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我过得浑浑噩噩。
程三忠面试一直持续到中午十二点，我从办公室透明的落地门看到他从办公室出来，招呼秘书说了几句，从那情形和他比划的手势中不难猜出，他是要秘书凤梨告诉大家面试下午两点继续，然后，帮他去楼下快餐店买一斤肉丸包子。继而就转身回了办公室，连看都没朝我这边看一眼。
我疲倦得一下子伏在桌上，像被拆散了架的变形金刚，脑力劳动远比体力劳动更要消耗能量，我肚子咕咕直叫。这一上午我绞尽脑汁，冥思苦想这个程三忠抛给我的疑团，严重感到智商不够用。这究竟算是怎么档子事儿啊？凭空跑出来一个被程三忠包养的女孩儿这究竟算是怎么回事？程三忠连大奶还没落实就先包起了二奶？这令我想起古代有先纳妾，后娶亲的风俗习惯，这倒是听说过，可你怎么好的不学，时隔几百年的封建习气倒是穿越得如鱼得水。
而且，看程三忠的态度，似乎根本没打算迫切向我解释什么。我一点也揣测不出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这件事情他究竟想如何收场？抑或仅是一时冲动招了供，该如何自圆其说自己也并没盘算好。他会不会真的跑来告诉我，那个叫严蜜雪的女孩儿是他前世的爱妾，穿越时空隧道历尽千辛万难只为寻找他的下落，现在他们终于重逢在时过境迁的21世纪，那他们为什么不能再续前缘呢？何必弄得神秘兮兮，没人拦着啊！还是，程三忠今生的最爱是我？
我浮躁地甩了甩脑袋，我别再神经了吧。今晚说什么也不再看八点档那部穿越题材的电视剧了。
这时，程三忠的秘书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盒包子，“咚”地一声摔在了我的办公桌上。
凤梨，我请问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进上司的办公室要敲门。
叫凤梨的秘书转过头又转回来，侧着胖乎乎的肩膀，朝我竖起一根中指：杜总官，请问我告诉你多少回了，我是总经理秘书，不负责替你买饭！
凤梨，首先纠正你替我买饭并非我要求，而是你的直系上司程三忠，其次，我再次纠正你，我是杜主管，不是杜总官。
算了！凤梨张开了嘴又闭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今天上午面试真是把我累挺了，没精力跟你斗嘴了。
我看着凤梨憨态可掬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一上午的阴郁情绪瞬间蒸发了三分之一。
凤梨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我小学毕业前一直住在奶奶家，和凤梨在一个院子长大，既是校友又是邻居还是朋友。小学毕业后我们仍然保持了几年的书信联系，偶尔也会出来见个面，再往后，凤梨举家搬到了北京通县，我们的友谊密度逐渐稀松，后来也就不知不觉散落在天涯了。
再次遇见她，还要拜程三忠所赐。他像一个命运之神，再次把我和凤梨串联了起来。
凤梨，我说，我没胃口，包子你吃吧！
真的？凤梨原地满血，蹦起来抱过餐盒，一屁股砸进沙发里，小胖手熟练解下塑料袋，拎起一只冒着热气的包子，两眼放光。
程三忠真是疯特了！凤梨边吃包子边说，一次性面试一百个人，你觉得这是正常人能办出来的事吗？
我看着她吃，木然地摇了摇头。
我吧，从一进这家公司就后悔了，干了没三天我就发现程三忠是个神经病，躁动狂。
那你还干了这么久？
从前基本还能忍受，凤梨拎起第五只包子扔进嘴里：自从他跟一个女神经病谈恋爱以后，人类完全无法阻止他们了。日益朝着灭绝人性的境界冲刺。
我没心思回应，继续木然地看着她吃包子，自说自话。
你知道吗，神经病分好几种。凤梨抬眼看着我，等不到回答，又继续说下去：我几年前参观神经病医院的时候大夫讲的，神经病分三种，狂躁型，忧郁型，爱劳动型。你觉得你和程三忠分别属于哪种？
没有一种“吃包子也堵不上她嘴”型吗？
凤梨白了我一眼，露出蔑视的神情：我讲的这是知识，是常识，唉不懂算了。
