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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立规

1

如来佛祖的一番谈话,现场众神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相当一段时间内,二郎真君就算是天庭的代理首脑啦!

自知与之没太交恶的卷帘大将、巨灵神、千里眼、顺风耳等一干神仙,赶紧拜倒在原地,口口声声高呼着:恭喜真君、贺喜真君……那几个恶贯满盈的土地山神,态度端正得也相当及时,一不做二不休,第一时间便逃之夭夭了。

我一直挤在人群外围,本想跟主人搭个话,可惜,无论如何也对抗不过一心示好的各路神仙们。我回头看看睡在筋斗云里的玉兔——小妮子可能刚才活动过量了,有点疲劳过度。我只是想跟二郎告个假,陪着身心俱疲的兔子回月宫疗养些时日。

我左右瞅瞅,一眼瞧见了尖嘴猴腮的雷公,暗想这厮本是玉帝的心腹,现在最急于表白弃暗投明心迹的,自然非他莫属了。

我上前一把拽住雷公胳膊:“雷兄,近来可好?”

雷公跟我并不相熟,只是蟠桃会上打过照面,但我与杨戬的亲密关系却不是什么秘密。结果,小子扭头刚要发火,待看清是我,横眉怒目都没来得及收呢,就忙咧开了大嘴:“哮天兄啊!蟠桃宴一别,您都去哪了,可把兄弟我想坏了,逢人就打听。哎呀,相见恨晚啊,我们如果早日相识,早成了过命的兄弟了!”

噢,敢情这打雷的不怕雷劈是吧,扯起谎来都如此义正词严。

告白如此深情,我不信都过意不去了:“雷兄,无需遗憾,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雷兄,这是急着挤上前去拜见真君吧?”

“对对对!”尖嘴瞬间点成了鸡啄米,“您也知道,兄弟我人微言轻,每天起早贪黑地东奔西跑,擂鼓吹号的,全是干的重体力活啊,甭说玉帝,龙王,就是个小小的传话夜叉,小神都得罪不起啊!所以,刚才为玉帝擂鼓助威,小神是有苦衷的,被逼无奈啊,还请哮天兄背后多美言几句,这份工作兄弟可丢不得,下界的妖怪哥们都知道我在天庭混出了点名堂,圈子里也算有了点知名度,如果我被贬下凡,还不丢死人了……哮天兄啊,你可要拉兄弟一把啊!”

我忽然想起了正事,赶紧拍拍对方肩膀,开口前故意叹了声气,以显语重心长:“雷兄,你就放心工作吧,谁坐上灵霄宝座,也得需要干活的,这天庭,离了你还真不行,技术工种什么时候都吃香,别忧心了。当然,赶紧过去与真君打个招呼倒有必要的……”

我嘴上安慰着,斜眼望了望远处正为父亲打理头发的哪吒,然后,把早已备好的请假条往雷公怀里一塞:“这样,你先去给被缚的山羊、吴刚他们松了绑,拉拢拉拢这俩死党,然后拿着我的介绍信,挤上前去递给二郎真君。看你态度诚恳,加上我的引荐,他一定会全力关照的!”

望着雷公兴冲冲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日后被雷劈的指数,该一路攀升了。

这次,玉兔睡得有点奇怪。

睡的时间有点过长——从二郎山睡到了广寒宫,只迷迷糊糊地醒了一小会儿,又回自己的寝室睡了三天三夜。我坐在月宫门口的台阶上,足足等了三天三夜,女孩子家的闺房又不好乱闯,那金蟾也不知带了小莲在哪儿躲猫猫。好在偌大的月宫,一片死寂,倒也把我的心性压制得冷冷清清。

如此再坚持了几个时辰,终于听到了内室的开门声,我连忙起身窜了过去。

玉兔竟一如既往地双眼矇眬,梦游一般在院子里转圈,经过我身边时,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认定了她是在调皮,嘿嘿嬉笑着,想上前轻拧她的耳朵,竟在指尖距离她三寸的时候,被一股强大的戾气飞弹了出去!

自己那只肇事手掌,瞬间变回了狗爪原形……玉女结!我用仅存的一只人手握着一只麻木的狗爪子,心中大骇!所谓玉女结,是天宫中所有仙女在成仙后,周身获得的一种用以自保的气屏。此结共分三级,一级玉女结,厚三寸,具有极强的攻击性;二级玉女结,厚两寸,稍具攻击性;三级玉女结,厚一寸,无攻击性。玉女结由王母娘娘亲自施法,中招者,终生无解!

