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突然收了音，留下曹启娜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摸着手机上的各个键，停也停不住。
身后办公室的门声一响，有人出来了。
曹启娜直起颈背，不用看便知是谁。
“怎么样了？”成熟男性的声音在她身后问道。
“差不多了吧。”曹启娜把设计图稿一一示意给经理看。
杨经理拉了把椅子坐下来，认真看过后，给她指了两个细节。
深夜的办公室里光线柔和低调。灯光四下，桌椅电脑等办公用具完全进入了沉沉深睡，连碎砖凹凸铺陈的墙壁也有了退隐之意。
不远处的休息区里，洋溢着夜晚的醉人情调。四盏直径有八十公分的球型装饰吊灯，从磨沙玻璃内泛出舒服安神的橙黄色，底下布艺沙发的大红色，被光线染成了葡萄酒的红色。豪华的木质百叶窗没有密合上，从宽大的缝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落地玻璃窗外的幽竹，透过那排幽竹，悬于香樟树上的装饰灯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然而，这俩人所在的办公室完全被百叶窗封死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好了。不早了，早些回家吧。”杨经理拍了拍膝盖。
“好的，等一会，我改完就回去。”
“明天早上再改吧，下午才去客户那里，来得及。今晚还是早点回去吧。”杨经理把坐的椅子拉回原处，“刚才的电话是你妈妈打来的吧，是不是催你尽快回家？”
“不是。是我同学。”
“同学？”杨经理笑道：“是男朋友吧？我发觉你们年轻人很喜欢把男朋友说成同学。”
“没有，是女同学！”曹启娜叫劲地解释。“她找我聊几句就挂了。”
“哦，我还以为什么事——咳，走吧，我送你回去。你再不走，我也要继续等下去了。”
第二天早早吃过午饭，准备下午两点去拜访客户的曹启娜在化妆镜前整理仪容。
“哎——放下来，放下来，不要盘上去！”刚进洗手间的同事赵菲看到正盘着头发的她立即叫起来。
曹启娜被她吓到了，“怎么了？”
“跟你说过几次了！喏，这样，把头发放下来更好看！”赵菲把她盘到一半的头发弄了下来，又用梳子帮她理了理。
的确，这头乌黑柔软快长到腰际的头发盘起来后，耳颈的线条固然吸引人，但是这种更接近于职业女性的打扮，给人一种职业化的生硬和距离。
然而头发一经这么放下来，出其不意的好效果。
“明明这样很好看，你为什么老是喜欢把头发盘上去啊？”
“可是，我习惯把头发盘上去，觉得这样清爽。”
“不要说可是啦！”赵菲把她的头对准镜子，让镜子中的人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优势，“你看，你这样子很迷人，真的很迷人！连女人看了都心动，更不要说男人了，呵呵……”
赫本式的流海，配曹启娜处子般清秀的五官再合适不过，极具天使的美感。低低的、不作任何修饰的眉毛，阐示了她无所谓、独立特行的个性，却也将她个性中生硬的一面带了出来。她的眼窝很深，一双忧郁的泛着水色的眼眸有股说不出的魔力。轻薄的嘴唇虽然可人，但是合上后，便会突显出整副表情的冷漠感。
美则美矣，只是这种拒人千里的冷艳，令人望而却步，不是谁都敢轻易接近的。蓬松、稍带卷曲的长发恰好缓冲了面容上的生冷感，增添了一股妩媚动人的气息，使她的美貌更灵动，更有风情。
此时，她上身一件白色的真丝针织衫，下穿一条长至脚裸的蓝色渐变色百褶裙，端装而素雅。
换旁人穿这种太素的着装，很快会被掩没于茫茫人海，但是她的这种朴实无华却起到了不抑反扬的效应。略略宽松的衣服不但没有掩盖住她曼妙高挑的身材，反而宛如出尘似的飘逸脱俗。随风走动起来，犹如“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赵菲捏住她的肩头，说起笑话，“上次你这样子，把我们老板结结实实惊艳了一记哪。他眼珠子都直了，就差没流哈拉子下来！”
“又要瞎说了！这件事不要再讲了。”
“没瞎说！你怎么就不相信呢？真的，不信你去问徐稚新，他是结了婚的人，你应该相信了吧。告诉你吧，我前几天跟他一起出去，在车上聊天的时候，他还提起你哎，他也说你把头发放下来比较好看。”
“上次我头发没干，所以放下来了。我还是喜欢，这样——”曹启娜执意把头发往上拢了拢后，满意地点点头，“顺眼了。”
