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妹妹利好带着行李回来了。全家人围在餐桌前默默无语地吃饭，屋里静得连一只蚊子飞过都听得到。儿子好像感受到什么，突然问刘来丽：“妈咪，你不开心吗？”
刘来丽：“不是啊。”
儿子：“那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大家这才意识到，原来屋里真的好静。生病已成了事实，就算大人再不开心也不应该在孩子面前表露悲伤！刘来丽挟了菜到儿子的碗说：“儿子真乖，快吃饭，我们都很开心！”接着利好为了活跃一下气氛，问侄子：“有没想姑姑啊……”……一家人表面上又恢复以往边吃边聊天的快乐气氛！
等儿子睡觉后，五个大人坐在客厅里，电视也没有开。关于史洋患病的事，利好向朋友了解过。那位朋友的同事的父亲前两年患了同样的病，就是去A市肿瘤医院治疗的，现在一切良好！朋友说，到A市鼻咽喉科找李大量教授看，他医术高明，最擅长医这个病。朋友还支招，首次见到医生，他肯定会说没床位，排队之类的。要做好准备，把钱放在信封里，趁没人时，偷偷地塞到医生的口袋。朋友的同事就是这样才拿到床位的。听利好说完，大家的心情更加沉重，感觉以后求医的路漫漫！最后，父亲说：“无论怎样，明天把东西准备好，后天启程去A市，再见机行事。还有，不能把史洋患病的事告诉别人，有人问起，就说去学习了。”大家默然点头。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准备，最要紧就是钱的问题。近两年，药店行业竞争激烈，全国连锁药店、全省连锁药店、市内的连锁药店，不同规模的连锁药店已经开发到郊区和乡下小镇，形成大吃小的局面，竞争白热化，利润已降到最低！所以，史洋接手药店后，虽然生意不错，可是赚的钱不多。加上前年投资其他生意亏了钱，现在物价又不断上涨，生活成本增加，除掉每月必要的支出，剩下的不多。史洋把所有的定期、活期都拿出来存在一张卡里，连股票都卖掉兑现，还不知够不够。
出发的那天，清晨五点半起来，天还没亮。在亮着灯的屋里往外看，外面的世界像无边界的黑洞。临出门，史洋忍着哽咽对着父亲说：“爸，我出去了，在店里要是觉得累就休息一下，你跟妈都要注意身体！”父亲悲伤又慈祥地说：“行了，我会的，不用担心家里，你们在外面万事小心，冷了记得添衣！”最后，史洋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刘来丽，和妹妹利好一起转身出门。小区里静悄悄的，昏暗的路灯寂然地立着，绿化树、亭台楼阁在灯光中影影绰绰！一阵清风吹来，有点冰冷！原来初秋的清晨是如此冰冷！保安亭前灯火明亮，值班人员用不解的眼神看着背着行囊的兄妹俩，问：“这么早啊？去旅游吗？”史洋真是哭笑不得，应道：“不是，去出差而已。”出了小区，有的士停在门口，司机在睡觉。利好走向前，敲敲玻璃，司机睁开眼，马上坐直身子，问：“去哪里？”“车站。”利好去打开车门，先把行李放进去，接着两人上了车。
坐在开往A市的大巴时，东方开始发白，像刚睡醒的人睁开迷蒙的眼睛，一片蒙蒙亮！利好对史洋说：“哥，有两个钟的车程，先睡一下吧。”史洋哪里有心思睡觉，说：“我不困，你睡吧。”利好又问：“有没什么不舒服？”史洋摇摇头。利好就自己拿出一件衣服盖在身上，闭上双眼睡觉。她知道，这一行，要责起照顾哥哥的重任，首先得自己养好精神才能应付日后的困难。
父亲之所以安排利好陪史洋去看病，是因为利好没有相关的证件，不能在药店里帮忙。其实，这样的安排正合史洋的心意。妹妹常年在外在打工，比较独立，而刘来丽一直呆在药店里，要是有起事情来，肯定没妹妹处理得好。况且儿子年龄小需要人照顾，有刘来丽在身边，史洋会安心得多！
