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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The Revolt 起义(9)

每提及过去那个被称作“家”的地方,这个自称“德法叶”的男孩都会立刻缄口不言,甚至会用很蹩脚的方式假装从没有听见那样的问题。

并不只是因为他想要掩盖自己的出身而已。对他来说,那个地方很简单——

精心地裁剪成规则方块的树木,翠绿欲滴的草地生满屋前,每逢换季便会彻换一新的花圃,整齐地排列在石子路旁的怪奇塑像,甚至还有流过庭园的涓涓溪流,以及……冰冷的、铁青色的墙面。

他所能得到的所有活动空间,就在那道围墙之内。

对他来说,那个地方很简单——自他的长姐与那个篡夺了他一切的男人订立下婚约的时候起,这里就慢慢地变成了一座精心装点的监狱。在监狱的出口,无时不刻都戍立着佩带武器的私人卫兵,不知是那个男人从什么地方雇佣来的,从来不属于他们家族的私人卫兵。他们允许园丁、厨师和仆人通过那道门,却独不准他靠近那道门。

一个外人入主了他的家庭,而那时候尚还幼小的他却无法反抗。

那是自他出生起便生活的地方,但从那时候起一切却都在逐渐变得陌生;熟悉的人渐渐地消失在院子里,而越来越多陌生而且冷漠的面孔在他的身边出现,不说多少话,只是用可怕的眼神时刻盯着他,无论他走到哪里。在甚至连自己唯一剩下的亲人都被离间而逐渐疏远的时候,陪着他的只有这匹点缀着白斑的棕黑色幼马,那是父亲还在世时赠给他的礼物——那时候它还不叫这个名字。

它不止是男孩的坐骑,又或者宠物。它是他最亲密的伙伴,他的发小。

终于,为了远离那个不再是家的地方,他们共同定下了计划。

顺着那条流经庭院的徐徐溪流,男孩趴伏在马匹坚实的背上,潜游过围墙的缺口,试图从那里逃跑。但一个年仅八九岁的孩童所能想到的事情,那个狡猾的簒夺者会想不到吗?当男孩的脑袋再一次浮出水面,等待着他们的并不是自由,而是两名持着长刀、披着甲衣伫立在滩头的青面卫兵。

当他们提起手里的长刀,露出狰狞的表情,男孩紧闭上了眼睛。他毫不怀疑,这些受命于那个簒夺者的狗腿子会不带丝毫犹豫地就此将他们杀死在溪流边上。

——但所幸,他被拯救了。

直视着刀刃映出的寒光,那匹健壮的马儿非但没有退却,反而迎头冲了上去。

紧闭双眼的德法叶没能看见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仿佛一阵短暂而激烈的迅风从他耳边掠过。他听到惨叫声、撞击声和“扑通”落水的声音,这才睁开了眼睛。

——眼前再也没有什么能挡在他们追求自由的路上了。

*

德法叶再一次撇过头,透过头盔狭细的眼缝,越过自己厚实的肩甲,捕捉到了身后敌人的动向——那三匹骆驼自然无法与他引以为傲的战马“无畏”相比,几乎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尽管如此,德法叶深知,那是几匹不能小觑的庞然大物。骆驼厚实宽大的蹄子沉稳、整齐地交替平踏在松软的沙地上,它们的步速并不快,但步幅却很大。尽管没有全速奔跑的战马那种焦急、敏捷的感觉,它们的速度并不慢,如果稍加疏忽便会被追上。

德法叶仍然在苦苦思索着当下尴尬情势的解决办法。他的主要任务是牵制,当敌人试图折返的时候利用自己的速度从背后对他们发起袭扰;但他不能将敌人甩开太远,至少不能远到他无法看见敌人的程度,否则他就没办法掌握敌人的动向了。

——但这种迂回的战术并不符合他的脾性。如果有得选的话,他更希望用那种更加男人的方式解决战斗。

如果他的对手不是三个配合无间的老练佣兵的话。

他不禁叹了口气,轻轻地抚摸着无畏的健硕的颈侧,在那里留着一道难以忽视的醒目刀疤,那是许多年前,勇敢的它正面迎击两名持刀卫兵所留下的勋章。

“抱歉了,你也不喜欢这样的吧?”