“真拿你没办法了！”
“对了，这次招聘的新人敲定了吗？”
“呵！”赵菲一提起这事就好笑，“早着呢！现在我们老板只招女不招男，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去掉了，剩下百分之五十还要挑三拣四。”
“前天来面试的有一位是我的学妹，好像姓薛，她进去和老板聊了很久很久才出来。老板对她满意吗？”
赵菲鼓起嘴，摇摇头。
“是薪水开得太高，老板不答应吗？”
“哪里啊！你知道老板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人长得难看了点，不要了！”
“那他还跟人家聊了那么久。”曹启娜反感地蹙起眉尖，“他是招聘还选美？”
“就算选美，也是老板的事，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老板娘开明嘛，一点也不生气，老板何乐而不为，工作、泡妞两不误。”
“这位老板怎么这样？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
“随便，随便——我只希望这次招进来的这个美女千万千万不要是那种户外运动狂人，更不要是个瑜枷迷或者游泳爱好者，阿弥陀佛！”赵菲念佛道。“我不喜欢榆枷，更不喜欢游泳，我这个人就是受不了太慢或节奏太快的事物，还有我讨厌一切消耗体力的活动！我永远忘不了去年，那个酷爱爬山的美女竟然让我们一帮子人陪她爬黄山，我差不多有一个礼拜不能好好走路呢，这件事现在想想还记忆犹新！幸好她没多久就走了，不然我这两条细腿肯定折给她看了。唉，你是没碰上，真的痛苦得要命！……”
赵菲所说的美女是曹启娜的前任，那位爬山迷美女跟她交接完工作才走的，她当然见过，但是没机会领教和她一起爬山的“痛苦”。不过之后的将近一年，曹启娜耳闻目睹了公司的很多事情，包括工作和工作以外的事情。
这位老板确实蛮特别。
初次面试时，老板罗先生冷不丁问曹启娜，“你有男朋友了吗？”
曹启娜一愣，从来没在面试的时候被人问过这种问题，更别说被陌生男人问到。简历上清楚地填着未婚。如果作为老板，他是怕大龄女性在婚育问题上会对公司造成麻烦和负担的话，只要在投递过来的简历上看到“未婚”的字样就可以忽略掉她，直接去找年纪轻的或是已婚已育的员工就好。
可是，对未婚的大龄女子还要唐突地问有没有男朋友，有什么目的？曹启娜搞不懂，实话实说：“没有。”
“没有？真的没有？”
曹启娜被对方问得很局促。面试官脸上的惊喜更令她不安。
上班第一天，还没到规定的午餐时间，罗先生给曹启娜发来一条消息：十分钟后，我带你去徐家汇吃饭。
她很惊奇，因为早上她向前辈打听怎么解决午饭的时候，前辈对她说：“午饭？你不用操心了，老板肯定会为你安排一顿丰盛的午餐。”
“欢迎会不是在晚上吗？怎么变成中午了？”
“中午这顿不是欢迎会，中午是中午，晚上是晚上。中午的这顿只有你和老板两个人。”前辈的脸上游浮着鬼怪的笑，“慢慢吃，吃得开心点啊！”
“是吗，公司对新人蛮好的。”
“嗯，当然好喽，老板敞开了双臂欢迎你呗，不然怎么会招你进来。你说，是吗？”
曹启娜听出了话外之音。
果然被前辈说中了！罗先生私下里邀曹启娜吃午饭时，她用“已经和同事订好外卖”婉谢了老板的好意。
当天下班，在五星级酒店开的新人欢迎会上，罗先生紧挨曹启娜而坐。为了灌她喝酒，罗先生不惜血本，开掉了几瓶价格不菲的洋酒。如果说，美酒的价值是罗先生对曹启娜本人的估价的话，那么这个开头还算不错，只是本人无意领情，勉强沾了两口而已。
老板泡妞向来很舍得砸钱——这是公司所有人对罗先生印象最深的评价。
一有新人美女进来，罗先生总能投其所好，拉上公司一干人等，既活跃气氛又拉近了彼此关系。比如某美女喜欢吃海鲜，那个夏天，罗先生带团把中国沿海的三大名滩晃了一遍，以便欣赏美人穿泳装的通透风姿；比如某美女偏好泡温泉，两个月的功夫，罗先生包车上南京下武义，为的是一睹美人“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娇媚……
除了游泳和泡温泉外，曹启娜参与了几次这样的活动。海滩去了，海鲜也尝了，但是男性们仍然没能看到她膝盖以上、领口以下的肌肤。
罗先生曾经问她，“你有什么爱好？”
曹启娜茫然地答：“我？我没什么爱好。”
后来，罗先生心里话说：“你不是没有爱好，你的爱好是把自己藏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