到A市的时候，快9点钟。下了车，直接打的士到肿瘤医院。从外面看，这医院没什么特别，就几栋高楼，旁边有一个大型建筑工地。一进去，以为进了一个大型商场。中庭四部电梯，地面、墙面贴的全是大理石，金碧辉煌，格外有气派。周围的墙上挂满了名家高人的简介，地面上，导诊小姐都有好几个，另外还有四五台自助咨询机器供病人自助查询。最吓人的是，医院里人头锦簇，上楼都要排队等电梯，若不是人们要么满脸病容要么忧心忡忡，还真以为是在逛商场。不来这里真不知道，原来相同命运的人有这么多！人群中，很多人都像史洋兄妹俩一样，背着个大行囊，来自不同的城市，为了治病才聚在一起。到了挂号处，广播播放着：“XX医生今天已挂满，请不要再挂了……”利好赶紧跑到挂号台，说要挂鼻咽喉科，李大量教授。被告知李教授今天不坐诊，要等后天。利好问史洋：“哥，李教授要后天才坐诊，我们是不是等后天再来？”史洋有点心急地说：“不等了，先找一个医生开单检查吧，反正都要重新检一次的。我想快点治疗，一天得不到治疗，我都睡不着。”利好：“找了别的医生开单，怕到时李教授不接诊！”史洋有点不肯定地说：“应该不会的吧，不会的。”利好本来想坚持等后天李教授坐诊才看，听史洋这么说，也不好说什么。两人重又回头去看医生简介。贴着医生简介的地方站了好多人，大家都仰起头往墙上看，像小学生识字一样认真，期望找到一位好的医生。史洋兄妹俩加入其中，最后，选了一位当天坐诊的老女医生。
老女医生头发白了一大半，面容和善，眼睛透着些许不易觉擦的犀利。她看了史洋的鼻子、口腔、耳朵，又用手按了几下脖子。末了，问：“你是干什么的？”史洋明白她问的是职业，胡乱编了一下，说是在乡下开杂货店。女医生打量了一下史洋又看了一眼利好，又问：“是不是决定在这里治疗？”“是。”史洋坚定地说。女医生沙沙地在本子上写单，一会儿递给史洋一叠单，交代说：“你交了钱后，马上拿单从门前的建筑工地走过去，到骨扫描那里约时间，一定要约好骨扫描的时间，再折回来做其它检查。还有你在当地做过病理检查，在这就不检了，我写一张单给你，回当地医院借出来。还有，开了一些药，回去先吃。下个星期三我坐诊，你到时带齐所有的检查结果来找我，记得啊。”谢过医生，来到收费处，十多个窗口前都排了长长的队伍，利好让史洋坐在一边等，自己去排队。越接近窗口越清楚听见收费员报的数：“XX一万六千、XX八千……。”每一次报数不低于绝四千元。轮到利好了，收费员冷冰冰地报：“史洋，5216元。”虽然做好心理准备，但利好心里还是吓了一跳，光做检查就要五千多，那接下来治疗的费用呢？交了钱，利好小心地把发票放好。两人拿着单依着女医生的嘱咐，从建筑工地穿过去。其实一路上都贴着指示图，很快就找到扫描处，交单，约的时间是后天上午。再折回来MR（核磁共振）处排队，谁知，又得约时间，约了明天下午。之后又约了几个时间做检查。
在等做B超时，利好问史洋：“骨扫描是什么？你上网有没查到？”史洋：“就是骨头扫描，可以检查出癌细胞有没入侵骨头，要是有的话，治疗都没意义了。”说完，一脸黯然！
把所有可以做的检查都做了，下楼，准备到外面找个住的地方。到了一楼，经过餐厅，才想还没吃早餐。利好提议先吃一点东西。在餐厅里坐下，一看餐牌，哗！东西贵得要命！随便一个没肉的汤河粉都要八块。医院里什么东西都是天价！利好帮史洋买了一个肉河粉，她自己舍不得吃，只买了个包子充饥。史洋问她怎么不吃，她谎称饿过头，又不想吃了。
吃完东西，走出医院。发现离门口不远的草地边站着很多人，三个五个人站一堆。穿制服的保安手抓电棒巡来巡去，不让那些人太接近医院。他们当中有些手里拿着宣传单，有些什么都没拿。一见到有人从医院里走出来，就立刻迎上去。利好跟史洋走出来时，就有两个人迎上来，露出让人冒汗的笑容关切地问：“看什么病啊？我有个朋友患了XX病，去XX地方看好的，我带你去吧。”很明显，这些就是新闻里报道过的医托，专门介绍病人到黑诊所，收取高额提成。要是跟他们去了，严重一点的，让你命都没有！史洋两人护着包、低着头不理他们径直地走过去。到了公路边，又看到好些举着“有房租”的牌子的人，一见人就问：“要不要租房子？很便宜……”大多数人都不理，但也有一些人停下来听他们说，跟他们去看房子的。冲过这一路缠绕，松口气！真怕稍为走慢一点，就会丢钱包，这可是救命的钱！
