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嗡’地响了一下，季有臻一直爱跑，背着相机哪儿都去，我很少听说他出意外。
“我去看看。”我有点慌。
楼青台轻声安抚我：“还没说是什么情况，只说在做手术。”
楼青台带着我到医院的时候，季有臻的手术已经做完了，医生说是掉下山的过程撞到了内脏和头，伤口已经缝合了，但是他一直昏迷，说不好会成植物人，什么时候醒来不好说。他没有脱离危险期，暂时还不能去探望。
我恍恍惚惚在外面的走廊坐到晚上，晚上的时候楼青台有事要处理先走了，我本来跟他说的是坐一会儿就回去，但坐下后脑子里乱七八糟全是不好的场景，越想越想哭，完全不想去楼家。
弯腰久了背一阵一阵的疼，我坐直身子，就看见陆蔚川抄手悠闲地立在我面前身子靠在墙上。苍白的灯下，更显得他头发漆黑身材高挑，毫无表情的一张脸俊朗冷漠，就像是电影里的死神。
“你怎么来了？”我觉得很疲惫，说话的时候喉咙有点甜。
“路过。”陆蔚川的口气淡淡的，他穿一件深黑色的风衣搭着米白的线衫，一条腿脚尖着地跟另一条组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立体地活像英伦杂志里走出的模特。
“哦。”我应了一声，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不会有事的。”陆蔚川轻声道，说完转身就走，空荡荡的走廊上他的脚步声很清晰。
我眼里的水泽一下子干涸了，那是一种奇怪的情绪，我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愣愣问道：“你怎么知道？！”声音低的我都怀疑他听不见。
他停住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唇角上扬口气带着无奈：“算卦算出来的。”
我没忍住笑起来，骗人的理由太low了，想是这么想，心里却踏实了不少。
陆蔚川来匆匆去也匆匆，我一个人坐着又开始走神，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楼家了，楼红嫣照看着我，见我醒了特别高兴。
她忙活着帮我叫了几个菜，我梳洗了一下才发现已经是黄昏了，楼红嫣说是楼青台把我带回来的，季有臻一直没醒但已经脱离了危险被换到了别的病房，其他的事楼青台已经处理好了。
我看着无忧无虑的楼红嫣顿时生出羡慕，她穿着绛紫色的旗袍，头发松松别着一个发卡，已经没有婴儿肥出落成了女孩子最好看的样子。
我撑头看着她还是问出口：“我总觉得你有点眼熟。”
“正常。”楼红嫣笑笑：“我经常出cos，做过几个比较火的小说。”
她的口气漫不经心的，我爱看小说，大概知道一点儿这个。不过比较惊讶，楼家家规这么严，她还能这样，我一直以为她这样的小姐就跟古代的闺秀没什么区别，考名校出国镀金，然后商业联姻过一辈子。
“楼家虽然家规多一点，但是还好了，我哥比较放纵我。”楼红嫣笑着眨眨眼：“说起来我上次被绑架，就是因为这个，不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啊？”
我一时语塞，打个哈哈企图跳过话题，“瞎猜的。”
“差点没气死唐蛮。”楼红嫣恶作剧地笑起来：“她还号称自己黑道白道一起混有多厉害，结果还没找到我。”
“你不觉得危险？”我下意识问道。
“还好。”楼红嫣笑笑，完全不介意的样子：“碰到好几次了，都习惯了，只是每次会吓到我哥。”
我羡慕她不是没道理的，被人宠着长大的大小姐，心思纯净配得上所有好东西，不像我。
“对了，那个凶杀案怎么结的？”
“凶杀案？”楼红嫣想了想道：“我哥跟家属私结的，对外说是自杀，但是其实有凶手，警察局说是个男的，不过现在也算结案了，应该不会查下去了。”
我心里却发寒，皱眉道：“为什么要私结？”
楼红嫣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笑笑道：“我也只是听说的。”
“哦。”我的心里很平静，照我之前的性格，是是非非一定得有个结论，但是现在却总会无缘无故觉得累，根本不想去争论这些东西。
太阳西沉，绛紫的云霞落在视线尽头的树梢上。一阵似有若无的哭声在四周回响，是女人的啜泣。
“是隔壁的。”楼红嫣叹口气，“听我哥说她之前受过刺激，昨晚翻墙跑到祠堂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多大？”
“有四十多了吧，经常穿斜襟的晚清衣裳。”