其实,天庭中的仙女与别人交往时,完全可以根据与对方的熟悉程度,来自由设定防护级别。越是面对有好感的人,玉女结越薄;越是面对讨厌的人,玉女结越厚。不是哥儿们自夸,像我以前拍玉兔肩膀、牵玉兔小手、甚至把她抱上抱下的时候,就几乎没感觉到什么障碍。当然,按照惯例,神仙之间的接触,一般都会降到三级玉女结的。像多年以后的嫦娥,面对喝醉的天蓬元帅时,竟把一级玉女结加厚了三遍,直把对方撞回了一脸猪相,终生毁容——这种事故,纯属意外。

天庭中的大部分防护措施,虽关乎安全,但更关乎礼仪啊!

“喂!”我气急败坏地后退了几步,“兔子,你什么意思!为了你,我旷工了三天三夜,主子都不顾了,你却把我当仇对待,你安的什么心啊!我这只狗爪子变不回去了,你知不知道啊!我这一只人手,一只狗爪,弹不弹钢琴且不说,你让我以后怎么见人啊!”

任我嗷嗷了大半天,小白兔依然忘我地在院子里一圈圈转悠着,那双看似迷瞪的眼神,倒是有点德性,转这么多圈,都没让兔子头撞上那几根石柱子,真是可惜!埋怨归埋怨,当玉兔再转几圈后,我突然又不争气地担心起来:这小妮子应该不是恶作剧吧,看她这反常的行为,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赶紧从她被观音点醒那一刻起,一路回忆过来,终于发现,原来玉兔自从化冻以来,竟没跟我说半个字呢!我用狗爪子狠狠地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我真是太愚笨了!玉兔一直没出危险期啊,当初她冻成冰晶,身体已经与磐心融为一体,等身体被观音化解后,那颗磐心想必也一起受了溶解了。

我又顿足捶胸了不下几十次,正捧着脑袋蜷坐在了院子中央,束手无策。“水……水……”玉兔终于停下脚步,只轻轻重复着同一个字。我一阵狂喜,迅速跑进屋里取出一只玉壶,掏出红水晶,变幻出半壶雨水,赶紧端了过去……

结果,依然在距离三寸左右,我再次飞了出去!

终于不用纠结自己上肢不对称的问题了,我再次拥有了一对一模一样的狗爪子,而且可能会永恒拥有。但玉兔的嘴里依然不停着念叨着“水……水……”,我忍着全身的酸疼,勉强站了起来,用一只不太灵便的爪子,取回甩出老远的玉壶,好在另一只爪子里的水晶,还算握得结实,再变幻出半壶雨水,用力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一步步走向玉兔……

如此反复了几十次,我已经被彻底摔回了原形。

2

我的自虐行为,也没再坚持多久,便被一只拐杖戳在了原地。

我头都没抬,像只被按住的乌龟,四只狗爪子原地不停地划拉,嘴里绝望着喊着:“放开我,她要喝水,放开我,她要喝水……”

挣扎半天,我好歹认清了蹲在我面前的小莲。

不用猜,在狗背上定住我的,想必是金蟾了。老仙子沉默片刻,才嘿嘿笑了两声:“没想到你这狗小子这么重情重义,我与莲丫头再贪玩半个时辰,你的磐心便会在一级玉女结的攻击下,逐层剥落,直至分崩离析了,而且面容也会迅速衰老,由此带来的痛苦,可算得上天地间第一极刑啊。小狗,你是不是从小就有被虐待的倾向啊,为了给小妮子喂口冰水,你至于把自己搞得支离破碎吗?”

金蟾说着将玉壶夺了过去,把水倒空:“当然,你受这伤,也不是白受的,如果让你得逞,把水喂给了玉兔,那小家伙可能就真的回天乏术了。从她的双眼可以看出,她体内的磐心一定是受了外力溶解,处于流质状态,自然异常口渴。而一旦喝了冰水,便如同岩浆遇了冰川,那片随形心脏必会瞬间凝固,你见过靠调色板形状的心脏存活着的神仙吗?”

“那她会好起来吗?”我气馁地爬在原地,两只狗眼呆呆地盯着那只懵懂的兔子,几近呓语,“她一定会好起来的吧,她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如果可以替代,把我的心换给她吧。仙子,你一定有办法的,就把我的心换给她吧!”