无畏的粗鸣似乎在表达赞同。

……但,等等。

那不对!

德法叶立刻意识到,无畏的声音不太对!

——那绝不是寻常的叫声,从那声音里,德法叶听到了太多急促、粗重且不均匀的喘气夹杂其中,并带着一些不自然的摆头动作;不仅仅如此,它引以为豪的爱马的步速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放缓。

“怎么会……这么快就陷入疲劳了?!为什么会这样?!……莫非是这干燥的空气……”

德法叶的额上立刻渗出了汗珠,这是他甚至没有考虑过的情况。作为一个南方土生土长的奥芬妮人,乘驭着远比北方马种更耐炎热环境的南方马种,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和“无畏”是承担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至少比起他的其他同袍,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但尽管是临近的地区,他所出生维·奥芬妮地区当然不是这样一片荒漠,甚至还算是南方最为湿润的地区之一;而纵使对于正常的奥芬妮人,若不是时常穿梭于奥芬妮人和科维尼人领地之间的旅行商人,也并非都有过频繁穿越这片奥拉夏荒原的体验。更何况,这四年来,他和“无畏”都始终待在北方,适应着北方那不一样的水土和食物。

——一切都已经变了。这片荒漠中最危险的事情正在于,你根本无法预料到什么地方会出问题,因为什么地方都会出问题!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敌人的意图——他们在逐渐地将他往沙漠的更深处驱赶!骆驼的优势正在于沙漠中的耐力,如果他的马匹在这样持久的追赶中逐渐失去气力而倒下,那么他将被困死于这重重黄沙之中!

“可恶啊!如果能早些发现的话……”

德法叶不甘地咒骂道,现在他已经失去了利用速度优势迂回转向的有利条件了。如果他在这时候选择回身,那么必然会被那三骑追上。

“……果然,这种处处掣肘的战法根本不适合我们,不是吗?”

在这极大的压力之下,德法叶却忽地冷静下来了。他伸出手掌,轻柔地覆住马匹颈侧的伤痕,用指尖细细地感受着那凹凸不平的质感,语气中也有了歉意。

“……对不起,我的‘无畏’……你从来没有过怨言。不管要为我面对什么,你都从不会抱怨……”

“……但我也学到了新的东西。我已经……变得更坚强了。”

“四年前,你是我所拥有的一切力量……但今天,也让你看看我的力量吧。”

“——再没有人能挡在我们的面前。”

*

紧凑的马蹄声放缓了。从身后看来,那匹矫健的战马也终于在灼人的风沙中愈加露出疲态。

骆驼骑兵们的脸上挂起了兴奋的笑容,他们知道,他们的猎物终于滑进了他们耐心编织的捕网中,插翅难飞。“来了,兄弟们!游戏时间结束了!”说着,他们手中的缰绳已然高高地扬起——即便是一直以来稳步前行的骆驼,在骑手的催促之下,它们的步速开始变得急促,那些宽大脚掌拍打在地面上的响声也愈加地充满力量。

但为了保存已经渐显疲乏的“无畏”的体力,德法叶还是放缓了速度,任凭从身后传来的那令人心跳加速的厚重蹄声逐渐逼近。囿于沉重头盔对颈部活动范围的限制,德法叶索性摘掉了自己的头盔,挂在马匹的身侧,从而能时刻保持对自己身后情况的观察。这么做当然存在着莫大的风险,头盔对整个头部的保护作用不必多言;但如果不能保有视野,他很难仅凭自己的听力抓住反击的时机。

另一项显而易见的劣势在于,骆驼的身材普遍比马匹要高大很多,这意味着在接战的时候,类似于骑兵对步兵的优势,骆驼骑兵也具有对普通战马骑兵的高度压制,更不用提正面冲撞时所携带的力量差距。很显然,他深知此刻的情况对他来说尤为不利,若不采取一些非同寻常的应对手段,胜利的天平将绝无可能向他倾斜。

“是时候拿出偷师来的本事了。”

德法叶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苦笑,用力地向右勒紧缰绳。

“……打算向右绕行?哼,小鬼,你坐骑的体能储备还能支持得了你的想法吗?”

