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愁山庄湘子给锁阳腾出的厢房里。
纸鸢看着床上昏迷不醒却哭得泪人一样的男人,呆呆的失神着…-
在烟城的那个夜晚,锁阳扑来的时候,那道紫色闪电已经远远脱出她的指尖,与半僧天异仅咫尺之遥,自己纵然有心,也断然来不及救他。
眼看着锁阳从半空颓然落下,纸鸢轻捷的纵身将他接住,只是这个男人的脸上赫然已是湿漉漉一片泪痕。
纸鸢抱住他的时候,这个被闪电霹得重昏迷的人居然孩子般扎进她的怀里,颤抖着低泣起来。
纸鸢的心紧跟着,也悄悄的拧在一起。
湘子不知何时从沉静的人群中闪出来,一把接过她手中的锁阳,将她拉到了灌愁山庄。
只是这几天,锁阳始终昏迷不醒,他昏迷的时候,似乎遁入了一些奇怪的梦境,没昼没夜的时笑时哭着。
纸鸢有时过来这边厢房,也会不由自主的被他感染着,坐在安静的房间里望着锁阳呆呆出神。
湘子离开灌愁山庄后,她独留庄里,锁阳又不醒,心里便有些沉抑。
丫鬟们沉默着进进出出端茶送水,她们一群人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模样的。
这让她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虽然表面上仍然行若无事。
记得被湘子拉到灌愁山庄的那天,纸鸢隐隐觉得湘子和过去有些不同,一时又说不上不同在哪。
但她那时一心在锁阳身上,也没细心追究,直到两天后的晚上她离开锁阳住的厢房回自己房间,湘子突然跑过来,让纸鸢给他剪剪胡子时,她才发现,湘子的胡须真的是很长了。
而且…他的身子似乎也比以前拔高了…
纸鸢抚摸着那张刮完胡须后俊秀的脸,低低笑了起来,“干嘛都不刮胡子?”
湘子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安静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嘴角重重的微笑着。
这么多年了,她和湘子一直都以姐弟相称,纸鸢也一直视这种亲人一样的感情如福祉。
她笑着想,湘子终于要长大了吗?
第二天,湘子就带上两三个女侍行色匆匆的离开了灌愁山庄。
这一别,又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时间真是奇妙的东西,它能让十几年来朝夕相处的两个人因为一些小小的情感隔阂倏然变得生分,却也使得阔别将近十年的两个人在一夕之间变得亲近。
前者仅是突发感慨,后者则适用于纸鸢和锁阳的重逢。
纸鸢眨了眨那双犹如稀薄蝉翼的睫毛,脑子里有些轰乱。
只愿锁阳快快醒来,毕竟自己千里迢迢打从东北极寒‘十虫池’洞赶赴烟城,可不是为了拈条闪电来霹他。
她还要再回烟城,去果因寺走一趟。
纸鸢闷坐了一早上,才站起来往厢房外面走去。
灌愁山庄临海而筑,在这冬末初春的时节里,海风远远吹来,白色衣裳猎猎打在身上,虽仍有些寒意,可实在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季节了。仿佛所有的回忆都在倒戈着走向过去,走向生命里的每一次碧海蓝天。
丫鬟们远远看见纸鸢朝他们走来,吵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其中一小部分人似还隐约有些不自在。
纸鸢淡笑着从院中穿过,眼睛没有看向院子里的任何人。
我说过,她虽然温和安静,但股子里却透着一股骄傲的轻狂。
纸鸢此时得了空闲,脑海中静静的回想着一些事情,后知后觉的走出了灌愁山庄,不知往哪里去了。
丫鬟们见纸鸢已走远,纷纷舒了一口气,又重新顽闹起来。
…
灌愁山庄锁阳昏睡的厢房里。
灰衣男子深坠梦魇犹然未醒,脸上仍不时晶莹闪烁着泪痕。
纸鸢刚才坐着的椅子旁边猛然多出一大一小两个人来。
大的身长尚比锁阳高了两个手掌多,却是个女子,
小的上半身长与寻常成年男子无异,下半身却比上面的一半还少些,那双腿活似劈柴火用的短木桩。
高大的女子将那个侏儒男子抱在怀里,那模样,是母亲抱着自家小孩出门逛街的架势。
她走到床边,低头细细端详着锁阳,侏儒男子也从她的怀里钻出,探头往锁阳脸上看来。
“他昏迷好几天了,怎么还不醒来!”高大女子盯着锁阳,有些困惑和担忧。
侏儒男子在她怀里摇了摇头,说:“他也哭了好几天了,这小子…没出息!”
高大女子冥思了一会儿,“我这怎么看吧…也看不出他和青乾哪点儿像了!”