金蟾抽走藤杖,顺便拍拍我的狗头:“你的心也受伤不轻,能自保就不错了。你放心,我会每天采集草药为玉兔熬敷,助她早日把心脏固化成形。但是即便有一天她真的痊愈了,也会留下一个后遗症,就是失忆,玉兔以前所有的记忆都会消失,她会像一张白纸一样,重新接纳所有的事物。”

她会忘记我……我心中又是一阵酸楚。失忆——唉,这类狗血剧情终于真材实料地降临在了我的生活中,也不用整天嗤笑人家动不动就车祸、癌症、治不好了。我感激着仙子的大恩大德,赶紧将手中唯一的家当递了过去:“仙子,我也没什么答谢您的,身上只有这块红水晶还算件稀罕物,您拿去应应急吧……”

话还没说完呢,对方竟毫不客气地一把抢了过去,眼睛都直了!直到反反复复端详摩挲了许久,金蟾才悠悠地抬起头,含了满眼的柔情:“哮天,是老身该谢谢你,这块水晶,正是我被砍下的肢体所化,我苦苦寻找了几十年,却没想到在今天了却了心愿!苍天有眼哪……哮天,请受老身一拜!”

我赶紧就地匍匐了下去,将老人家的身体扶正,口中说着:“有缘就好,有缘就好。”

我怕老金蟾一味沉浸在宝贝失而复得的喜悦中,耽误了治疗玉兔的时机,便故意朝玉兔的位置多瞄了几眼。我见瞄几眼并没引起金蟾的注意,赶紧大喊一声:“哎?小莲,这玉女结对你咋不起作用啊?”

金蟾仙子果然从陶醉中转移了出来,讨好般接着我的话:“哮天有所不知,天庭中所有玉女结,对玉女是不起作用的。”

这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想引向下面的正题而已:“仙子,那就让小莲照顾玉姑娘,您开个药方,我赶紧去山崖采仙药吧?”

金蟾却笑而不答,只神秘地再次托起那枚红水晶,把玩半天,才得意扬扬地介绍起了这法宝的功能——原来,自己以前拿这枚红水晶变个戏法、当个弹丸,实在是有辱人家身价了。红水晶在东海时,本就吸取了天地灵气,后被打入金蟾体内,又融汇了金蟾所有的法术,自然能耐大增。

当年金蟾仙子自残一肢,残肢却被山中妖魔盗取。后来骨肉腐化,水晶凝回原形,想必怨气太重,竟然遇妖斩妖,遇鬼灭鬼,而且还容不得半点龌龊,有很多达官贵人花重金买到手,就因为做了一点点黑心的勾当,就被红水晶就地正法了。这还了得,这不漠视司法程序吗!

老君派八仙下凡收缴时,红水晶已在黑市上几经易手,可惜都被买家视作不祥之物,只好暂时屈居在一个乞丐的破碗里。再后来,也不知是与三肢金蟾同病相怜的铁拐李做了手脚,还是心地善良的何仙姑起了奶奶心,总之,红水晶被带到南天门后,便失踪了!八仙的统一口径是“神秘消失了”,言外之意就是“库存消耗了”。这群神仙肯定没得到仓库保管的真传,库耗是要有比例的,玉帝派发的收纳袋里,就装了这么一粒小水晶,你们咋不连袋子也耗进去?玉帝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而且还追加了一句:“监守自盗,戒贪不力,下凡接受劳动人民再教育去!”大笔一挥,八个老牌神仙便因块破石头,集体被贬下了凡间——想必后来八仙们过海时,与龙王闹得不甚愉快,与“水晶事件”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一直苦苦搜寻红水晶下落的金蟾,也就此失了线索。没想到坚持祷告几十年后,竟机缘巧合,发现在一只小狗爪子里握着呢,天道酬勤啊!

金蟾嘴里讲着往事,手头却忙得不可开交。她将所需草药由红水晶逐一备齐,捣出液汁为玉兔服下,小妮子服完仙药,再次一头扎进闺房,呼呼大睡。老仙子嘱咐小莲守在玉兔身边,然后回到院子,抓起我一条狗腿,探了探脉象,竟脸色一凝:“你受过轩辕剑伤?”