在佣兵们的眼里,德法叶的行动当然不过只是在垂死挣扎。如果他以有弧度的路线行动,那么直线追击的他们反而更容易能赶上他。——在当下的情境下,那用不了多少时间了。

——事实上,离接战只剩下十倏。

——五倏。

——三倏——

佣兵们握紧了手中的小盾,准备迎接德法叶可能发起的反击。那种小盾并非用于正面抵挡骑枪的攻势,但熟练的使用者能够用它来偏转敌人骑枪的突刺,从而规避敌人的攻击。

——两倏!

突然,德法叶作出了变化!

——他提缰至嘴边,随即一口咬住,就像当初弥斯在和他切磋的时候所做的那样!

——最后一倏!!

德法叶骤然提起了骑枪,瞬间换到反手,并用腾出来的那只手控制前端,平举过头!

——正因为敌人的攻击必然来自于上方,自己又卸下了头盔,为了保护自己的头部,他必须用骑枪作出同时攻防的大师之击,将敌人的攻击阻隔在外!

而他所做的远不仅如此。

在那接战前的最后一刻,他猛地勒紧了颈部的肌肉,以惊人的爆发力扯动了缰绳。

在三名佣兵惊愕的目光之下,健美的战马“无畏”以同样的爆发力回应了他的行动——它的前蹄扬沙而起,棕黑色的尾鬃在劲风中甩起,以及,它的整个躯体。

——为马匹急转的力量所带动,卷携着锐气的重骑枪尖撕裂开炎热的空气,划过一道犀利的圆弧,如一柄旗杆一般巨大的砍刀,毫不迟疑地回旋,向其身后的敌人挥去重劈!

*

即便是身处同一个营地里的战友,德法叶与艾利梅尔的关系一直以来都非常糟糕。无论艾利梅尔和那对罗吉兄弟在捣鼓些什么,他们通常都会藏着掖着不让德法叶知道。

但当艾利梅尔与那对兄弟三人在夜里秘密地研究、训练梅耶尔大人在切磋时使出的作战技巧时,他们没能逃过德法叶的眼睛。借着夜幕,德法叶偷偷地隐匿在附近,那时他的伤势仍没有痊愈,但这并不妨碍他将他们的所有训练都牢牢地记在脑子里。

对于偷看艾利梅尔的训练这种不太光彩的事情,德法叶并不感到良心受谴。在他看来,既然这些全部都基于那些梅耶尔大人为他们演示的技术,那么队伍里的每一个人理所当然都有资格学会。——当然,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自尊心极强的他不会允许自己的落后。

在那段时间的秘密训练中,他见到了一个有趣技巧。

——那是由艾利梅尔构思出来的,结合了梅耶尔大人所演示过的、惊为天人的回马甩枪横扫,以及马上双手骑枪战术,从而延伸出来的新的战技。

尽管艾利梅尔和罗吉兄弟他们经过了数日的训练,仍不能得心应手地将其投入应用,但德法叶有自信,在自己的手中,那个技巧才能够真正地发扬光大,哪怕自己还没有时间去真正操练过那个技法。他相信,只需要自己的精湛骑术,以及他与“无畏”之间的深刻羁绊,这些足以让他真正发挥出那个技巧的效力。

——因为他才是骑卫队最强的骑手,是唯一有资格得到梅耶尔长官教导,以及名扬天下的雷·兰吉尔·泽文大人传承的骑手。

于是,他给这个战技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

——“新星之环!”

以自身为轴,重骑枪划出的那道完美的圆弧,正如同环绕周身的众星之环,拱卫自己的同时,对敢于进犯而来的敌人赐以还击!

“什么?!!!”

“……这种简单的技巧,难道不是看过一遍就会了吗?!!”

