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格 为你的大作干杯。加利！现在，我已经不受诺言的约束，终于可以说：那本书你写得真好。
史密斯 别说这个话了，梅格。
杰茜 为什么？我希望，现在我们总可以把它读一遍了吧？这已经不算是秘密了吧？
史密斯 你生我的气吗？
杰茜 很。但是虽然如此，听说这本书，至少是，写得“真好”的时候，我是很高兴的。（对梅格，歇斯底里地）真好吗？
梅格 真好！
史密斯 杰茜！
杰茜 什么？田园诗结束了，加利，要开始生活了。我有时也爆发坏性子。但这是没有关系的。我想，最后，我自己是对付得了自己的。
梅格 听我说呀！
史密斯 什么？
梅格 我想到一个办法，我们的奥肯莱过一个礼拜就要从欧洲回来了。
史密斯 那又怎么呢？
梅格 你不是在他手下开始工作的吗。你把全书分做十篇新闻小说，他就可以登出来。不错，“左派”报纸不会有多少钱，但是这总比没有的好。啊？
摩菲 （热烈地）当然！
梅格 什么？你也要往那面跑吗？耍笔杆的老强盗！我不是问你，是问加利。
史密斯 假使他肯冒险的话……
梅格 奥肯莱？
史密斯 是的。我已经开始对于什么，或者几乎是对于什么都怀疑了。不，不，奥肯莱——他，大概，总肯冒险的。是的，当然。（哑场）杰茜！
杰茜 （并不从深思中警醒过来）什么，亲爱的？
史密斯 他肯冒险的，说真格的！
杰茜 很好。
史密斯 什么好？你没有听我说话？
杰茜 是的。
史密斯 什么是的？
杰茜 是的，我没有听你说话。
史密斯 你怎么啦，杰茜？（捉住她的肩膀，几乎是摇撼地）杰茜！
杰茜 没有什么，亲爱的。我突然想起，我昨天晚上十点钟是多么幸福啊。
——幕 落
第七景
〔第四景的景——史密斯的家。过了十天。史密斯的办公室里现在是一副可怕的样子：书桌已经拆成几个分部，这些分部堆在屋角里。沙发也已拆开了：它的靠背和坐垫，用绳子捆着，竖放在墙脚下。墙上的东西还是什么都照旧：两三张画，一条墨西哥毯子？在已经搬走了的沙发的上面。一只台灯，有电线通着墙上的插头，简直就放在地板上。无线电收音机也放在地板上：放收音机的高架子，已经用草席和绳子缚好，放在旁边。只有两张安乐椅和一张小桌子放在舞台前部的原来地方，后面靠墙还有两三张椅子。通饭厅的门洞开着——那里已经绝对空了，只是时或看到家具店的两个默默不语的打包夫在饭厅里走过，拿各种东西搬到街上——大概是从二楼搬下来的。
〔史密斯还是穿着那套黑衣服，坐在一张安乐椅里。小桌子上放着两只玻璃杯，一只已经启封的威士忌瓶。沉默。杰茜手领着一只筐子从凉台上走进来。
史密斯 你上哪去了？
杰茜 看，找到五个菌。你看，多好。
史密斯 有什么用？
杰茜 不知道。（漠然地把盛在筐子里的东西倒在窗外）
史密斯 杰茜，你没有看见无线电播送节目单吗？
杰茜 我这就来找。（在一堆简直乱堆在墙脚下的杂志，书籍和报纸中翻寻）你要它做什么？
史密斯 今天墨尔库里公司转播和波勃在飞机上的谈话。
杰茜 （拿一本杂志递给他）拿去。
史密斯 （翻杂志）波长一七七五。（开无线电，对准波长）
〔沉默。
不，现在还没有声音。（长久的哑场）奥肯莱这就要来。梅格打电话给我。说他们已经动身了。
史密斯 你看怎么样，会有什么结果吗？
杰茜 我不知道，亲爱的。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从后面抱住他，吻他的头）
打包夫 （出现在饭厅门口）对不住。我们要搬卧房里的衣橱，橱里有东西挂着。
杰茜 这就来。（再吻一次史密斯的头，下）
无线电里的声音 注意！墨尔库里公司播音。一个钟头之前，载着旅客和货物的飞机，为打破世界高度纪录，开始飞升。飞机是赫庆生工厂出品，摩托是健纳莱·肯特里工厂出品。坐在飞机上的是我们通讯员密斯脱摩菲。我们每隔五分钟和他谈话一次。你好，密斯脱摩菲！
摩菲辽远的声音：“你好。”
——你现在多么高？
——这个鬼计数表，我一点也搅不清。似乎是九千六百。不，一万零六百。
——你已经戴着氧气器了吗？
——是的。想喝酒，想得要命，可是戴着氧气器，喝酒绝对不可能。
——你看见下面有什么？
——幸亏只是一些云。
——为什么是幸亏呢？
——因为每天看地，昨天正是四十六年，我已经厌死了。
——再见，密斯脱摩菲。过十五分钟我们再谈话。
——再见。冷死了。
〔无线电沉默了。史密斯打了个寒噤，把威士忌倒在杯子里。梅格在门口出现，奥肯莱跟在她后面。
