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走下长途汽车，一路的颠簸让她稍感恶心。夏天的时候，她从这里离开，怀着孤注一掷的决心，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其实也不过是几个月，她却感觉有一辈子那么久了。
弟弟林珏来车站接她。林琅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长得高大英朗的弟弟笑了，很放心地把行李递到他的手中。
林琅和林珏走在回家的路上，姐弟两人都没什么话。林琅从小就在一个感情内敛和隐忍的家庭中长大，爸爸在林琅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他有另外一个家，从来没有对林琅姐弟担负过赡养的义务。而阿妈，几乎全身心地扑到工作中，才能勉力维持三个人的正常生活以及林琅姐弟的教育支出，自然没有空照顾两个小孩的感情需求。随着林琅的逐渐长大，看着别人家和乐融融的氛围，她曾经尝试击退这种长期凝聚的淡漠感，最终也宣告失败。她发现这样疏离久了，家人之间太热络，反而会觉得尴尬。
林琅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沿路的风景上。在D城活了20几年，林琅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家长什么样。各种高楼大厦千篇一律灰头土脸，道路车水马龙却烟尘滚滚，除了随处充斥着的金钱和欲望，林琅说不出哪怕一个优点。然而，林琅发现自己还是留恋这个城市的。
林琅下意识寻找记忆中那片小时候和伙伴们玩捉迷藏的空地。记忆中本来应该在村头的空地，与家里仅仅一河之隔，从空地荒废破落的院子里，可以望得到家里窗口透出的灯光。如今，村头的小河已经盖上了厚实的水泥板，变成了宽敞的大马路。而空地与家里的房子之间，矗立着一栋栋盖好的高楼，旁边还有正在开发建设中的商品楼。围起来的围墙上贴着开发商的广告，上面写着“中新地产集团”。林琅对这家公司的厌恶又增了一分。
回到家里，阿妈早就从病榻中起来，准备好了一桌子的饭菜。林珏说，阿妈知道她今天到家，特意早起到市场买了一堆菜回来，炖了汤，做了白斩鸡，满满的饭菜再多三个人也吃不完。阿妈总是觉得，林琅在外面吃不好睡不暖，回家里来就得好好补一下。可惜她从来不把这些话说出口。
阿妈的面容比林琅记忆中要憔悴。在林琅的印象中，阿妈向来是个精明强悍的农村妇女，健康而勤劳。现在勤劳依旧，那种长期积累下来的力量感却不知所踪。在回家的途中，林珏就把阿妈的病情告诉林琅了。虽然只是头晕感冒腰腿疼痛之类，都是年轻时候操劳过度落下的病根，天气转变加上思虑过度所致，不算严重，却让林琅开始重新审视眼前冒出刺眼的白发的阿妈。
饭后，林琅一个人跑到天台吹风。矗立在眼前石林一般的高楼挡住了林琅的视线，把这栋渺小的屋子密不透风地团团围住。呵，这就是所谓的城中村。即使跑到天台，她已经望不到远方天际的星星，望不到原本在对岸的空地，望不到那些小时候一起玩捉迷藏的伙伴们……长大了，她却觉得自己比小时候更加缺乏力量。就好比即使知道阿妈需要她在身边，却除了把一个月的薪水静静地放到阿妈的抽屉中之外，什么都留不下来。她还是会离开，但是她心中坚定地认为，总有一天，她还是会回到这里来的，这里是根，落叶是要归根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珏站在了林琅旁边。他们姐弟还从来没有这样子一起在楼顶吹过风。
“姐，我不念书了，我去当兵，你认为怎么样？”站了良久，林珏说。
林琅对弟弟的想法感到意外。他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目前要做的应该是专心备考，不应该分散心思考虑其他事情，更加不应该生出不念书的念头。在林琅的心目中，这是一个既定的程序，她也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因此她决不会想象到弟弟会突然生出这样子的念头。
“为什么？”林琅问。
“反正再怎么念，我也考不上个像样的大学。我不是念书的料。”林珏说，“况且，人生不是非得念大学才能过下去。”
林琅沉默了。身为姐姐的她，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给出什么样的建议。
“征兵的体检已经通过了，过段时间就可以入伍。”
“阿妈知道吗？她怎么说？”林琅想，阿妈的病大概跟弟弟的决定有一定的关系。
“我跟她说了，她也没反对。”
“兵役只有两年，那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到时候再说吧！还早呢。”
这是弟弟自己的人生和选择，她觉得不应该凭自己的生活经验给一些不痛不痒的建议。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况且，林珏说的也有道理，人生不是非得念大学才能过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