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亲队伍进了何家大院,人们互相打着招呼,不过是“忙呀”、“辛苦辛苦!”、“不客气不客气”之类的客套话。但是何家所有的人和前来喝喜酒的亲眷都把注意力集中在王昌龄,这个大家闻名已久的芷阳村大诗人,何员外的新郎官。
人们经过南房前面的过道,走进垂花门,进入正院。接着,客人们被安排在正房的厅堂里休息,有接待人员给客人们筛茶,在一张大圆桌上摆上糖果糕点。现在王昌龄正落落大方地跟亲眷们打着招呼。快嘴媒婆对一些重要的亲眷向王昌龄做介绍:“他们是外公外婆,他是大舅舅,她是舅妈,这是大姑爷,她俩是大姑姑小姑姑,他是小姑爷,这是婶娘,她是二姑爷,他们是大姨父、小姨夫……”快嘴媒婆每介绍一个人,王昌龄都要及时打招呼。王昌龄富有风度的表现得到所有的客人们的啧啧称赞,大家都用饱含爱慕的眼神看着王昌龄的一举一动。
现在有一对中年夫妇站在王昌龄的面前,王昌龄心情激动,虽然王昌龄对他们并不陌生,曾经多次叫他们“伯父伯母”,但是现在不能这样叫了,现在需要用一个对所有的过来人都习以为常、但是对王昌龄来说还是第一次的称呼,尽管王昌龄内心有些紧张,但是王昌龄落落大方地作出了最亲切的应对:“爹!妈!”
“哟,这孩子有学问就是不一样,叫我们爹妈!”芙蓉妈高兴极了,嘴巴向两边脸颊拉成一条细长的缝,满脸堆满幸福,甜甜的笑容几乎要从脸上溢出往下流。
芙蓉妈看见几个小女儿都在姐夫身边,于是吩咐:“莲花水芝菡萏,还不快点把姐夫带到你们大姐那里去?”
几个小女儿答应一声,众星捧月拥着姐夫往西厢房那个绣楼走来。
芙蓉此时正在绣楼上观望。这种时刻,芙蓉不便到处走动,这是待字闺中的女子的规矩。但是芙蓉耐不住躲在绣房里,不时到走廊上看看,听听下面的风声。当那轰隆隆的鞭炮声响起的时候,芙蓉的心也激动起来,芙蓉知道这种轰隆隆声音的意义,它意味着从此她跟昌龄哥的关系公开化了,整个芷阳村的人都知道她是王昌龄的老婆,也好,这样以来,一些在她面前死皮赖脸的家伙再也不必枉费心机了。
那轰隆隆的鞭炮声停下来以后,芙蓉在走廊上张开耳朵听,从喧嚣嘈杂的声音中,芙蓉的耳朵里筛选出那些跟昌龄哥有关的声音,一方面是昌龄哥跟亲眷们打招呼的声音,一方面是亲眷们赞扬昌龄哥的声音。芙蓉听着那些声音,内心涌起爱情美满的自豪感。
忽然她听到了妈妈那一声“哟,这孩子有学问就是不一样,叫我们爹妈!”,芙蓉的脸上现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那是跟此时她妈一样的表情,一种满脸堆满幸福的表情。接着又听到妈“莲花水芝菡萏,还不快点把姐夫带到你们大姐那里?”这一句,芙蓉知道昌龄哥就要来了,于是走进绣楼,拿起针线,装模作样地做起了女红活儿。
几个小妹陪着姐夫走上绣楼,看着姐夫进入了绣房,几个小妹说了声“大姐,我们外面玩去了”就带着一路嘈杂的脚步走开了。
“这几个鬼丫头,真把她们没办法。”芙蓉说了这么一句马上改变话题:“你也来了?”
“我不应该来吗?”
“我是说,也许你……”芙蓉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找闲话说,实际上她早就知道昌龄哥一定会来。
“怎么?准备做妈妈了?”
“不怕羞呢,‘做’字还没写一撇,就想做爹了,真的不怕羞。”
王昌龄从芙蓉的话里听出了一点意思,“做”字还没写一撇,这不明明是说我跟她还没做那事吗?昌龄想,她可能有些急了。想到这里,昌龄心里一动,伸出手臂把芙蓉揽入怀中。接着,两张嘴唇又合在一起了。
但是昌龄跟芙蓉都还理智,知道今天不能在绣房呆太久,尤其不能让别人看到他俩此时在绣房里抱在一起,于是二人毅然松开手,摸摸嘴巴,开始了正常谈话。
“这些天来想我吗?”昌龄问。
“不想。谁会时时刻刻想着你呢?”