“是她？”我见过她，那天晚上她撞了我一下，后来再碰到楼青台的时候，他说隔壁有人去世了，又是穿晚清衣裳的，除了她没别人了。
“你认识？”楼红嫣诧异道：“齐家一直关着她，我只是偶尔听我哥说过。”
我突然想起我梦到的明徽，她好像穿得跟撞我的那个人有点像。脑子里的东西一瞬间对上了，我问道：“齐家有没有人叫明徽？”
楼红嫣按住我的嘴一脸惊恐，她四下看了一下没人才道：“齐家不知道，我们家倒是有个，不过不能说她。”
我亲眼看见明徽是被人用枪打死的，在晚清民国社会动荡，或许是牵扯到了什么势力，所以后辈都不能提她，这也能理解。季有臻还在医院里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楼青台已经跟医院和季有臻的学校都打好招呼了，现在要等的就是季有臻醒过来。
我心里烦闷就出去随便转转，谁知道出了楼家却下意识走到了那自杀的少年的事故楼下，天不算晚，家属楼下坐着几个老太太在唠嗑，我站了一会儿，却感觉到其中一个穿马甲的老太太一直看着我，看的我心里发毛。
我正要走，她颤颤巍巍站起来，腰身佝偻，身上的黑色马甲有点大，空荡荡的罩在身上，眼睛浑浊却有种奇异的亮光。
我四下看了一眼，她是直直看着我的。
我转身想走，她快步追过来喊道：“就是你害死了我孙子！杀人犯！”
我浑身一震，怪不得她一直看着我，应该是死者的奶奶，我撒脚就跑，她一喊周围不少人都看着我，我连忙摆摆手解释道：“不是我。”
周围的人看起来都衣着朴素，偶尔有一两个穿着鲜艳的女孩子，他们表情木然，老太太哭的凄惨，她身边的老太太拦住她，也没人上来劝架，都围观着等着看笑话。
我撒脚就走，才走了几步就听到楼上一声吼，随后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跑下来，他看一眼老太太拎起花坛上的一个啤酒瓶直直朝我跑过来。
我赶紧就跑，晚了估计小命都没了，那男人穿着拖鞋还跑的飞快，我跑到外面马路上的时候正好看到陆蔚川，他正悠闲地靠着墙在抽烟。
我跟他对视一眼，那汉子追上来，估摸以为我两是一伙的，直接抡圆了啤酒瓶子就朝着陆蔚川扔过去，陆蔚川迅速一躲，我待在原地，刚才那瓶子要是扔他身上他今天肯定得住院。那汉子扔了酒瓶子自己也被吓呆了，我拉上陆蔚川赶紧在路边拦了出租就走，那汉子缓过神来跟在车后跑，没一会儿被车甩的没影儿了。
我跟陆蔚川都坐在后座，他今天穿的很正式，一身黑西装里面的棕色马甲搭白衬衫，口袋里放着一个铜的怀表，他看着我神色捉摸不定。
一时没人说话，气氛相当尴尬，我讪笑着道：“最近碰到你每次都很刺激。”
“你倒不介意？”陆蔚川看着我倒没生气，语气有些玩味和戏谑。
本来心事重重，被那汉子吓了一跳，我这会儿倒轻松了不少，我耸耸肩，摊手笑笑：“我又不是凶手，为什么要介意，跟我没关系。”
陆蔚川转头不再看我，他的睫毛很长，出租车飞速行驶着，车窗外的景物快速倒退，路灯已经亮起来了，他的脸很白，下颌的弧度显得硬朗，眉眼却十分俊秀使人惊艳，我愣愣看着他，心里隐隐有些难受。
“陆蔚川。”我轻声道。
“嗯？”他应了一声。
“我跟你说一件很正经的事。”我喃喃道：“你祖爷爷长得也很好看了，跟你特别像。”
“是么？”陆蔚川漫不经心看了我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明徽死的样子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有些不适，偏过头随口道：“我猜的。”
“你还能猜到什么？”他伸手掰过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他淡淡笑着，浅黄色的路灯时不时从他脸上划过，他的手上还留着烟草味，他慢慢凑过来，眉心一展笑起来，深不可测的眼睛几乎能溺毙人，他用蛊惑地口气道：“来，和我说说。”
我从没见过这么艳丽魅惑的陆蔚川，他一直都是禁欲的样子，我愣住，直到觉得下巴被他捏的疼才回过神，我想躲，他眸色一沉脸色冷下来不笑了。
我虽然不知道我哪里惹到了他，但现在这个气氛很不对。
我偷偷朝后面缩着，陆蔚川神色不动，我正想喊司机停车，陆蔚川猛地凑过来，他的另一只手按住我的后脑勺，直接就亲了上来，我吓得不敢动，他细碎地吻着我，闭着眼睛有点慌乱的样子，我甚至觉得他比我还要紧张。
他一直亲到我的耳垂边，脸蹭着我鼻息不停地喘着，像是要把我吞下去一样。
“韩樱。”他呢喃着。
我猛地回过神来，他神情迷离，身上散发的气息太过于可怕，跟我平常认识的陆蔚川完全不同，我清醒过来正想推开他，他已经先推开了我，后座本来就狭小，我后脑勺直接撞在了车窗上，脑子里一懵。
“一点味都没有。”他恢复了正常，擦擦嘴整了整自己的领带残忍一笑。