史洋和利好在医院对面的横巷里找了个门面有点破落的旅馆，标双150元一晚。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算是便宜的房间。把行李放好，史洋便躺在床上休息。中午一点多，利好叫史洋起来吃午饭。史洋说：“刚才吃了粉，还不饿，你自己去吃吧，吃了打包回来，顺便买一份A市日报和足球报。”
在旅馆楼下，利好碰到几个来投馆的人，手里拿着肿瘤医院的牛皮纸报告袋，围着前台问房价。又一个不幸的人！利好心里想。出了门口，发现旅馆所处的巷子，有很多快餐店、便利店和药店。很有特色的是，每一家药店门口摆着“灵芝孢子粉”、“治癌克星”……之类的广告灯箱，居民楼的阳台上隔三差五，就有用毛笔在木板或纸皮上写着“短期房屋出租，电话XXX”的广告牌，字写得很丑陋。想不到，一家医院除了给病人治病以外还创造了这么多的创业和就业机会。利好随便进了一家稍为干净一点的快餐店。拿起餐牌看，不看则罢，一看，真叫人哭笑不得！居然有一系列的癌症套餐，癌症养生汤。晕！老板对症下药的工夫好比医生下单子，医生专业，老板精明！利好挑了个最便宜的癌症套餐——香菇肉饼加外青菜。吃好后，利好给史洋打包了一个同样的癌症套餐和一个癌症养生汤——红萝卜灵芝排骨汤。
进了房间，史洋已经起来，正在看电视。史洋说：“你忘了带手机，刚才电话响过。”利好拿起放在床头的包，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又丢下，是公司的同事。因为是长途，没回。忽然想起早上医生给史洋开了药，于是又拿过包，找出几瓶药来递给史洋，说：“哥，医生开的药，吃了饭再吃吧。”史洋含着一口饭应：“哦。”利好顺便翻出单据，仔细看了一下收费项目，发现检查的费用是2900元，那么，药费就是5216减去2900等于2316，不是吧，那几个瓶子里的东西值2316元？是什么东西做的呀？利好想起那老女医生和善的脸，感觉她的脸背后藏着一把锋利的刀！割了你一脖子一脖子的血，还得说谢谢！太恐怖了！还没开始正式治疗呢！史洋见利好拿着单子在想事情，问：“怎么了，有问题吗？给我看看。”利好说：“没什么，医生开的药太贵了。”史洋接过单子，看了一下，也有点吃惊地说：“哗，是很贵！刚才我看了药瓶，都是一些营养药。我上网查过，这种病主要靠放疗、化疗的，特别是放疗，再加上一些消炎营养药辅助治疗的。”随即想起新闻暴光的乱收费的事件，好生惊慌！利好略带感慨，说：“还以为年老的医生会有慈悲之心，幸好，我们以后不是找她看。”停了一下，又安慰地说：“算啦，或许她开的药真的是很好的。”史洋：“都开了，还能怎样，又不能拿回去退，惟有这样想啦。”
下午没有检查，兄妹俩一直躲在房间里看报纸。史洋像在家里一样，拿着笔在足球报上画圈圈。
利好把报纸缝都看完了，看看时间，才5点30分。史洋戴着耳塞听收音机，一边听，一边看报纸。不用问，他肯定是在听足球赛事联播。利好问：“哥，听完没有？”史洋：“快了。”利好：“听完了，出去走走，再吃饭吧，老呆在房间会发霉的。”其实，她是想史洋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走走，分散注意力，不用老想着治疗的事。
利好特意走出外面的大街，避免在巷子里的快餐店吃饭，那些餐牌、广告字眼太敏感，容易引起不愉快的联想！他们慢慢地走着，史洋一直低头沉默不语，偶尔利好问一句才答一句。有时他带着茫然不知所措的眼神，抬头看一下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又低下头。利好不知该怎样去安慰他，也就随他。其实她也一样，一颗心悬在半空！走着走着，他们走到医院背后的一条街，附近有一所学校，街上有好几家文具店。史洋进了其中一家文具店，买了一支笔，和一个带锁的笔记本。这种笔记本，利好在学生时代曾用过，那时觉得把心事锁上，特有安全感！只是想不到，竟会有陪哥哥买这种笔记本的一天！谁会料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