我知道,对方必是遇到了极难解决的医学难题。但望望自己这副丧家老狗的尊容,先前所有成尊成佛的理想抱负,早已化作了泡影,单纯做条狗的话,命长命短根本就无所谓。沮丧之下,自然连生死都置之度外了,接下来,我只是风轻云淡地把事件粗描了一番。

听到玉兔用冰针为我止血时,仙子已露出了愁容;当我把观音的善举吹得神乎其神时,金蟾更是直接叹出了气:“唉,菩萨心软,一心想救你俩于危难之中,却不晓得你俩的伤势,是不能用同一种方式救助的。玉兔受了单一的寒侵,观音的净瓶圣水,倒是能起到些作用。而你先是受了金乌热毒,再受了轩辕剑气,二者都是天界致命的利器,那几滴圣水非但救不了你,还把金乌热毒与轩辕剑气合而为一,侵入了你的奇经八脉,外力药物,是起不到多大作用了。再者,你又受了一级玉女结的多次攻击,中气不足,自我排解也是无望了。”

听完这些,我的心情并没有半点起伏。我已经习惯了每隔一个时辰,身体中便被万千蚂蚁啃噬般的疼痛。

再者说了,我已经做够了一条狗。

无论是神仙,还是凡俗,我都做够了一条狗。神仙狗狗只是多了点法力而已,但一切法力如果不能让自己过得逍遥,便根本一文不值。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并不是多快死去,我担心的是我还会不会死去!我担心我会生不如死地一直痛苦下去——以一条狗的形象,独自躲在天庭某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无休无止地痛苦下去。

3

接下去的日子里,倒也祥和。

金蟾与小莲那一老一少天天其乐融融,“睡美兔”也一直睡得心无旁骛,我除了肉体上的那点折磨,精神上却高亢了许多。

最调节气氛的,还是那颗神奇的小水晶。它不但可以模仿各种乐器,谱出悦耳动听的曲子,为翩翩起舞的莲丫头伴奏,还可以代替阳光全天候为照妖镜充电,使那面铜镜甚至在晚上都可以发出明亮的光柱,把偌大的庭院映得如同白昼。

金蟾还拿水晶把自己变成过一次四肢健全的人形,可惜只能变成老太太,时间还很短促,想必“变幻人形”这等高技术含量的操作,红水晶在时间和质量上都受到了严格的限制。所以,我从没产生过央求金蟾把自己变回人形的想法,我怕那块坚硬的石子会把我变得苍老不堪——在我眼里,一个老男人和一条老狗,实在没多大区别。

如果不是嫦娥急着回宫,这种天伦之乐想必还能坚持个把月。这天,正当大家出着各种洋相,在院子里忙着逗起床的玉兔露个笑脸儿时,门口外却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这月宫净地,是马戏团吗?哪来的一群孽畜!”

我扭头一瞧,正是宫主嫦娥,赶紧稳住身形,把小莲护到身后。

金蟾却没多少拘谨,大方地打个招呼,简单地把玉兔现状作了汇报,然后一指我俩,说明了身份。起先听到玉兔的伤势时,并没见那老娘们面色有多少变化,只是嘱咐金蟾把月宫总管的工作挑起来,别误了公事。

等听清我与小莲系真君府的亲信时,那娘们却顿时神采奕奕,两只眼睛恨不得柔出水来:“哎哟,原来是真君的亲妹子和哮天神君啊,快屋里坐,你们可是给月宫添了光彩了,我这月宫一年到头,哪有点笑声,寂寞得不得了,我嫦娥又不善交际,瞧不得迎来送往这一套,结果新朋友没有半个,以前的老关系也疏远了,老君、太白、菩提那几个成仙班的老同学,都三五年摊不上见一次面呢。现在可好了,以后有时间,你们一定常来玩啊,我就喜欢跟年轻人交往……”

我不禁被对方的音态腻得哑口无言,只一味绷着嘴唇,低头用狗爪子挠着眉毛。

嫦娥前脚刚走,门口就闪进来一个人影,我只瞅了一眼,就认出了来者正是吴刚。这小子跟做了贼似的,一边蹑手蹑脚地摸了过来,一边不停地回头张望,直摸到我们近前,才小声哀求道:“嘘——大家行行好,千万别让嫦娥找到我,否则我又得被拴回洞口砍桂树了!”

我拍拍小莲,让她把呵欠连连的玉兔搀回房间。然后朝金蟾施个眼色,双双围了上去,你一言我一语地调戏道,阁下不是本次造反的第一功臣吗?怎会重操旧业,屈居嫦娥之下呢?

对方闻听,却小脸一苦,直接坐落在冰凉的地面上,双手拍打着大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憋屈半天,这才仰天长叹一声:“唉,没法提啊,提起来,全是泪啊!”