掷出那一击的同时,那名骄傲的年轻骑手放肆地怒吼道,仿佛在宣泄着自己的不满。他经历过的所有屈辱,所有矛盾,所有不平,所有愤怒,在这一刻紧握在他手中,凝聚在那杆骑枪的锋尖。

显然,这天马行空的一击大大出乎敌人的预料。

由于德法叶避开了敌人正面的冲撞,而选择向右急转,最先承受了这一击的正是位于对方阵型右翼的敌人。敌人久经战阵的标枪并未因为德法叶的突然扭转而丢失掉早已锁定的目标,但陨星般的重骑枪尖从他面前暴力扫过,以凶蛮的力道猛地砸在佣兵平挺向前的枪杆前部,蛮不讲理地将那杆标枪拨开至一边;而那柄因无力抵抗而被甩弹开的标枪则打在第二名敌人的标枪路线上,使第二柄标枪在那一瞬间丢掉了锁定——

趁着那个空当,德法叶的骑枪迎着敌人向前猛冲的势,精确无误地将其送入第二名敌人的侧喉。骑枪钉入敌人喉咙的位置与德法叶稳固的双手在那一刻化为固定的两端,使骑枪粗大的枪杆横亘在第一名敌人的冲锋路线上——根本来不及躲闪的敌人迎头撞上,毫无抵抗地被掀翻下马。

至于位于敌阵左翼的那名敌人,他们之间的距离和位置已经足够给他片刻的缓冲了。当那柄标枪的锋尖足够威胁到德法叶的时候,他已经挺起了枪身,意图偏挡开这直指他脆弱头部的一击。

——白驹过隙之间,血肉绽放,枪杆崩裂!

只下一倏,四人已然分开,此次交锋的结果也已然明朗。

*

敌人的阵型已经全然崩溃,仅凭他们当下的位置并不足以断定他们究竟是方才与他接战的哪一个。即便那些佣兵都没有戴头盔,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也不足以让德法叶认清他们还未沾上血迹的脸。

但单凭他们的伤势,他不难判断出他们在接战时经历了什么。

其中一人已经死了,全身浸染着鲜红的血液,但他的手却还被卷起的缰绳缠吊在那里,仿佛废弃的货物一般有气无力地吊挂在骆驼的身侧,被失去了控制的骆驼缓慢地拖行着,在沙地上留下一条血渍;他仍还睁大着眼睛,保持着死亡时那一瞬间的惊愕表情,颈部的右面留下一个仍在向下不断淌血的骇人缺口,似乎仍能隐约地看见伤口上扎着的碎木渣和其中暴露出来的骨头。——这就是那名不幸被重骑枪击中喉咙的佣兵,长枪携带的冲击力瞬间摧毁了他的颈椎,并撕烂了他的右颈。他在受击的那一瞬间当场死去,也许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来得及注意到这一点。

另外一名敌人俯身趴倒在沙地里,似乎已经没了动静,他的骆驼已经跑出去老远。德法叶看不清他的脸,但他凭借另一个迹象得以判断了他的伤势——除了因为直接命中敌人颈部而崩碎开的枪尖,他的枪身竟然还弯折了,尽管没有被彻底折断。这意味着那名敌人的面部也遭到了同等强度的冲击,应该不太可能还有再战的能力了。

“呼!”

德法叶的眼中仍然闪烁着方才那一搏给他带来的兴奋,这正是完美的战斗状态。他甚至没有感觉到额头上那条伤口给他带来的疼痛感,甚至直到血流从上面淌下来,他才发现那是自己的血。

——刚才的最后那一下格挡并不算完美,对手的标枪还是在他的头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他迅速地擦了擦脸上的血,稍稍歪过头来,避免血液糊了自己的眼睛。无妨,这点伤口根本不是什么大碍。

仅剩下的那名敌人已然回过身来,毫发无伤,重新面对着德法叶,满面怒容。但他没有立刻反攻过来,很显然,重新评估了局势的他陷入了犹豫。

瞬间失去了两名战友,此刻的形势已经不复如前。尽管德法叶的骑枪也基本损坏了,而自己的武器还完好无损,但没有战友的掩护,德法叶身上的重铠在一对一对抗时仍是难以忽略的巨大优势。哪怕骑着高大的骆驼,任何有理智的轻装骑手都不大会愿意和重甲骑兵单独对抗,尽管轻骑兵也有用标枪击穿缝隙处或是铠甲薄弱位置的机会,但两边的容错率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

趁着敌人犹豫的工夫,德法叶竟大摇大摆地驱马走近那名还未知死活、趴在沙地上的敌人,并在他身边下了马。在方才那千钧一发的交锋中取得了胜利已经给了他极大的自信。

丢下手中已经损坏的重骑枪,德法叶屈身捡起敌人的标枪,随后转过身,挑衅一般抬头望向仅剩的那名敌人。

“不再来一局吗?”

