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夏明姝的离开使得李小瞳几个月来已习惯了的生活被轰然打破。时间就像是早就预谋好的刺客，在我们不知不觉放松警惕的时候突如其来地将我们恬淡而珍贵的幸福刺杀。我们如同架在炉子上的凉水锅里的青蛙，在悠然自得地游来游去，在舒适的水温悄悄地升高最终沸腾之后，我们瞪着大眼泡鼓着大肚子露着白肚皮伸直四肢仰面躺在水面——不经意间我们就被消灭了。
睡觉，吃饭，上班，加班，吃饭，睡觉，周而复始，重复而乏味。
一大早李小瞳就醒了，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清亮的晨光里还残留着些许黎明前的黑暗，细微的飞尘漂浮在空气中，她仿佛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弥漫满屋的寂寞像缭绕的青烟，在悠悠绕饶地穿梭飞翔。她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被遗忘的世界，安静的毫无声音，连时间都仿佛是静止的。
我还活着吗？
活着……
应该是活着的……
为什么我的心里如此空洞？
为什么我的世界像死一般寂静？
或许哪天睡梦中不知怎么死掉了，然后尸体腐烂、发臭，都不会有人知道。
不如死去……
不如死去……
她的眼睛悄然溢出两滴清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落入耳中，耳中一片潮湿。
原来，有种可以杀人于无形的东西，叫做寂寞。
她快速起身穿好衣服，打开了所有的窗户，放阳光、花香、鸟语、春风进来。明媚的春光犹如一柄神奇的魔法扫帚，片刻便将寂寞扫除干净。太阳升起来了，金橙色的阳光像轻纱一样洒在地板上，小鸟在窗外叽叽喳喳的叫着，淡淡的花香飘进屋里，春意满堂。
“我是最棒的！我是最好的！我是最聪明的！我是最优秀的！”在朝气蓬勃的清晨，李小瞳对着镜子欢快而坚决的说完这些话语，最后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嘴巴完成了一个美丽的弧度，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朝阳的光辉洒在她的身上，她的笑容，连带她的发丝、肌肤、纽扣、指甲都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她显得更加自信而富有魅力。
这是她起床后的早课，她每天必做的两门功课之一，还有一门功课是睡前的晚课。
晚课内容是每晚闭上眼睛之后进入睡眠之前，她在心里默念：“我有年轻的生命，我有健壮的身体，我有聪明的头脑，我有似锦的前途，我还有爱我的父母和弟弟！青春、健康、感情、事业，我应有尽有，所以，我是最富有的！我是最幸福的！”
她每天带着自信朝气蓬勃的出发，每晚枕着幸福恬淡安然的入睡。通过这两门功课，她将自信和幸福的印记强制性的刻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把一切消极的因素斩杀，打造一个成功路上的魅力女人。
李小瞳所在的公司名叫LK，是一家合资公司，公司的规模不算大也不算小，中国老董正卯足了劲儿准备上市，其是近几年来发展迅速，这个工业园里大大小小几百家公司，其中也不乏几家五百强的韩国企业，他们的员工或附近的居民见了LK的员工穿着制服出来，都会一副流哈喇子的模样互相谈论着。
“看！看！LK的！”
“改天去LK面试去，一定进去！”
“LK最近招人？一定去试试！”
……
连卖盒饭的小摊主老板听见是LK的都会多给一勺菜，热情地招呼道：“下次再来啊！下次再来！”因为这个公司的员工太稳定了，拉着了主顾就是常客。
李小瞳是一名牌大学毕业的本科生，同学毕业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之后都陆续开始进五百强的外企。虽说目前公司不错，但她本人的工作职位和薪资收入正好非常符合她公司的水平，在泱泱中华广大人民群众中所处的位置是比上很不足，比下颇有余，每月三千块大洋。所以，她也正在积极努力地积累着经验资本，准备进在同学之中广泛流传的、灯光华服的、高薪厚惠的、传说中的五百强外企。
办公室里，午饭后大家都靠在椅子上进行午间小憩。
“小瞳，有男朋友了没有？”李小瞳的顶头上司流程部的经理吴月晗悄悄地站在李小瞳身后，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
流程部的经理吴月晗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强人，盘着高高的发髻，有着尖尖的下巴和高挑的眉毛，工作起来一丝不苟，平时态度非常严肃。
“还没有。”小瞳睁开眼睛，看见吴月晗站在自己身后表情怪怪的，心里觉得有些发毛。不知道平时那么严肃的经理究竟想做什么呢？竟然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我前几天见了一个朋友，她让我帮忙给一个男孩子介绍对象，各个方面条件都还不错，我一下子就想起你来了，介绍你认识啊？”吴姐显得很兴奋，脸上呈现出一副成人之美的得意。
“行啊！谢谢吴姐！”小瞳爽快地答应了。她想，或许真的应该找个男朋友了，按理论来讲，感情和事业是可以不发生冲突的。
当下吴月晗就把男孩的情况介绍了一下，约会时间定在这个周六下午两点，地点麦当劳。
