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翻身从床上坐起,警觉地往门口看,一眼看见了进来的不速之客,并从来者的轮廓看出不是王丽珍,这使她突然想到了鬼,吓得全身哆嗦了一下!并声音颤抖地大声质问:“谁?你是谁?”
见对方没出声,其实对方差点被破铜盘兜头一炸,差点震掉魂魄,如今耳鼓还有嗡嗡的余音呢,直到方奶奶又一次惊喊“是谁”时,他才从肺腑喘出一口气,机械地“我”了一声。
“谁?你是谁?”方奶奶再次大声迫问:
由于对方还是没回答,这一回轮到方奶奶对来者产生恐惧了,因为此时虽然蜡烛还亮着,刚进门的不速之客的黑影经烛光往墙上摇曳几下,不知摇到何处,一下子就没影了!由于也未见黑影飘出门去,方奶奶想,真的是见鬼了?她只感觉全身发冷,冷得直发抖,血管里的血液也像被骤冷冻凝住,停滞不流动了……
就在此时,方奶奶感觉身边只隔着蚊帐有喘息声!刚想回头,蚊帐已被轻轻拉开……紧接着一个声音仿佛是贴着她的耳根轻轻曳进他的耳鼓:
“别出声,我是公安局的!”
听到“公安局”三个字,方奶奶不仅没被吓着,自己整个被吓僵的身体反而有了魂归神转、血液重新激荡的感觉,脱口嗫嚅道:“你……公安局的?”
“对,是公安局的。方奶奶,你不必害怕,我是为你儿子的事连夜从城里赶来的。”
“我儿子?”此时,方奶奶真的感觉血管里的血液,又热辣辣地正常循环了,因为此同时,她面前确实站的是一个人,而不是鬼,尽管她从微弱的烛光里看不清来人的面孔。但她看到了面前是个人,而且来人的特征是一名公安——他手里还晃着一支手枪呢。拿枪的手很白,分明是戴着手套。不是鬼,这使她反而有点儿镇定了,如果是鬼就不可能拿枪,传说中没有人看见过拿枪的鬼,鬼杀人的本领大着呢,杀个人哪还需要用枪呀。
面对深夜秘闯卧室的这名公安,方奶奶焦急地问:“我儿子,他怎么了?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噗”一声,蜡烛被吹熄了。来人说:“你儿子何时能回来,得问你自己,也许是明天就能回来,也许再过十年八年。”
“怎么?你说什么?十……十年八年?”
“对!如果快呢,明天就可以回家和你团圆……你希望他明天就能回来吗?”
“希望啊,当然希望了。当母亲的,谁不希望能和儿子早日团圆啊?”
“那就好办了。问题是,根据我们的调查,也是你儿子自己坦白交待,30年前他让你替他保管有一样东西。”
方奶奶听到此,立即意识到对方问的是什么,心里骇异:“天哪,又是那只小铁箱!”她一下子沉默了。
对方见方奶奶若有所思的样子,很不耐烦,迫不及待地进一步说:“方老太婆,你不必隐瞒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赶快把那只小铁箱交出来吧!”
“铁……铁箱?这……”
“方老太婆,30年前,你儿子竟然对我们隐瞒了有这么一个小铁箱的秘密,这是犯了死罪了!本来嘛今天就想枪毙他,但是现在要建设和谐社会嘛,我们还是打算给他一个死而复生的机会。今天,他是否死人能变活人,就看你现在的表现了!交出小铁箱,我们明天立即放你儿子回来,叫你们母子团圆。这叫做将功赎罪,懂吗?”
“公……公安同志,这……这是真的吗?呵,不不……我……我……”
“我怎么我?你的儿子到了生死关头,你还糊涂啊?”
“我……我没糊涂。我是说,我没有,我……我没见过什么小铁箱。”
“你……你这死老……老太婆,你这个老顽固老糊涂,你竟敢和公安对抗是吗?你不愿意把小铁箱交出来是吗?”
老人一时语塞,因为她突然想起了儿子那句与小铁箱共存亡的话,她心里太矛盾了,眼前的情况,对她的儿子而言,不交出箱子,就被处死,交出箱子吧?公安可能免他一死,但是他可能会自杀而死……方奶奶感到很为难,不知该说什么好,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老顽固!我们不强求你了,我们没时间和你磨嘴皮了,那就决定枪毙你儿子吧!”
“不!你们不能啊,你们不要啊,你们不要枪毙我儿子啊!”
在黑暗中,这名公安冷笑一声,说:“我现在更清楚地告诉你吧,因为你的儿子愿意活着回来,他还说,不就是一只小铁箱吗,也没有什么,于是就最后供认有个小铁箱没上交,还说你知道它放在哪,叫我连夜来取。但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你对你的儿子这样无情!你是要看他去死!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你这老太婆,是比母老虎还毒三分啊!你想亲手害死你的儿子吗?你真的不愿意交出那只小铁箱吗?”