我越发好奇起来,赶紧凑上前去,想追问出个水落石出。没想到对方刚开了小头,突然神色大变,仿佛踩到了毒蛇一般!我抬头一看,原是嫦娥不知何时杀了个回马枪,伫立在门口高深莫测地凝望着吴刚,说实话,那眼神我都发毛。

再不多时,那嫦娥便缓缓移到吴刚面前,脸上堆砌了僵硬的笑容,语气也像团松软的棉花,至于里面藏没藏针,估计只有吴先生一个人知晓了:“吴专员啊,您以功臣的身份重返月宫,应该高兴才对啊!您这是衣锦还乡、咸鱼翻身啊,您应该对得起这小人得志的身价啊!您不趾高气扬一个,奴家还真不踏实呢!”

我保证嫦女士后期的贺词中,混乱的成语搭配,应该不是国学底子薄的原因,那番恶毒的表达,绝对是发自肺腑的。因为说到最后,嫦娥的眼睛里已满是熊烈的火苗——这摆明了是玩烧烤来了。想想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极有可能要与吴刚师傅一个锅里摸勺子,若落个见死不救的口实,就太尴尬了。

那金蟾必定与我想到了一起,一味朝我拼命点头。

结果,我斗志昂扬地与金蟾相互交锋了几个回合的眼色后,还是败下阵来,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规劝道:“呃,那啥,仙子啊,我感觉,吴刚这伙计还是蛮有正义感的,就拿对抗玉帝一事来说吧,那可是九死一生的刀山火海呢,若心中不存点公益心,谁愿去挖那炸雷啊,一不留神就粉身碎骨了呢,所以,吴刚的正义、忠义、仁义、诚义之心,可见一斑哪。当然,这一切,一定是得了您的真传啊,如果没有您那么多年的日夜熏陶、言传身教、潜移默化,他一个樵夫,哪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都是您的境界,一定是的!”

结果,几个小成语一排列,就发现嫦娥的脸上立马怒容锐减,等我再把一筐过年的好话家底抖擞个精光,对方早已喜上眉梢了。我见时机成熟,赶紧偷偷用狗爪子挠了挠木讷的吴哥,老小子这才醒过神来,像小学生背保证书一般,机械地发着毒誓:我吴刚若对仙子三心二意,对月宫存半点不敬,必让我天诛地灭,不得善终……吴刚表演完毕,还像模像样地朝天宫和佛国方向分别磕了几个响头。

诚心可鉴,精神可嘉啊。

嫦娥折腾这几日,估计也筋疲力尽了,不由打个呵欠:“算了算了,这次且不跟你计较,桂树是不必砍了,但这月宫上下的体力活儿,还得麻烦你上上心,半年以后,我自然会遵从真君安排,取一颗凉心赏你。金蟾仙子,那玉兔还要你好生照料,与天宫的往来传书,也劳你费心,我需要入关闭修些时日,那桂花酒也需要多酿一些。”说完,华丽丽地转向我,脸上越发得灿烂如锦,“哮天真君就请自便吧,以后大可拿月宫当自己的家,想几时来便几时来,想待多久便待多久,无须见外。”

嫦娥说完,便掉头踱进了室内,吴刚这才长吁一口粗气,一屁股坐落回地面上。我却不依不饶,定要他把我与兔子离开后的细节,给讲个清楚。吴长工定了定心神,这才大着胆子描述起来。

原来,我与玉兔走后,哪吒便抱着老爹,进了五指山监狱。杨戬倒也挽留了几句,可哪吒执意要陪老爷子一起入狱清修,众人无奈,只好任由他去。

小龙女把部下打发回龙族,自己却留了下来。真君府的家务,总得需要个女人来打理,至于龙族的事务,小龙女却全权拜托给了猪大蓬。我用脚指头想象一下,都可以猜出那猪头乐不可支的样子。

牛魔王与马王爷也没再回来,杨二郎对他俩的管理水平极为认可,以为地狱还是蛮适合牲口大展宏图的,所以流云传书把天庭的现状说明了一下,然后再嘱咐几句一定要安心工作,扎根地狱,不要辜负天庭的信任等等,顺便还提醒,别忘了定时去走访一下对我们曾有救命之恩的地藏王菩萨一家。

黑猫十三与公鸡光明也得以继续掌管凤凰山。山羊与松鼠留在二郎山日夜操练草头神部队,以添补天兵天将的缺额。黑虎和六耳猕猴却临时统领着卷帘、巨灵、雷公、电母、千里眼、顺风耳等几个,为天宫部门昼夜护法。

吴刚轻描淡写地描述完毕,竟不忘抬举我一句:“真君一直盼着你早日回府呢,他现在担子很重,天庭百废待兴,急缺人才……”