凤梨！我想问你件事。我鼓了十分钟的勇气，终于准备碰碰运气。
什么事？
你知道一个叫严蜜雪的女孩吗？我看着凤梨油汪汪的小嘴，小心翼翼地说。
蜜雪，知道啊。
我的心“咕咚”一下子，沉到井底，神经大条的凤梨自然不会注意到，只顾继续说下去：
严蜜雪是严明峰的妹妹，以前经常来玩儿。
严明峰？我更乱了：严明峰是谁？
严明峰是谁你不知道？凤梨吃下最后一只包子，用指尖小心地抹着嘴唇上的油：不会吧？严明峰不就是……
就是谁啊！我焦急地瞪着凤梨：说呀！你倒是说呀！
你真不知道严明峰是谁？凤梨将信将疑，斜眼扫视我。
废话！你看我像是装的吗？！
不像。凤梨将空掉的餐盒装进袋子，迅速起身：谢谢你的包子，我先走了。
回来！我急忙从办公桌里跳出来，眼见凤梨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缓慢向左旋转。我来不及多想，飞身一个恶狗扑食，将凤梨仰面扑倒在沙发上，就像砸在软绵绵的床垫上，质感极佳，弹性十足。
不要命啦！要杀人啦！你是狂躁型疯子！我终于知道啦！凤梨惨叫起来。
你说不说？我用二指禅抵住她的脖颈，凤梨因为痒，有些窒息，哭也不是笑也不成，脸鳖得通红。
我说！说！女侠饶命啊！
我从凤梨身上下来，拍了拍手，掸掸衣服：快说！
严明峰是这家公司的合伙人，凤梨喘着粗气，抚摸胸口：妈的！我的包子差点被你从嗓子眼挤出来。
这家公司还有合伙人？
你要是连这都不知道我就没办法给你讲了。凤梨连连摇头摆手：这就像你连小学还没读完就要进军高数课程，我给你讲也没有头绪，下不了嘴。
那你就从头讲！
你去问程三忠不好吗？在说这种事从我嘴里透露给你实在是不太合适。如果程三忠想让你知道，他自己为什么不告诉？
凤梨戳中了我的要害，我瞬间感到无比颓丧，是的，如果程三忠想让我知道，早就会给我讲了。我究竟了解他多少？他还有多少瞒着我的事？我突然感到其实我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回忆过往，他对我的态度始终不够亲近，存有距离。我忐忑，我惆怅，我无力，我“咕咚”一下坐到了地上，高跟鞋甩掉一只，躺在一边。
凤梨……
凤梨被我惊住了，从沙发上站起来，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很是焦躁：好吧好吧！看咱和你小时候还存有的那点美好回忆的份上，我就违背一次原则！不对，这不仅仅违背了我的原则，更违背了我的意愿，我是真不想说啊！
凤梨……
严明峰是程三忠的哥们儿，大学同学，他们一起创办了这家公司，后来，严明峰死了。
死…死了？
对，交通事故当场死亡，接近着，程三忠独吞了这家公司。
独吞。
这是一个多么邪恶的词啊，一个多么丑陋的词。
独吞？
具体的内部细节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据说是程三忠提前更改了许多重要的历史信息，像是早就另有打算。我来公司的时候，正是严明峰刚刚去世，实际上我并没有见过这个人，只听过他的传说。风言风语一致指向程三忠见利忘义，不顾兄弟情谊之类。严明峰的遗孀还来公司闹过几回，起诉过两次都败诉了。后来很多元老都离开了，现在公司里的都是新人，我算是最老的了。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凤梨一口气吐出了一大堆真相，足够让我消化一阵子了。我非常震撼，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真没想到这个不大不小的普通公司，居然蕴藏着如此深重的罪孽。而这罪孽的始作俑者，竟是我的恋人。
凤梨推推我的肩膀：你还好吧，撑得住吗？我没吱声，她又看了我一阵，起身离开。
你还是要向程三忠确认一下，凤梨说，也许真相并非如此，至少细节上还会又出入。还有，就算你命在旦夕也不要告诉程三忠这些是我告诉你得。否则——凤梨两条手臂交叉在胸前：绝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