“芙蓉,我的芙蓉,我的芙蓉妹妹,你昌龄哥可是时时刻刻想着你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现在真的有了这种感觉。当然,我也知道芙蓉妹妹时时刻刻也在想着昌龄哥,是吗?”
几个小妹在楼下叫大姐和姐夫吃饭了,于是二人起身走出绣房,向着西厢房里侧的餐厅走来。
当王昌龄跟芙蓉双双出现在餐厅门口的时候,有宴会主席把王昌龄跟芙蓉安排在厅堂最当头一桌。在厅堂最当头并排有三桌,现在宴会主席向王昌龄介绍:“这三桌都是主要亲眷和芙蓉的长辈的席位,这边一桌坐的都是长辈中资格最老的,昌龄认识他们一下:这两位是外公外婆,他们是从洛阳赶来的,这两位是大舅舅和舅妈,他俩是大姑姑大姑爷,他们也都是洛阳的亲戚。他俩是小姑爷小姑姑,他们在蓝田,这两位的大姨夫大姨妈,家在下邽,还有这两位是小姨夫小姨妈,家在周至县……”宴会主席又指着右边一桌介绍:“这位老人是爷爷,这两位是二爷、三爷,还有那几位也都是本家的爷爷。还有这一桌,他是大叔,他是二叔。好,爹妈你都认识,这几位都是本家的叔伯婶娘。”
宴会主席介绍完,酒宴正式开始了。开始是一阵猛吃猛喝,男人们不停地劝酒,碰杯,一双双筷子夹着一块块大猪肉往嘴里送。这正是一个字谜说的:“东门城外起火,烧死城内二人,正是一男一女,哭到酉时三更。”打四字——“烂肉好酒”。女人们不喝酒,只顾夹自己喜欢的菜肴往嘴里送。
王昌龄跟芙蓉本来是修养极好的人,平日在席面上,尽管也有跟别人一样的食欲,但是出于斯文人的修养要求,他们常常很有节制,绝不显示出哪种狼吞虎咽的粗鲁举止。今天对于他们俩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他们就更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了,二人几乎不愿意动筷子夹菜。但是今天不需要他们俩动筷子夹菜,两旁的叔伯婶娘不停地夹着各种佳肴美味往他们俩的饭碗里送,直弄得他们俩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来阻止长辈们夹菜。
此时一位叔叔乘王昌龄不备,将一块很大的猪肉送进王昌龄的饭碗里,这一下王昌龄真的为难了,心想,我王昌龄哪有这么大的肚量,还吃得下这么大一块猪肉么?但是现在已经不能够退回到菜碗里,怎么办呢?王昌龄马上想到了可以帮助自己的人,芙蓉,身边的芙蓉。
王昌龄用手肘碰了碰芙蓉的手臂,芙蓉立刻明白了,昌龄哥被那一大块猪肉吓住了,得想办法把它弄掉。芙蓉看到坐在右手边的婶娘正埋头啃一块骨头,于是灵机一动,从昌龄哥的碗里夹起那一块大肥肉径直送往婶娘的饭碗里,口里忙说“不要啃那块骨头,吃肥肉!”
婶娘看着那块大肥肉笑笑说:“我婶娘可不像你昌龄哥,斯文人,我婶娘这张嘴就像老母猪的嘴,什么东西都吃得下,看我老母猪吃肥肉!”说完,把那块大肥肉一口吃下,肉油从两边嘴角溢了出来,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经过一阵猛吃猛喝,大家的食欲得到了满足,于是开始说闲话。酒席上么,除了喝酒吃菜,就是说话。
“听说这位新郎官的祖上在山西太原?”大姑爷向昌龄提出了问题。
“是的,我家祖爷爷就是太原人,后来我祖爷爷在芷阳村买下了一块地皮,于是就在芷阳村安家了,就是现在的王家大院。”
“大诗人王勃不也是山西人吗?”
“是的,说起来,那王勃还是我的本家爷爷,王勃跟我的爷爷是同辈人,比我爷爷的年纪还小十来岁,他们都住在太原城北的鼓楼街。”
“难怪呀,原来你们王家有根基,大诗人之后,要我看,妹夫这令婿将来有大出息。”芙蓉大舅舅夸奖昌龄说。
“听说外公家在洛阳的莲花寺街?”昌龄问。
“是呀,还有你两个姑爷,他们也在洛阳,不过你大姑爷住在铜驼大街,过些天你跟芙蓉去我们家玩几天,那里有香山寺,还有龙门的那些石洞,对了,洛阳的牡丹花也很有名呢。”
“当年则天皇帝在香山寺举行了‘香山赋诗夺锦袍’的盛大诗会,你们一定知道?”