“我……我……”老人守口如瓶几十年,听到此,她的决心动摇了,但是她还是没能最后拿定主意。
这名公安知道,老人的思想是动摇了,但因为他说话的分寸还不够,还得再加一把火,于是步步进迫,说:“作为侦破这个案件的负责人,我最后问你,在你的心目中,你的独生子的一条命值钱,那是那只对你来说毫无意义的小铁箱值钱?你可能已经知道了,可能也还不知道,那只小铁箱里面,只有一块烂铁,顶多值10块钱!你是不是认为你的儿子的命只值9块钱,比小铁箱值钱?说!你回答我!”
老人的嘴嗫嚅着,欲说不能,她的思想防线完全崩溃了。
“好吧,废话少说,我们明天就枪毙你的儿子,到时候你自己为他收尸吧!”
方奶奶只觉头脑“嗡”的一响,好像枪毙儿子的那颗子弹击中了她的脑壳。她大张嘴巴,半晌说不出半句话来。
“好了,我没时间和你这要烂铁箱不要儿子、无情无义的死老太婆婆嘴皮了,我……走了!”
方奶奶赶紧抢上几步,张开双手拦住他,哀求道:“公安同志,你不能走呀!是我老糊涂。是有……有一只小铁箱,是我儿子30年前让我保管的。那只小铁箱就埋在……埋在我床铺这边的床脚下。”
“哈哈!这就对了嘛。我想,你还没老糊涂嘛。我们说话算数,你交出小铁箱,我们明天马上把你儿子放回来。”
方奶奶走到床头,摸出一把打火机,摁亮去点蜡烛。她一手拿蜡烛,一手指一指右边的床脚,略略犹豫,说:“小铁箱,就埋在床脚下”。
正在此时,一阵风从窗口刮进来,吹熄了蜡烛。方奶奶摸索着又摁打火机要重新点蜡烛,但是拿打火机的手和拿蜡烛的手都颤抖着,一时没点上。
这名公安急了,接过打火机,“啪”一声摁亮,老人转脸朝他,伸出蜡烛,他也向她凑近前来要点蜡烛。
老人的蜡烛和这名公安的打火机凑在一起,蜡烛点燃了,打火机却未熄火,这时蜡烛的火光与打火机的火苗交辉,室内大亮,老人很自然地抬起头,目光刚落在这名公安的脸上,不由得大惊失色,像见了鬼,直吓得“啊啊啊”连声倒退,一松手,蜡烛“啪”一声掉到地上。
此同时,老人尖叫一声,气咻咻喘吁吁地喊:“你……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公安!你是……”
没等方奶奶把话说完,她的头顶就猝然遭到了沉重致命的一击,立即像一根朽木,只晃了一晃,便“叭啦”一声倒地,但她的喉咙里还声音微弱地喊:“你……你不是……”
这名自称的公安立即蹲下,双手铁钳似的卡住方奶奶的脖子,不一会儿,她两脚一伸,便一动不动了。
杀人凶手跑到卧室门,往外探头,东张西望,看看外面没有动静,即顺手抄起一把锄,一把铁锹返回,移开床脚,撬去几块砖,便往下挖土……
不久,锹口传来“咔”的一声脆响,分明是锹口触到小铁箱了。他再轻轻挖去上面的泥土,很快就露出了一只方形的东西。它的大小厚薄如一本《辞海》。他掉下铁锹,双手抱起它,小心翼翼地将外面的一层又一层老化发灰的塑料薄膜剥开,剥完最后一层,露出了一只铁铸的小铁箱。
凶手再竖耳倾听门外,见没动静,即用铁锹敲开铁箱上锈蚀的小铜锁,急不可待地揭开箱盖一看,里面装有一枚碗口一样大的象棋子,他拿在手上掂了掂份量,又拿起下面压着的一盘普通的木质象棋子,但这盘木质的棋子每枚仅五分钱硬币一般大。
凶手从铁箱中只拿走那枚碗口粗,中间穿孔的铁棋子和那一张塑料棋盘,即重新盖好箱子,放归原处,覆土铺平压实,垫回那几块砖,再小心奕奕地拿一把扫帚在上面轻轻扫去浮土,并扫除室内零乱的脚印。
此时大约凌晨4点,这是长夜里最静谧、连鬼都要酣睡的时候。凶手趁夜阑人静,溜出大门,看看四周没有动静,确信没人看见之后,即走出屋檐,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院门。
但是没过10秒钟,他又折回,走到院子那棵柚子树下,这里拴着王丽珍养的一头奶牛,是平时供她挤奶喝的。他走到奶牛面前,摸一摸牛头,那牛很善良温驯,任他用手抚摸,并没一点儿回避和欺生。凶手即弯腰从食槽右边拿起一把青草……青草还未塞到它嘴边,它就将脖子伸过来,长舌一卷,将嫩草咬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凶手见它正在享受见面礼,进一步爱抚地抚摸奶牛的头,它的脖子,一直摸到奶牛的肚子。他对奶牛如此友善地抚摸一遍之后,奶牛显然就认了他这个新朋友。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便解去拴牛的绳子,骑上牛背,骑出院门,悄悄离开了被夜风吹刮,挟有阵阵血腥气的方家。