梅格 你好，加利！看我把奥肯莱给你领来了。
史密斯 （站起来）你好，梅格，你好，佛莱德。请坐。（机械地向已经不存在的沙发方面做一个手势，看见是空的，一愣，把一张安乐椅推过去）坐到这里来。你，梅格，坐到这里来：（推去另外一张安乐椅）我自己拿张椅子坐。（说着，一面拿着一张椅子过来）我以为，佛莱德，你是大前天来，那时家里，还什么都是好好的。家具昨天才开始搬走。请原谅。
奥肯莱 分期付款吗？
史密斯 是分期付款。
奥肯莱 房子呢？
史密斯 房子还有十天算是我的。（哑场）很可惜，梅格，你没有在一分钟之前进来。波勃刚才从飞机上用无线电说话。
梅格 我知道。我想在汽车上收听，但是忘了波长多少。
史密斯 一七七五。
梅格 他说什么？
史密斯 还是往常的那几句话，什么冷得要死，什么想喝酒想得要命。（哑场）嗳，怎样，佛莱德，先喝酒，回忆一下往事呢，还是一下子就谈公事。
奥肯莱 可惜，要一下子就谈公事。我不过是在两个记者招待会之间抽出十分钟的空。
史密斯 那也好。
〔梅格突然站了起来。
你上哪儿去，梅格？
梅格 我去找杰茜，看看她，因为奥肯莱要紧走，他还要送我回纽约呢。
史密斯 是的，对，我现在没有车子送你了。
〔梅格下。
奥肯莱 嗳，威士忌究竟喝不喝，啊？
史密斯 那有什么呢，还是喝一杯吧。（倒威士忌，但是两人都不举杯，也不喝）这六年，佛莱德，你老多了。
奥肯莱 但是你也并没有年轻。
史密斯 对了。我和你是在一九二八年认识的。
奥肯莱 是的，那时报馆还在花园街。
史密斯 是的……就来谈正事吧。大概你知道我那本书的故事吧？
奥肯莱 我知道。
史密斯 今后两年那本书的全部权利都在凯斯勒的手里，那就是说，实际上是在马克佛逊的手里，再过两年，书当然是要死了，因为这是通讯报告。你明白吗？
奥肯莱 我明白。你对我有什么建议？
史密斯 我从书里抽出十段来，用报纸新闻小说的体裁把它重新写一下。内容还是一样，不过文字在形式上是不同了，在法律上，马克佛逊是不能把我告到法院的。
奥肯莱 哦……
史密斯 没有别的了。你把它登在自己的报纸上，它会受到你的读者欢迎的。这个我可以担保。
奥肯莱 我也可以。但是……
史密斯 什么？
奥肯莱 好吧。我们来说亮话吧。你告诉我，最近几个月你看我报纸没有？
史密斯 难得看。最近几个月我根本什么也没有看。
奥肯莱 两个月以前所掀起来反对我的那个攻击，你听见过没有？
史密斯 耳朵边关涉到一点。什么莫斯科的钱和其他无聊的话。
奥肯莱 这无聊的话要我付的代价是报纸销路减少两万份。这一切好像都是听奉命令一天之中在十家不同的报纸上一同干起来的。这里伸手干的有赫斯特，有马克·柯尔米克，有你的马克佛逊——都来了。在三天之中我变成了共产党员，坏美国人，拿莫斯科钱的走狗，拿俄国钱出版报纸。原因是我自己从欧洲所发的几篇文章——关于南斯拉夫和保加利亚的人民民主，不过是实在和客观的文章，仅仅如此而已。但是这对于今后的全部事情已经十分充足了。
史密斯 他们简直发疯了。
奥肯莱 我已经处在毁灭的边沿。我并没有改变我自己的态度，但是最近一个月，只要问题一关涉到俄国或是巴尔干，我就不得不谨慎处理了。但是就是这样，也会引起他们大家——从马克佛逊起——的疯狂。
史密斯 率直地说，你太轻易退缩了。这难道是最好的办法吗？
奥肯莱 不是最好的，但暂时却是唯一可能的办法。
史密斯 难道是唯一可能的吗？
奥肯莱 你，大概也试过，找别的办法吧？结果怎么样呢？
史密斯 我自己没有报纸。
奥肯莱 哦，假使你有报纸的话，你一下子也就把它弄掉了。（突然严厉地）去你的吧，加利，这是斗争。并且是残酷的斗争。在斗争中有时候要退却，要忍耐，要等候。
史密斯 也许你总还可以回忆一下我和你的少年时代吧，佛莱德，你回忆一下，冒险一下好吗？
〔打包夫从后面走到史密斯跟前。他要搬挪史密斯所坐的那张椅子，他推一下史密斯的肩。史密斯转过身去一看，迅速地站起来，把椅子腾出。
〔奥肯莱默默地注视着这场情景。
奥肯莱 （哑场之后）不，我不能冒险。改日可以。可是现在不行。
史密斯 （并不坐下）随你便。那么，没有什么别的可说了。我来为我们老年干一杯吧。年纪是一种不知不觉的东西——只要回头一看，年纪便是一大把。喝吧！
奥肯莱 （站起来）我不愿意为年老干杯。我们还要想想往事。
史密斯 恐怕想不了吧，佛莱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