侏儒男子重重‘哼’了一声,“他们都是乌鸦头发!”
高大女子又对着那侏儒男子频频点头,“不过这张脸…倒是和楼小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高大女子和侏儒男子的眼睛在近处相视,其实这两人除了外形异于常人外,却也是女的如花男的玉树。
女子生着一张蜜色的瓜子脸蛋,谈话间语气绵软,有一种说不清吐不尽的绵绵情意附在里头。
男的阔脸英豪,眉宇间颇有几分落拓不羁,可惜这颗玉树腿短,只能挡风,却不可临风。
侏儒男子叹道:“我一心一意欲将这个薄情的女子忘却,你却老来提她!”
高大女子接声道,“当年那件事也不能全怪她,如果不是青乾…”
“阮域!”侏儒男子正色喝止她,“难道你是要说,这孩子的出世都是我兄弟一厢情愿所造成的吗?”
提起往事,阮域不由得伤感起来。
她素来消极,常顾影自怜捕花捉月,侏儒男子怕又伤她心,语气登时软了下来,无奈叹道,“唉!我这不是替我兄弟不平嘛!”
厢外廊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似是在房间午睡的丫鬟们突然遇上什么事情,纷沓着跑向院子。
阮域抱着侏儒男子麻利的躲回刚才藏身的地方,竖耳聆听厢房外面的动静。
厢房里,锁阳安静的睁开眼睛,挣扎着坐了起来,揩去脸颊残留的泪水,举步往厢房外走去。
厢外隐隐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隔得太远所以听不清切。
突见一条灰影望厢外走去,阮域怔怔回头,看向空荡荡的床上,不由得面露喜色,低声急唤依旧凝神听着门外动静的侏儒男子:“雎鸠,他醒了!”
侏儒男子(雎鸠)回神看着她,茫然问道:“什么?”
“我说他醒了,锁阳他醒了!”阮域又说了一遍,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雎鸠还未来得及做出适当的反应,锁阳已经看到了门外恭敬整齐排列的丫鬟和中间那一个美如皎月的妇人。
仿若自纸鸢手中脱出的那一道紫色闪电再一次凌空劈来,锁阳呆呆的望着眼前那一个美.妇,似有些收势不住的又开始哽咽了起来,他木然的摊开手臂低头看了看自己,时光却已飞逝了近十年。
那一对美丽的酒窝…
十年后。再见时。
却已恍若隔世...
锁阳默默垂下眼帘,木然的看着地面,心中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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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城某处疏落的树林里。
厉扬星看了看厉子念柔风扶柳满面怀春的脸色,忍不住微笑,心里偷偷的不知在打着什么算盘。
她记得,那灌愁山庄的庄主秦湘子可是当朝长公主的儿子,厉子念与他好的跟夫妻似的。
厉子念见她粉面含笑,星眸上下齐飞不停的眨着,不由得理解似的对她问道:“星儿!有什么需要哥哥帮忙的吗?”
厉扬星觑着前头的苏青衣频频回眸看来,知道他耳朵又开始犯痒犯贱了,于是不动生色的停下来,拉着厉子念的手说:“好好的,帮什么忙啊?我就是想说,反正哥哥也是跟爹说要来找湘子的,不如…我们趁此机会去灌愁山庄走走,这样子爹那里你也好交代!好不好?”
说完,厉扬星扬起脸期待的看着他。
夏冬晴稀奇的问道:“灌愁山庄?那是什么地方?”
厉子念怎么会不明白星儿的心事,回想起星儿抱着自己那个夜晚的一番话,忍不住心疼的反握住她的手。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厉扬星能感觉到他这是在安慰她。
厉子念头也不抬的说道:“一个朋友住的地方。”
语气淡漠的仿佛不是在回答他,夏冬晴转回头去,沉默着继续向前走。
厉扬星也敏感的察觉到厉子念举止的异样。
于是敛起脸上的笑容,放开厉子念的手。
厉子念愣愣失神时,厉扬星轻曼的身影已经追上了夏冬晴。
春日的阳光下,疏密的树林里,她轻笑着挽起夏冬晴的手,像一对再平常不过的亲密的恋人。
厉子念的心,登时空空落落的,寂静的可怕。
前头的厉扬星。
在厉子念看不到自己侧脸的角度里,敛起笑容,神色黯淡的自语道:“我哥是怎么了?”
厉子念对夏冬晴的敌意是从颜花宫逃婚时那一个淡漠的冰冷的眼神开始的。
有了开始,似乎往后的一切就都永无止境了…
疏密的树林深处,一道冰蓝色身影伫立在纷飞的落叶中,冰雕似的动也不动着。
他的身侧,紧依着一道玲珑靓丽的身影。
他们静静的站在疏密的树林深处,许久许久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