他骑在奶牛的背上,牛走得很慢,他一边走一边在牛背上警觉地到处张望,奶牛驼着它,缓步往西走去。
大约走了约一百多米,来到一张大池塘旁边。骑在牛背上的杀人犯看看四周没有人影,抬脚朝奶牛腹上狠狠踹了两脚,奶牛猛发四蹄,向不远处它熟悉的山坡狂奔。而骑在牛背上的他,趁它奔跑时侧身滚下牛背,只听“扑嗵”一声滑进了水草茂密的池塘内。
从离开方家来到此,除了有两行牛蹄印一路向西,向山坡上延伸外,没留下他的半只脚印,他“嘿嘿嘿”干笑一声,即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此时那头受惊的大奶牛还在奋开四蹄,不肯停歇,向山坡上狂奔而去。
3
第二天晚上一点多钟,与表哥约会的王丽珍兴犹未尽地从“娘家”回来了。此时已是家婆惨死的第二个晚上。
王丽珍看见家里黑灯瞎火的,镜子河水电站已经恢复供电了呀,这糊涂家婆,怎么不开门口的路灯呀?她有些害怕,连忙用大声呼喊婆婆来壮胆。但是连喊几声,没见回应。她想,婆婆这是怎么了?要是在平时,婆婆早已“嗯嗯嗯”一边应着一边走出来迎接她了。王丽珍不由得心里想,是婆婆病了?她拉亮电灯,快步走到家婆的卧室,见门竟然半掩着,不免有点诧异,因为平时家婆都把门关得死紧。此时她突然闻到一股又浓又难闻的血腥气,刚走到门口,血腥气更是扑鼻而来,她心里立即掠过一丝不祥的感觉,立即拉亮卧室的电灯……灯一亮,眼前的情景使她“啊”一声大叫!只见婆婆倒在地上,满地是血!血迹已经凝固,显然是被人杀害多时了!王丽珍的脸肌不停抽搐着,眼睛和嘴同时张开,两排牙齿“得得得”直打架,吓得差点要昏厥过去……
当王丽珍的头脑稍微清醒后,她的恐惧变成了失望乃至绝望——这是一种强韧地守望了几十年,到头来两手空空,彻底失败的绝望。因为凭她的敏感和直觉,凶手之所以杀害一个老太婆,无疑是冲着小铁箱而来,是杀人夺铁箱!
想到此,王丽珍尝到了什么叫万箭穿心的痛苦,这是因为可能失掉了小铁箱之痛,其次才是死了家婆之痛。因为家婆的死,在某种意义上说对于恋财不恋人的王丽珍是一种解脱,因为这几十年她在家婆面前的表演也中止了,以后不必再这样尴尬的表演了。在这几十年中,她在家婆面前大献殷勤,潜心表演,目的不外是想讨得老人欢心和彻底信任,最终将小铁箱藏在何处的秘密告诉她,万没想到,此刻老人竟然这般死掉了。
王丽珍瞥一眼老人丑陋的尸体,感觉她对她悲中有恨,还不由自主地从鼻腔中“哼”出一声,在心里骂开了:“几十年来你以为我真的对你好吗?我是想得到你那只小铁箱啊!可是你……竟然这样狠心!你这该死的,你以为就我想要那小铁箱吗?你为什么死?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小铁箱肯定是被别人抢走了!”
其实,王丽珍本人也不知道小铁箱内装的什么东西,她只听方世威说,拥有这只小铁箱,就等于拥有几代人都享用不完的财富。守望这个家,等待他出狱归来,就是等待一个很富足的后半生。她就是冲着这样的一笔还没到手的亦幻亦真的财富,成了当地人们眼中久等丈夫,孝敬家婆的“好女人”,是众多妇人的“好榜样”。其实有谁知道,她只是守望小铁箱,守望一份因急了难以得到,只好坚持守望的一份希望。但是王丽珍哪想到,再过一天,丈夫方世威就劳改释放归来了,她和他将靠这只小铁箱,开始很富足的生活了。但是他人是要回来了,可是在他归来的前夜,她守望的小铁箱却不翼而飞,她守望的老人也死于非命了,这真是人财两空啊!想到此,王丽珍肝肠欲裂,“啊呜”一声恸哭不止!
“呜呜……”她的哭有假哭和真哭,她哭的原因不一而足,那既是失了大财那种剖肝裂肺之痛的哭,还兼有庆幸家婆这个累赘死掉,似猫哭老鼠般的哭。她泪珠滚滚地号淘恸哭一阵之后,突然止住哭声,因为她不不相信小铁箱那样轻易被那杀人凶手拿走。是啊,怎么拿?不知道它在哪,拿什么?谁比我了解这老太婆?她是软硬不吃!我王丽珍对她怎样?是仁至义尽,我尚且没从她嘴里得到小铁箱一丝半纹的信息,你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又能如何,她宁死也都会守口如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