“陆蔚川！”我又气又难过，正想冲上去扇他一巴掌，脖子上却突然一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收紧，我脑子里缺氧一样昏昏沉沉的，整个人身子一软，想喊却喉咙被勒紧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睛里一片漆黑，我突然听到了高跟鞋的声音，还有人走路时长旗袍裙边带起的微弱风声，随后我眼睛里渐渐有个光，光晕处一直在走路的人停下脚步转过脸来，是一个烫了头发的标准民国美人，她似笑非笑看着我。
她的眼睫纤长，瞳仁泛着茶色，一身绿底红牡丹的高开叉旗袍穿的风情万种，涂了红蔻丹的指甲拿着一把苏绣双面绸团扇，一身遮不住的风尘气，她看着我淡淡一笑腰身一扭不见了。
“明徽！”我高声喊道。
她跟明徽打扮虽然完全不一样，但是眉眼很像。
我追上去，才迈脚耳朵边‘嗡’地一声，身子被风卷起来，我赶紧停住脚步，一睁眼却看见自己面前正驶过一个汽车。热闹的巷子，拗口的北京口音，有穿着军服的年轻男子在街头走动。
我又到了民国，虽然我以前看见血以后会去各种各样的地方，但是从来没去过之前的时空，尤其这两次我根本没见血，太不对劲了。
我后退两步，恰好撞到了一堆人身上。我慌张回头道歉，是一堆黑裙蓝上衣的女学生。
“真脏！走路看着点！”其中一个嫌恶地冲我吼着。
我想吼回去却硬生生压住了火气，我不想生事，我绕过她们继续走了一会儿，却渐渐觉得周围很熟悉。
我在北京旅游过，北京的西城区有出名的八大胡同，是堪比秦淮的香艳地方，而陕西巷在八大胡同中尤为出挑，它南起珠市口西大街，北至铁树斜街，共五百米。自明有名，清乾隆到民国1949年，开的都是头等清吟小班。旧京妓女分‘南北’，南为苏杭女子，传承‘扬州瘦马’的调教手段，女子色艺俱佳，多数为落魄官宦世家后人，因此‘南班’比‘北班’客人多了不少。
大白天妓馆歇业，有的妓馆楼上窗户开着，能看到有女人头仰在窗台上抽鸦片，有的穿晚清的马面裙，有的穿新式的旗袍，一楼的门都松松掩着，门边一串红灯笼，边上的牌子写着当红的几个姑娘名字。
我正四处晃荡着，又看见了那个穿旗袍的女人，我赶紧追上去，却见她正跟一个穿着军服的站在一起说话，那人派头拿捏得很大，周围站在几个拿枪的警卫，我悄悄凑过去，听见那男子小声说道：“我要去浙江一段时间，跟我一块儿？”
“不了。”她笑笑毫不避讳路上的行人，贴近男子小声说了句话，男子爽朗一笑没有再坚持上车走了，她立在路边微微侧身看着我忍俊不禁笑起来。
我拨开面前的人快速跑过去，走近了惴惴不安问道：“你认识明徽不？”
她微微思索，随后笑笑道：“不认识。”
她朝前走，我跟上去问道：“你叫什么啊？”
“扶仙。”
我一愣，随后想起来应该是花名。她瞥我一眼语气疏离道：“别跟了，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说完她又笑起来挽着一个等在路边的男子走了，那男子也穿着军服，但跟刚才的那个不大一样，衔位也看着低，扶仙拉着他欢欢喜喜走了。
我立在原地一时也不知道该干嘛，我在陆蔚川面前突然晕过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吓到他。我上次到民国是自己突然醒的，这次不知道要怎么回去，我正走神着突然听到了‘呜呜’的哨声，随后就看到远处的道口聚满了人，应该是封道了。
我好奇凑过去看，走近了才见一堆警察吵吵嚷嚷挤在一个妓馆门口，不一会儿，几个警察从妓馆里抬出一个棺材，有个管事的追出来喊道：“我的扶仙儿啊！”
我一怔，赶紧凑近了去看，快到棺材边时，一个拿枪的警察狠狠推了我一把。我有些忌惮，后退几步起身就看到刚才第一个跟扶仙说话的军官。
他人模狗样走到扶仙棺材跟前敲了敲，笑笑道：“活着老板娘不愿意卖，死了总可以吧。”
“不是我不愿意，姑娘是个死心眼。”那女人哭着，后面有两个警卫收拾了扶仙的东西拿出来，那军官打开看了一眼，一个珐琅小箱子装满了首饰，一个楠木大箱子都是衣服。
“都不要了，赏你。”他冲着老鸨说道，老鸨不哭了，探寻着问道：“那赎身的？”
“照给。”军官说完转身就走，我在人群里看见了第二个跟扶仙在一起的男子，他面露哀伤，却毫无作为。
我上次被穿马面裙的女人撞了一下，晚上就梦到了一样打扮的明徽，今天才醒来就看见扶仙，我想要回去应该得从扶仙身上下手。
我一路跟着棺材，棺材一直抬进了一个公馆，我假装应聘厨娘混了进去，进去没多久就听到了砸东西的声，那个抬过扶仙的棺材空着放在花园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