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海子一起报到的还有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都是当年的大专毕业生。当时正是夏末，两个男孩子穿着雪白的衬衫，女孩子穿着雪白的连衣裙，三个人都不同程度的有点近视，全部戴着眼镜，他们站在厂长办公室里，对面宽大的办公桌上悬着的一颗没有几根头发的秃顶，厂长黄老三正低头看手里的一张条子。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紧张。终于黄厂长抬起头来，匆匆对他们扫了一眼，高声喊了一嗓子，话音未落，佝偻着腰的办公室主任老刘跑了进来，刀刻般的脸上堆满笑纹，如果他能幸运地长出一条尾巴来，此时必定摇的啪啪作响。“这三个新来的你带他们到车间去。看看他们能干什么。“哎，好嘞！走吧！”三个人以为第一天上班领导肯定会找他们谈话了解一下他们的情况，没想到都没给他们一个自我介绍的机会。
三个人跟着老刘走到车间门口，就被可成惨烈的赶牛场面得呆住了：只见几个人吆喝带推拉将一头牛往里面赶，那头牛双眼垂泪梗着脖子不肯向前，又上来几个人帮着到底把那头牛赶到铁架子下，七手八脚拴牢，一个人走过来用个什么东西在牛头顶点了一下，牛似乎愣了一下轰然躺倒，三个人都不禁大吃一惊。这时老刘带着他们转过一道隔墙，一个巨大的屠宰场呈现在面前：车间里到处弥漫着蒸腾的热气，令人窒息的气味让三个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到处都湿淋淋的污秽不堪。半空悬挂着哗啷啷作响的粗大铁链，链子上吊着的牛庞大的令人目眩。工人们穿着工装胶靴，时而发出一两声刺耳的咒骂。一个工人正把一个硕大的牛头扔在平板推车上，没有了头的牛倒吊着继续往前滑走，鲜血汩汩地流进下面的沟槽里。走在海子旁边的男生忽然转身冲了出去，“吐了，吐了哈！”有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海子看看旁边的女生，她眉头紧皱、脸色苍白，可还跟着老刘往里面走。下面就好一点，几个人站在半米高的台子上剥牛皮，反卷在牛身上的牛皮像是刚脱掉的衣服一样，这个活看起来比较轻松有趣，老刘也饶有兴味地看着。海子看到工人把牛皮从牛身上扯下来，转身推来一个大箱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另一个人过来霍地给牛开了膛。海子的胳膊突然被旁边的女生狠狠抓了一下，等他转过头去，那个女生已经倒在污浊的地上了。老刘带着笑很夸张地喊来几个人把女生抬出去，她白色连衣裙给地上的血水弄得一塌糊涂。海子再转过去看刚才被开膛的那头牛，已经被工人用水冲刷干净。变成了一块巨大的肉仍旧慢慢地向前滑去，海子觉得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再吃牛肉了。他逃一样地往车间外面走，觉得虚弱的满身都是粘湿的汗水，终于到了刺眼的阳光下，他支持不住蹲了下来，剧烈地干呕起来，呕的满脸都是泪水。
海子三个大专生的事成了全厂的笑话，被所有的工人津津乐道地反复说着，每次说都能引来一片的哄堂大笑，其实他们没有恶意，他们每天在血水污秽里忙碌，他们需要娱乐。黄厂长听老刘吐沫星子乱嘣地描述完了三个大专生的惨相，笑着骂了一句“他妈的书呆子”，随后让他把两个男孩带去冷库当装卸工，那个女孩子太苗条了，让她去修整车间学“解牛”。黄厂长没上过几天学，可是喜欢拽词，他最熟悉的是庖丁解牛，他总把这个词放在嘴边上，随时准备甩出来。
海子从上班的第二天开始整个形象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从小到大如果说万雷有没有亏待过他的地方，那就是穿了。每次买衣服，都是他先穿新的，然后小威接着穿，小蜜是女孩，不用捡哥哥的衣服，都是买新的。这也是万雷得意的地方，作为一个继母给孩子吃什么外人是看不出来的，可是孩子如果总是穿的整整齐齐不是破衣烂衫的就能说明一些问题了，所以海子的衣服虽没有什么好的，可是也不缺，奶奶总是精心地替他洗干净折整齐，他原来在人前总是干净利落的。从干上这份工作，他想整齐也不能够了。每天呆在冷库里，大热的天也是穿着脏兮兮的棉袄棉裤，堆积如山的牛肉每天搬进搬出，里面的衣服总是汗湿的，可是脱掉棉衣服又冷的受不了。下了班也没有地方洗澡，回到家还有力气的话用水简单冲一下，多数的时候洗洗手就吃饭，放下碗往后一倒就呼呼大睡。第二天起来接着去出汗，他每天的身上都是馊的。有时候睡了一觉醒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他枕着胳膊在黑暗里绝望地想“这样的生活哪一天是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