“怎么不知道?当时的情景好热闹呀,香山寺漫山遍野都是围观的人,不过一般平民百姓不能靠近香山寺,只能站在远处看热闹。昌龄你也知道这事?”
“知道一些,不过那时候我还小,只是听大人们说起。到了七八岁的时候,我看到一位老先生拿着一本小书,书名是《香山赋诗夺锦袍的故事》,我看了看内容很有意思,就向那位老先生把那本小书借来了。那里面的故事我现在还记得。”
“说给大家听听?”
“只怕说不好。”
芙蓉用手肘在昌龄身上碰了碰,昌龄明白是鼓励他说。又加上其他几位亲眷的催促,于是王昌龄说道:
“那时候,则天皇帝刚刚登基不久,作为金轮圣神皇帝的她,在天阙龙门香山寺石楼举行盛况空前的诗会,这场驰誉寰宇的大周诗坛盛会由可以称量天下文才的扫眉才子上官婉儿主持并裁定优劣。诗会开始,主持人上官婉儿宣布了则天皇帝的圣谕,以香山诗会为题材,在场官员每人赋诗一首,谁最先写成就赐给一件锦袍,结果左史东方虬最先写成。于是上官婉儿把锦袍递给了他。”
“这东方虬风光了。”大舅舅带着羡慕的语气说。
“事情还没完呢,就在这时候,宋之问的诗也写好了,大家看他的诗,都说宋之问的诗更好,于是宋之问一把夺过锦袍穿在身上。”
“这事有点乱了,怎么能够自己夺呢?这还成体统?”外公开言了。
“皇上就是皇上,既然有言在先,这锦袍还是东方虬的。则天皇帝还是坚持把锦袍赐给东方虬。”
“这还差不多,皇上圣明。”爷爷也表示赞同。
“待群臣的诗都写出来以后,上官婉儿给予一一评点,结果评出武三思、沈佺期和宋之问三人的诗为最优。”
“哟,这三人的诗一定写得绝好?”
“真的写得极好,那武三思写的是《奉和春日游龙门应制》,诗曰:‘凤驾临香地,龙舆上翠微。星宫含雨气,月殿抱春辉。碧涧长虹下,雕梁早燕归。云疑浮宝盖,石似拂天衣。露草侵阶长,风花绕席飞。日斜宸赏洽,清吹入重闱。’”
“果然好诗!那么沈佺期的呢?”
“他的题目是《从幸香山寺应制》,诗曰:‘南山奕奕通丹禁,北阙峨峨连翠云。岭上楼台千地起,城中钟鼓四天闻。旃檀晓阁金舆度,鹦鹉晴林采眊分。愿以醍醐参圣酒,还将祇苑当秋汾。’”
大家又是一阵称赞。
这时候芙蓉爹兴趣来了:“龄儿,把宋之问那首也背给大家听听。”宋之问那首诗比较长,芙蓉爹想让龄儿显示显示。
“宋之问那首诗比较长,但是爹既然要昌龄背一背,昌龄就背一背。那首诗的标题是《龙门应制》,诗曰:
‘宿雨霁氛埃,流云度城阙,河堤柳新翠,苑树花初发。洛阳花柳此时浓,山水楼台映几重。群公拂雾朝翔凤,天子乘春幸凿龙。龙门近出王城外,羽从淋漓拥轩盖。云跸才临御水桥,天衣已入香山会。山壁崭岩断复连,清流澄澈俯伊川。塔影遥遥绿波上,星龛奕奕翠微边。层峦旧长千寻木,远壑初飞百丈泉。彩仗蜺旌绕香阁,下辇登高望河洛。东城宫阙拟昭回,南陌沟塍殊绮错。林下天香七宝台,山中春酒万年杯。微风一起祥花落,仙乐初鸣瑞鸟来。鸟来花落纷无已,称觞献寿烟霞里。歌舞淹留景欲斜,石间犹驻五云车。鸟旗翼翼留芳草,龙骑骎骎映晚花。千乘万骑銮舆出,水静山空严警跸。郊外喧喧引看人,倾城南望属车尘。嚣声引飏闻黄道,王气周廻入紫宸。先王定鼎山河固,宝命乘周万物新。吾皇不事瑶池乐,时雨来观农扈春。’”
“好呀!……”
“慢,让龄儿把东方虬那首获得锦袍的诗也背下来。”外公说。
“东方虬那首诗的标题是《咏春雪》:‘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不知园里树,若个是真梅?’”
“好!好记性!”鼓掌声、吆喝声响成一片,老人们都笑眯眯地看着王昌龄,芙蓉的内心比蜜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