周六很快就到了，小瞳提前二十分钟赶到麦当劳，她不喜欢迟到违约，守信是小瞳人生行为准则的一个重要部分。春寒料峭，天气依旧寒冷，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还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呼出来的热气马上就变成白白的雾。
麦当劳的门口，男孩准时到，前面是他母亲开路。他母亲把小瞳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
“你们聊吧，我回家还有事。”贵气的中年妇女堆着灿烂的笑脸。
“好的，阿姨再见！”小瞳礼貌地客套着，挥了挥手。
中年贵妇走了。
“里面聊吧！”男孩右手一挥，一转身，一跨步，径直走过去推门，头也不回迈了进去，宛然一名战功赫赫的大将风范，久经沙场，指挥若定。
男孩放开的门砸向跟在后面的小瞳，小瞳皱了一下眉头，赶紧用手扶住。
“你喝点什么？”男孩问。
“一瓶水森活，谢谢！”小瞳感冒了，实在是觉得口渴，嘴巴干得像冒了火，声音有点沙哑。
“来杯咖啡吧！”
“不用了，我实在口渴，矿泉水就行了。”
“咖啡吧！”
“不用，矿泉水就好，咖啡太苦，谢谢！”
男孩去买单了，不一会儿端了两倍咖啡回来，小瞳心里笑了。
小瞳端起了咖啡沾了一口，干渴的舌头碰到苦苦的咖啡，苦味迅速窜遍了全身。小瞳没有再喝第二口。
“我叫马军，你叫什么？”
“李小瞳。”
“我属鸡的，你呢？”
“我属狗。”
“我比你大一岁呢！你别看我穿这么厚，其实我身体特别好，就是昨天刚做完手术——鼻窦炎手术。鼻窦炎，知道吧？你有鼻窦炎吗？”
小瞳摇了摇头，“没有。”
“我昨天做手术的时候，大夫给我打麻药，那个针的针头有那么长，他一下子就深到我的鼻子里面，我疼得嗷了一声，然后就憋住不叫了。男子汉大丈夫嘛，这点疼算什么！然后他又把长长的钳子深到我的鼻孔里夹住我的鼻骨，只听到咔嚓一声，我的鼻骨就断了，那鲜血哗哗的往外流，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我愣是忍着没吭声……”
小瞳两只眼睛盯着面前桌子上的咖啡，那红红的分明就是血的颜色，还有那白色的塑料搅棒，就好比是那清脆而又顽强的鼻骨，她仿佛看见那搅棒从杯子里飘了出来，然后咔嚓碎成几截，那血红的咖啡像鲜血一样汩汩流淌。嘴里残留的苦苦味道，像血一样粘腻而腥涩。小瞳的胃开始翻江倒海，中午的饭食好像要跑到对面男孩的厚衣服上占领阵地给他插满白旗，小瞳的耳朵已经听到了冲锋号的声音。
“嗡——嗡——嗡——”小瞳的手机响了，她松了一口气，心想终于可以从这血染的风采中突围出去了。
“喂，您好！哪位？”
“喂，我是马军妈妈。”
“阿姨您好！您稍等，我把手机给马军。”小瞳心想，准是马军忘了带手机了。
“不用，我就是找你的。我们家军军昨天刚做了鼻窦炎的手术，今天天挺凉的，你不要带他到处乱跑啊，他身体不允许受不了的！你帮忙照顾一下！”电话那边是命令的口气。
“好。”小瞳答应着。
等挂了电话，小瞳就想逃走，她想，这个男人都这么大一个人了，自己还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吗？我是找男朋友，日后要成家了，是要做丈夫做父亲的，到时候他就必须担负起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这个男人还天天窝在妈妈的翅膀底下，这样的男人怎么靠得住？还有这个妈妈，也太厉害了，初次见面就几分钟，成不成还在后面，就马上打电话过来交待我照顾他的儿子。日后要真是在一起了，她成了我的婆婆，我的日子还怎么过？小瞳凭着第一次的感觉，那是个护子如命的厉害女人，是将来慈禧太后婆婆的当仁不让的绝对候选人。
男孩的讲话继续如绵绵江水滔滔不绝，他的鼻血也随着流了满满的一地然后漂浮到空气中进而充斥着麦当劳的整个空间。小瞳感到眩晕。她多次想打断面前这个男孩的讲话，但是总也找不到机会。终于，在他将那细碎的骨头娇嫩的鼻膜如汪洋般流不尽的鲜血用历时两个半小时的时间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三遍而满意地结束了讲话。小瞳长松了一口气客气的告辞了。
男孩目送李小瞳坐上车，羽绒服的拉链拉开着敞着怀，像是在宣告“我很健壮”！
周一的一早，吴月晗笑眼咪咪地来到小瞳跟前。
“男孩和他妈妈都对你很满意，觉得你很清秀聪慧，谈吐举止很有礼貌，要再见面呢，你感觉怎么样呢？”
“我感觉他挺好的。就是——就是觉得我们不太合适。”小瞳斟酌着字句，不知道怎么样表达才好，人家吴姐一片好意，怕万一说不好，把自己的顶头上司给得罪了，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吴月晗如花的笑容立即消失不见了，脸上挂了一层淡的看不出来的霜。
“我看男孩很好啊，长的白净，家世又好，除了学历低点以外没有其他的不好。人家说了，要是结婚，他家买房买车，全部包办，女方不用操一点心。他家就是对女孩子要求比较高，女孩本人要好。这条件多好啊！”
“不是的，”小瞳吞吞吐吐，不知道那天的情况怎么讲才好，“他太善谈了，那天我们见面的两个半小时他把他的鼻窦炎手术从头到尾重复讲了三遍，我们没有谈其他的。我不太喜欢这种交流方式，感觉压迫感太强。”
“或许他是真的喜欢你，所以才花那么多时间来跟你讲话，你要不再试试？”吴月晗说。
“不了吧？”小瞳露出为难的笑。
面对李小瞳的直接拒绝，吴月晗脸色明显不太好看，端着水杯扭头就走了出去，木制的地板在高跟鞋的敲打下发出噔噔的响声。
或许在她的心底，因为种种不明确的原因，早已无意中抗拒着这种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