“狗娘养的!!”

敌人骂了一句,掉头便走。

“以为你能走得了吗?!”

不愿意错过骆驼还没未起蹄加速的短暂机会,情急之下,德法叶竟顺手抓起了自己挂在马背上的头盔,竭尽全力朝敌人投掷过去!沉重的头盔“哐!”的一声,竟不偏不倚地砸在毫无防备的佣兵后脑上。佣兵眼前一黑,没能抓住缰绳,从疾奔而出的骆驼背上跌落下来。

——这正是绝好的机会!德法叶提起手中的标枪,便毫不犹豫大步追了上去。

敌人很快恢复了知觉,并意识到了自己当下的不妙处境。躺倒在地上,双腿仍未从麻木状态中完全恢复的他发现这些还不算是最糟糕的事情——他的武器在那一击中脱了手,并且被狂奔的骆驼踢出去一大段距离。

“可恶的小鬼!”佣兵骂道,拼了命地向自己遗失的标枪那里爬过去,试图在德法叶接近之前够到自己的武器。

但太迟了。

他没能逃脱德法叶的追击。

当他的手臂绝望地想要触到那柄就在近前但却已遥不可及的标枪时,德法叶已经出现在他的背后,擎起那柄锋利的长枪,怀着将敌人钉死在原地的杀意,倾尽全身的力量扑了上来——

——若不是那顶头盔,德法叶便已然得逞了。

*

“见鬼!中计了!”

当敌人转过身,再一次凶相毕露,并用自己刚刚落下的头盔内侧轻易笼住了他的突刺,德法叶这才愕然发现,方才敌人的一切挣扎不过只是伪装。当他试图收回已经刺出的枪尖,却发现敌人已经用健壮的手臂牢牢地攥住了枪杆的前端,再也抽不回来。

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和一个高大的成年佣兵,这样单纯的臂力对抗德法叶当然不可能占得什么便宜……更何况,敌人已经拔出了腰间佩带的短弯刀。

——是的,敌人始终都没有失去他一直佩在身侧的武器,所有的绝望不过他想要给德法叶营造的假象。这时候,少年才想起来,一直以来,这些闻名南境的恶徒们最擅长的莫不过他们的诱杀伎俩。

现在注意到这一点似乎已经太迟了。佣兵得意地狞笑着,一手猛地将德法叶的标枪拽过来,另一手上的短弯刀已经朝他的脸上招呼过去。

少年被迫放弃了武器,及时地后退,并且成功地躲开了敌人的挥砍。但他退得太急了,以至于没能意识到自己的后脚稍稍陷在了凹凸不平的黄沙里——

——他绊了一跤,仰面跌坐在地上。

佣兵当然不会只因为他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而就此放过他。他毫不迟疑地扑了上来,正如扑向负伤野鹿的饿狼,准备将事情推向最终鲜血淋漓的收尾。

德法叶的眼前闪过一道明亮耀眼的强光,迫使他闭上了眼睛。——那是沙漠中放肆地绽放着的骄阳在敌人刀刃上映出的反光。敌人的出手快而利落,不打算留给德法叶任何反抗的机会,这可不是那种会浪费任何一霎攻击时机的敌人。

“簌!”