4

吴刚点评半天,终于轮到了自己的苦水。

据吴刚讲,杨二郎倒算个念旧情的汉子,对功臣比较厚道,尤其对吴刚,竟托付了重修天规的重任。这吴刚本也是天规的受害者,二郎的工作安排,想必也是经过了些考量的。但这里面有个小小的程序问题:需要改动的每一条天规,本应由天庭三分之二的在册神仙举手赞同,才能生效的。

但目前在人数上,就面临着严重的不足——当年对玉帝忠心耿耿的部下,包括所有的天兵天将,大部分都被贬进了地狱或逃得背井离乡了。当然,也有一小部分及时死心塌地投入到了二郎神麾下。其中就有头名字叫做果果的毛驴。

果果最早的主子正是八仙之一张果,张果因“水晶事件”被贬下凡后,人家便迅速找到了下家,认了王母的某个干女儿为干娘,而且逢人就显摆,玉帝是咱干姥爷了!后来这驴子的干娘也不争气,因“黑白凤凰事件”,被贬成了纺织车间的一线工人,毛驴也没怠慢,立马与之断绝了母子关系,改投到了李靖门下。结果,没几日,李靖也遭了横祸。毛驴后来依次跳槽到了卷帘大将、雷公电母等身边,没出满月,这几位的下场也很令人惋惜。总之,最后大家总结出了一条铁打的定律,这头驴看准了谁,谁就离“身败名裂”不远了——至少与“前程似锦”绝无瓜葛了。

好像整个天庭中,只有两位大仙有此功效吧,另一位是丧门星。

最终,四处碰得鼻青脸肿的果果同学,终于作出了一生中最正确的一次抉择,他费尽心机,结识到了刚刚随杨戬凯旋的吴刚,并且迅速与之拉近了关系,直至称兄道弟。

接下来,吴刚被贬回月宫,倒也合情合理。只是在所有控诉自己的人群中,那头毛驴竟打了头阵,一条条罪名罗列得凿凿有据,直把吴刚批判得哑口无言,心服口服,连最后被判个流放家乡都感激涕零,感觉受了莫大的关照。当然,时间一长,吴哥就怀疑不是那么回事了。尤其听到自己的位子被毛驴顶替时的一瞬间,吴刚简直把“吃驴肉”的愿望设计成了毕生最大的追求。

“我本有机会获一颗磐心的。”吴刚起身去拿墙角的那把扫帚,口中嘀咕着,“现在却要为了一颗最低档次的凉心而寄人篱下,唉,这种猪狗不如的神仙,有何好做……”

我望着对方略显佝偻的背影,心想,你比狗可强多了,至少留了具伟岸的七尺身躯。再思忖片刻,心里挂念着自己和玉兔的处境,禁不住悲从心起,一脸的五官慢慢聚成包子时,却被金蟾拍了拍狗头:“哮天,你也不要太过悲观,你和玉兔都是善良之辈,必得善报。玉兔暂时只是需要静养,不过你的病情要恶劣许多,这天庭中,论医术最精,非太上老君莫属,他那八卦炉里少不了灵丹妙药。我考虑你是不是暂且离开月宫,去老君的兜率宫走一趟,虽说那老头子有点刚愎自用,哪怕玉帝开口,他也极少私授仙丹,但世事无常,去一趟,总会有一丝希望的,若你痊愈了,再回来一起帮助玉兔康复,岂不是上策。”

我低垂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我决心要与玉兔不离不弃的。

良久过后,金蟾又轻声劝道:“玉兔失忆,也并非不可恢复,但那需要一个她最熟悉、最关心、最能唤醒她记忆的人,来帮她打开心门,你也知道,你是最佳人选的,但以你目前这种状态,能胜任吗?”

金蟾悠悠说完,便转身进屋探望病号去了。

我动摇了。

我坚持永不离开玉兔的决心,的确动摇了。

我曾不止一次勾勒过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哪怕自己永远做一条狗,哪怕玉兔永远记不起我,我们也要在一起。我要给她带来快乐,我要经常追着她满大街地跑。我不会再去迷恋什么独霸一方的哮天神位了,我要以一只狗的形象陪着她从早玩到黑,只要她喜欢,我保证每次都会像条正儿八经的狗,去陪她嬉戏——我甚至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因此而被贬落凡尘,或堕入地狱。

现在,我却越来越动摇了。

我们都是神仙,无论如何死不了的。但是,如果像这般,一味追求醉生梦死、无所事事下的自由自在……此等长生,与亡死何异?我们的生活,的确不乏多姿多彩,但“颓废”一词,绝不应该包含其中!

