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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巷

麦乐乐有极为强烈的方向感,这不是生来就有的。她很小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迷失在一条深深的巷子中,往来奔突都找不到出口,感觉像是掉进了一个不属于人间的魔咒。当时的麦乐乐没有感到丝毫恐惧,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这种快感支持着她推开一道又一道虚掩的门,一次又一次的窥视里面看似神秘的世界。然而当她第十六次推开门时忽然瞥到角落里的一个东西,那是个空纸盒,很小很小,上面印着些陌生的繁体字。当年的麦乐乐不认得几个字,对于复杂的繁体字更是一窍不通。这个不知出自哪个陌生厂家的盒子寂寞的躺在院落的一角,幸灾乐祸的注视着疲于奔命又自信满满的女孩儿,有点诡异,也有点恶毒。麦乐乐像被针刺中一般停了下来,她回忆着上一个推门场景,模糊的镜头渐渐清晰起来。上次,上上次,还有……所有推门的瞬间她都看见了这样一个纸盒子,只是第一次看见时这是个很大的纸箱,为什么会越来越小……麦乐乐颤抖的回头望去,身后的景象变成重重叠叠的样子,深邃的有点恐怖,更恐怖的是她的视线里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全是她自己!左拐右拐跑了这么久,原来只是在穿过一面又一面奇形怪状的镜子!这时,一个不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问题闯了进来,墙角里的盒子如果本来就是个很大的箱子,那么在一次又一次的反射中大小应该是不变的,然而此时它却变成了那么一丁点……麦乐乐惊慌的看着自己,究竟是箱子小了,还是自己大了……

自己为什么会变大?这究竟是哪里,我乐此不疲奔跑究竟是想寻找什么?麦乐乐看见镜子里无数个自己同时尖叫起来,声音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个麦乐乐……麦乐乐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被谁救出小巷,多年之后,她甚至觉得那只是个怪异的梦,与现实毫无关联的、可以毫不负责任的梦而已。没有原因的开始,又没有征兆的结束,只有无休无止的奔跑、奔跑、奔跑,仿佛她奔跑的意义就只在于奔跑。只是那次她醒来后,突然指着没有太阳的天空说,那是北……

麦乐乐关上出租车的门,耳边依然回荡着司机的话:“桃源街桃源路正在拆迁,有什么好逛的?”麦乐乐看了眼司机,虽然老爸很有钱,但麦乐乐的生活费大都来自自己的兼职,没错,她把家里提供的生活费大把大把的撒到医院里,那里躺着养育了她十六年的女人,麦乐乐全部梦想和活下去的信念都源于此,她不想让养母的生命终止,正如她不想放弃自己一样。“我不是逛街。”麦乐乐笑了笑,手伸进包里,触到了夹在《闲情偶寄》中的那张纸,单薄的纸张仿佛有生命般颤抖了一下,一股强大的力量以一种常人无法体会的身体注入麦乐乐的身体,麦乐乐浑身一颤,情不自禁晃了一下,脑袋咚的一声撞到了玻璃。司机刹住车说:“姑娘,到了。”

桃源街桃源路原来是个如此破败的巷子。麦乐乐付了钱下了车,站在一片断瓦残垣之中,脚下的瓦砾应该是新拆下来的,中间还微微有点潮湿。这一带的居民大都迁走了,整条街道弥漫着的尘土好像正在诉说自身的荒凉破败,也许在预示未来的繁华吧!麦乐乐环顾一圈,这个地方除了麦乐乐自己,唯一的活物就是角落里的那只猫咪,黑色的猫咪蜷在墙根底下打着瞌睡。刚刚还浓情蜜意的日头被云朵挡住,麦乐乐小心的躲过破碎的玻璃,避免踩到脏兮兮的塑料袋和凝固的各种粪便,房子都没有了,上哪去找门牌号呢?495号简直就是一个荒唐透顶的恶作剧嘛!麦乐乐刚刚有点泄气就感觉有种什么东西从胃里顶上来,一直顶到天灵盖上去,这是一股她根本遏制不了的力量,它的源头似乎就来源于那张奇怪的纸,麦乐乐觉得身体里无端又长出一个生命来,一瞬间,她有了人格分裂的感觉。

那声音告诉她,走吧。麦乐乐不由自主的向前走去,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欢喜和嘲讽。她不再小心的行走,而是跑了起来,鲜绿色的帆布鞋被尖锐的石块划出一道道滞顿的痕迹,甚至有碎玻璃滚进她的鞋里,麦乐乐分明感到脚掌传来的疼痛,然而她怎么也不肯停下来,这种来自生命深处的最原始的痛感仿佛成就了她最隐秘的快乐,她转了一圈又一圈,和梦里一样,绕过一个个深深浅浅的弄堂,脚步声和喘息声在安静的有点过分的巷子里回荡,听起来好像有很多人。

真的有很多人。麦乐乐气喘吁吁的停下来,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串脚印。脚印很娇小,看起来应该是个女孩子,然而她人在哪里呢?脚印与她离的如此之近,难道她就在她的身边?麦乐乐惊恐的四处张望,身体忽然就像掉进了冰窟一般。脚下的地方分明是她刚刚下车的地方,刚才这里还有很多碎石和垃圾,然而现在这里却干净的有点令人起疑,猫咪也不见了踪影。495号像个魔咒一样在她眼前晃来晃去,麦乐乐害怕的后退了一步。别走……声音传来,好像猫咪的叫声,甜到深度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发腻。麦乐乐又退了一步,她没有理由不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495号,而且,那张奇怪的纸也许只是个玩笑,拙劣的玩笑!

别走……别走……

……别走……

麦乐乐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不躲在图书馆老老实实看书!然而她还是站了起来,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双腿在支配自己的意识,机械的一步步向前挪动。数不清拐了多少道弯,直到太阳完全被高墙挡住时她抬起头,495号被用漆黑的墨汁写在木板上,墨汁已经干涸了,但看起来还是一种向下流淌的姿态。麦乐乐实在想象不到这里还有这么高的墙,前面看到的墙都已经被拆的不成样子了!她试着推开虚掩的门,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墙角打盹的黑猫。年幼的梦境涌上心头,尽管在梦里看到的是个盒子,但谁能肯定那不是个装猫的盒子呢?或者,装猫的尸体?麦乐乐又打了个寒颤,门吱呀一声开了。

如果不是真的遇到,麦乐乐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有人会在这片废墟之中开店铺。没有招牌且没有电灯的铺子,在一盏松香灯下影影绰绰的闪着,男人低着头编织一张渔网——就是渔网,至少在麦乐乐眼里是这样的。

男人穿着藏族服装,酱紫色的脸上有两颗很大的眼睛,很像是后来安上去的,麦乐乐固执的认为这么好看的眼睛只应该属于某个女孩子,比如麦朵朵那样看似乖巧实则乖张的女孩子,而一个男人长这样的眼睛就是让人无法容忍的浪费。男人并不抬头,专心的样子在松香灯下显得很动人,连最讨厌胡子的麦乐乐都原谅了他唇边的败笔。空气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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