刀刃割过那炎热的空气,在少年的耳旁留下短促的轻鸣。

那一道轻薄而闪耀的细线,分隔开生与死地。

——但,少年留在了这一边。

在那命悬一线的时刻,他闭上了眼睛,但他自己的战斗本能却成为了他的救赎。

“什么?!!”佣兵的刀落了空,但这并不是让他片刻迟疑的原因——仿佛被章鱼的触手缠住一般,德法叶的左脚已经从内侧勾上了他的膝弯,以他的下身为支点收紧腰身,反而将自己因躺倒在地面上不便活动的身躯及时地拽近他的立足点,巧妙地避开了他迎面斩来的快刀。

在这种时刻,德法叶拉近自己与敌人的距离,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躲避这一击而已。他的右脚已经踩上了敌人的左膝,双手抓牢了敌人的前襟,在敌人试图重新举刀挥出第二击之前,他骤然向右扭动全身,竟将敌人被勾住的前腿整个扫了起来!

敌人在惊叫中失去了平衡,本能地在空中翻转过身,试图用手掌作为落地的缓冲。如同被激怒了的野兽一般,德法叶咆哮着从他的背后压上去,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匕——不足以挡住敌人的挥砍,但刺穿他的内脏已经绰绰有余了。

敌人嘶声裂肺地惨叫着,挣扎着,拼命地想要反击,但少年没有停手——他不可能停手,哪怕再多腥臭的血液喷溅到他的脸上身上衣甲上。名为暴力的毒液侵染着他的每一寸血管和每一块肌肉,夺去他头脑中的意识和理智,只留下你死我活的杀意——这个佣兵必须死,否则自己也活不了。

用自己的全身力量死死地压在敌人的背上,少年疯了似地,在短短几倏内朝敌人的后腰连刺了五六刀,随后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将刀刃深深送进敌人的后心。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捅到了要害,但似乎过了一会儿,他身下的敌人终于停止了挣扎。

他等待着,一倏一倏地数着流逝的时间,仍然抱着倒下的敌人仍然还可能再站起来的警戒。但他的预想终究没有发生,他的敌人彻底地倒下了,甚至连在血泊中抽搐的动静也不再有。

“吁——”

长舒一口气之后,少年试图重新站起来,但还没能站稳便又向后跌坐下来。他沾染满鲜血的脸上仍然留着无比的惊恐,慌乱,不知所措,以及——无法抑制的兴奋。

“……我……做到了…….”

他用呆滞的目光凝视着那具趴倒在地的尸体,喃喃自语着,方才的一切对他来说恍如一场疯狂的噩梦。

“……我赢了……我赢了!看在主的份上,是我赢了!!!”

他突然站起来,在这空无一人的沙漠中央面对着太阳张开了双臂,仿佛在高声地炫耀着。

“怎样?怎么样?是我赢了!我才是最终的胜利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有人回答他,那是当然的了,这方圆数里奇之内甚至一个活物都没有。但此时的德法叶并不关心这些,他仍长久地沉浸在胜利的快感中,哪怕并没有人为他喝彩。

直到疲乏和干渴一股脑儿袭来,他这才终于笑不出来了。他打了个趔趄,勉强用手掌撑住自己的膝盖,才没有再伏倒下去。

“啊……再不喝点水的话……”

他努力支起身子,拖着脚步往回走去。“无畏”的背上应该还存着半罐水,足以缓解他一时的疲倦。

然而,逐渐恢复了思绪的他似乎又猛然想起了什么。

“……糟了!师傅大人他还在与八个敌人……不马上赶回去支援的话……”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与此同时,他的伙伴也默契地转过身,迈着蹄子地向他迎过来——哪怕他并没有呼唤它,那批马仿佛也能提前知道少年的意思。

但在他抓住马缰的那一刻,另外一个主意毫无预兆地闪过他的脑海。

“……这么做的话……或许能帮上师傅的忙。”

少年脸色一沉,松开了缰绳,回过身走向敌人躺倒的方位。

“无畏”歪了歪脑袋,这一次恐怕就连它也不明白自己的主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只见他在敌人的手边蹲下,然后拾起了对方遗落下的短弯刀。

“感谢主吧,为祂还赋予你们这种人渣的身体最后一点点价值。”

突然,他攥起了敌人脑袋上长着的那些黑色长发,将那颗已经了无生气的头颅提了起来;在他的另一手里,弯刀已经高举过头顶。

“不过你上不了天堂了。”

少年带着冷酷得可怕的表情说着,锋利的刀刃毫不犹豫地剁了下去。

“哧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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