一夜无眠,昱立晨曦,我坚定地唤醒筋斗云,头也不回地飞向了兜率宫。

5

太上老君好像完全没有印象中的那样老。

我见他脸上没半条皱纹,胡子也只钻出寸许,老实巴交地守护在八卦炉前,看上去倒像个爱岗敬业的锅炉工。这位仙翁的执拗脾气,那是早有耳闻的,我赶紧小心翼翼地偎上前去,轻声道个万安:“老仙君,打扰了,在下二郎真君府哮天犬,特来拜会!”

我这礼数,竟让对方吃了一惊,赶紧放下手中的扇子,回头相迎:“神君多礼了,我们老君不在家,在下只是兜率宫负责烧火的道童而已。”

噢,走眼了——我忽然对自己的狗脑子极其不满,那太上老君在毕业分工大会和蟠桃宴上,是打过两次照面的:“原是道童兄弟啊,小仙有点私事想找老君帮个忙,不知这位道兄可否引见引见?”

道童犹豫片刻,竟爽朗应道:“那好吧,您在这儿替我守一会儿,老君可能在金星府上下棋呢,我这就去跑一趟。”然后一指壁橱里的大小葫芦,百般叮嘱,“橱子里的仙丹,还劳烦神君给看护一下,那都是需要定时定量为天庭各部供应的,万万混乱不得,我这去去就回,神君少安毋躁。”

道童说完,便风一般飘得无影无踪了。

我大约等了有一盏茶的工夫,依然没音信,手脚又越发冰冷,我赶紧靠近炉子,想借火取个暖。经过壁橱时,眼睛却不自觉地扫描了一下那满橱的葫芦。每只葫芦上,都印着密密麻麻的小篆,因为笔法工整,我倒是能看懂十之八九。尤其那只最大的葫芦,明显注明,内容物具有“活血化淤、止痒止痛、止脱生发、调糖降压、排便养颜、疏通经络……恢复记忆、化解百毒、提高免疫力”等疗效,这不就传说中的包治百病吗!也就说,我与玉兔只要每人一颗,便彻底排忧解难了!

我心里揣着激动,两只爪子不由自主地伸向了橱门……正要得逞之际,耳边却响起了一个蚊蝇般的声音:“别动!”

我赶紧四下张望,没人啊,难道是自己做贼心虚,产生了幻听?我摇摇脑袋,稳了稳心神,再次伸出了爪子……没想到,蚊声再起,只是这次比较不客气,措词相当地粗鲁:“哮天神君,你真的活腻了是吧,那橱窗里全是防贼的毒药,一旦沾上,非死即伤。我雷公听千里眼说你要犯险,为了报答你昔日的恩情,宁愿得罪上仙,也要千里传音给你,你却拿我的好心当驴肝肺了是吧?”

我知道,幻听是不会这般矫情、还如此具有逻辑性的,一定是真的了。我赶紧收手……恰到好处,一个白胡子老头,一步闯了进来。我知道这次不会认错人了,来者必是太上老君无疑。未及我上前施礼,对方却阴森森地奔到我跟前,直勾勾地瞪着我,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没欠你钱吧,我心里嘀咕着。

“你没欠我钱。”老头子扬声确认,显然,在这等层次的神仙面前若不被读心,我还真不习惯呢,“但你违了天规!我知道你身患恶疾,急需救治,但天规规定,入兜率宫者,原则上有求必应,前提是务必过了骄、贪二关。方才,哮天神君倒是不歧视下人,但面对橱窗也曾起过贪念吧?”

我抬头扫了一眼,并没发现什么监控设备,狠心一咬牙:“真君说笑了,我哪有什么贪念,我在橱前,只是一心欣赏葫芦上的书法呢!”

“是吗?”太上老君嘴角一拧,似笑非笑,“天规规定,神仙若打诳语,罪加一等呢,你是想受双重蚀骨的痛苦吗?”

老家伙说完,竟不由我狡辩,顺手将我腰间的照妖镜一把掠去,对着镜心嘀咕半天,然后把镜心对准了我,冷声说道:“这照妖镜,并非只会照妖,你若被心魔所侵,它也会有声有色地给你映照出来,自己瞧瞧吧!”

这铜镜果然是个吃里爬外的货!不但把我伸着狗爪子的狰狞丑态刻画得惟妙惟肖,还把雷神兄弟的小声提醒,都播报得清清楚楚。哥们也算个有头有脸的神仙,哪受得了这份羞辱,一把夺过镜子,二话没说,直接丢进了八卦炉里!

