后目光深邃地看着我,说:我只想做一个好人——你看我像梁朝伟吗?
我不齿地哼了一声:还美呢,千古罪人!
程三忠拎起外套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告诉你,知道得越少对自己越安全,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你危险了。
是吗?有多危险?有什么后果可供参考?
说出来怕吓死你,程三忠把外套穿上:吃饭去吧,说出了这么大坨心事整个人都成空心菜了。
我也起身穿好风衣,跟着他往外走,临出办公室门的时候,我忽然回过神来,一把拉住程三忠,等等,我忘了问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快说。
你和严蜜雪的关系真的仅此而已?你肯定?你敢发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