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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悲伤永无止境。

伊妮德从那融了鲜血的地毯旁走过时,只是感到更深的失望罢了,血迹已经半干,她不被容许在这儿停留。这成了污渍的鲜血曾经流淌在她熟悉而又亲爱之人的体内,如今却洒在这囚牢的地板上,一想到这个,她的脑子就像是受了沉重的一击,轰轰地响。这是不可能的,她早就已经失去了那个她所“熟悉而又亲爱的人”,她又重新叫自己记起了这件事,如同这对她永远都是新的创伤。

米歇尔受伤了,她不知用了何种钝器割破了自己的臂膀,不知以何种心情望着鲜血流过指尖。米歇尔的事使她想起了很久远的一个故事,她已经不记得它是怎么扎根到她记忆中来的。故事讲的是底但人统治爱尔兰时期,有一个叫李尔的首领,他的四个孩子因为太被人喜爱而招致妒忌,被巫术变成了白天鹅。伊妮德把米歇尔想成了那些被变成天鹅的孩子,她本身是个多么愉快与使人能联想到世间一些美好之物的人,却被囚在这流亡之地。而觊觎她的人想要得到她的时候,她只好化作了灰烬。象征纯洁的生灵从这人世经过留下的却是永恒的忧伤,只是,天鹅的故事里,他们心灰意冷了还能被唤离人世,但米歇尔却无法获得灵魂的自由,她摆脱不得。

在她想到是“那一边”的女孩受了伤的时候,同时她也猜到那可能就是米歇尔,于是她因为米歇尔而产生的永远都不嫌过重的自责之情上又更添了一重,她知道她误解了她。因而,当那滩血迹随着她步子的一起一沉渐渐落到身后的时候,她始终目不斜视的眼中再也无法克制地涌起了泪水,但这眼底的泛出的光只在一闪一烁,眼睛的一睁一闭后便被她悄然藏住了,她神色的变化仿佛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她曾经一直视米歇尔眼中流露的哀伤为她对于可怕的命运的屈从,但现在她似乎得到了另一种解释,就是她赋予美好时光的怀念与向往。也许,哪怕是在她为自己的生命下了这个决绝的狠心的时刻,她依然对她们之间的友谊怀有无比的留恋。也许,即使在生活最困难冰冷的境遇之中,也并不是所有孤独的灵魂都必须悄然的消逝,往日的回声重复在远去的听觉里,在眼底的流光中找到那最古远的憧憬。

米歇尔受伤之后,城堡里上上下下凭生出一种紧张的气氛,这倒并不是因为米歇尔伤势严重,她虽然失了不少血,以至于不省人事,但因为发现及时救治得当,所以并无性命之忧,而真正引起这种一致的紧张氛围的原因却是沃伦伯爵的反应。伯爵因愤怒而扭曲,令人错愕的脸孔映射在每一个低着头默不作声,匆匆行走的人的瞳孔里,但大多数人对此事都抱着不置可否的态度,他们生怕自己要在这种情形下面对伯爵,因为他们实在不知道自己要表现出怎样的神情说什么样的话才算合适。他们个个小心翼翼,只待快点度过这场对于他们来说的无妄之灾。也因为这起意外,女孩们晚上的所有活动都被取消了,整个晚上她们只需在自己的房间里安静的度过就行了。伊妮德趁着这个空挡,十分小心地拆开了那封从伯爵那儿偷出来的信,出乎她的意料,寄信人并不是之前的男主人,而是一个近乎中间人的角色,伯爵似乎耍了一些手段或者做出了某种承诺,促使那家人中的某一成员愿意帮他的忙,当然,这更能被认为是一桩有利可图的生意,双方只是各行其道。寄信人在信中表达的意思是希望伯爵耐心等待,他会利用适当的时机把女孩偷偷带走,再为女孩的失踪编排一个妥当而可信的理由。

信里的内容似乎只是证实了伯爵的那些龌龊勾当和不轨图谋,但对伊妮德而言,却犹如看到了眼前正有一个机会之门对她徐徐打开。这无疑是她该有所决心的时刻了,时间如此紧迫,即便一些新的情况使她在绝境之中重新看到了微弱的希望的曙光,她也显然已经失去了可能全身而退的时机。但在任何形势下,同抠开沃伦伯爵的掌握,或是逃脱眼下危急的处境相比,在她本不愿接受的条件中做出些退让,哪怕是要她有所牺牲,这些都是次要的事,都能成为并无不可的妥协。她认为即使是这世上最懦弱的人在面对她如今的处境时,依然会和此时的她做出相同的抉择,她只有一条行得通的路。

她曲腿坐在椅子上,目光依旧在桌上的信笺上打转,像是在想尽办法要将它看穿了一般。她那无法纾解的紧张而急迫之情顺着她的血脉,充满了她的全身,也正因为如此,她几乎是全情地投入在了她的思索当中。她的脑中不断涌出各种片段式的想法,杂乱而无关联的主意,但她心中首次明朗而简洁的决心显然已经达成了。

她一只手握住了笔,牙齿不自觉地咬住了自己右手的中指关节处,微微颤抖。那些不断在脑中蹦出来的想法并非一无是处,她竟然依靠一些并不相干的条件想出了办法,就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就像是将各式各样的条条块块信手拼接起来,最后竟意想不到的成了一件滴水不漏的作品。昏黄的灯光下,她先把要写的内容打了一份样稿,然后在一张纸上又细心地誊写了一遍,这可算是她在整个计划中最有把握的部分了,没有什么能比让她发挥她那独一无二不可识破的才能使她更迫切的了,更重要的是,她几乎可以确信,她的这个本事定然能叫沃伦伯爵上当。

明天,将一如往常,凉爽的空气会是在晨曦的簇拥下,触醒她的双眼。她的生命中没有什么是不可接受的,每一桩事实都如同明日的阳光般即令她不甚期待又难以避免。她灵魂的忧愁除非彻底的消除,否则是无法缓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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