太上老君显然急了眼,高声嚷着,这锅仙丹算是彻底报废了!重金属含量可是每次药检的基本指标哪……我任由老头子在背后急得哇哇乱叫,径自唤过筋斗云,扬长而去。

我无聊地在空中兜了几圈,犹豫半天,还是朝真君府慢慢飞去。天已大黑,真君府却灯火辉煌,只是没了昔日的热闹。我在紧闭的府门前,含着金蟾的药饼,忍过了三波病痛,才听见出门倒垃圾的杨彩一声惊呼:“哮天神君,您怎么不进来,在门口趴着做什么?”

凤凰的叫声,很快便引出了杨戬和龙女,他们好像并没怎么关心我因何现回原形,而只是一味地嘘寒问暖,这让我很感动,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个真正失散的家人。

我在屋里舔光了盘里的棉云桃汁,也把自己与玉兔的遭遇讲了个大概。

二郎听到我与太上老君结下的梁子,直说对方的不是:“那老家伙,顽固是出了名的,还有心计,你刚进门遇到的烧火道童,十有八九是他自己变幻的,先看看你对待下人的态度,如果态度恶劣,便直接逐客,如果这关过了,再借口外出,躲门缝里瞅你的一举一动。去求他的大都是病入膏肓的,心中必定着急得不得了,一旦发现橱窗里包治百病的仙丹,有几个能忍住的?正好,入了他的圈套。多亏雷公提醒,否则,你还未必能全身而退呢。但是我们又拿这老小子没办法,人家是把《天规》背得滚瓜烂熟,哦,我都怀疑那《天规》是不是他一手炮制的!他的每一个小动作,都与《天规》关联得亲密无间,找不出半点破绽。”

我知道那太上老君的脾性,所以请真君出面调解的念头,闪都没闪。

我大口大口地舔着空净净的盘子,心里挂念着玉兔,却很少悲伤——我只是绝望。女人心软。杨彩默默地为我添了勺狗食,小龙女也柔声安慰道:“哮天,你也不要过分着急,总会有办法的,现在二郎正在组织修正《天规》,旧的条文几乎全部颠覆,只要新规颁布,料那老古董也不会逆规行事,到时让二郎下道手谕,他还不乖乖将仙丹交出来?”

我正要道声感谢,体内的病痛却再次发作,我连忙含上药饼——这东西早已起不到任何镇痛作用,最多只类同癫痫病人口中的木棍,护护舌齿而已。龙女见状,急从口袋中翻出一颗龙珠,按进我的嘴里,再过片刻,我体内活跃的神经才渐渐淡定下来。

我张嘴吐出珠子,就着皮毛擦拭了几遍,不好意思地往龙女面前一递:“多谢龙姐姐,只是这龙珠怕是给我的狗嘴玷污了……”

小龙女双手一推:“哮天见外了,这龙珠若对你病痛有效,你便留在身上吧,只是切记,这珠子除了可以避水外,还可令软物变硬,硬物变软,那日被变化了的盘古斧你也是见识到的,所以,一定要谨慎使用。”

我再推辞几句,终拗不过对方的盛情,想找点像样的宝贝回赠过去,却发现自己已身无所值。我正懊恼着自己不该意气用事,把手中唯一值钱的照妖镜给回了炉,那边杨二郎竟拍案而起:“这算什么世道,为医就该以除病消灾为第一要职,哪能死守几句《天规》而见死不救的。哮天,你过来,我教你个法子!”

那杨戬抬手把我招至跟前,在我耳边叮嘱几句。

我瞬间便听了个明白,然后会心一笑,连夜返回了兜率宫。

6

再次踏进兜率宫的门槛,正赶上太上老君余怒未消呢,抬头一眼瞧见我,胡子都翘了起来,手中也多了枚金钢圈,老小子这是要动粗啊!

据说,很多天庭刺头都吃过这法器的亏,的确不可小觑。我赶紧悄悄把龙珠攥在手里,待老家伙突然出击时,及时把金钢圈化成面条。再过片刻,见对方只是一味瞪着我,呼呼喘着粗气,显然是犹豫要不要饶过这条狗命呢。

想到太上老君还是为我留了些薄面的,心中不禁一热,嘴上也多了些礼数:“老君,如果没有您的仙丹,我这病是好不了的,先前是我无礼,您也别见怪,那镜子我也不用你赔了,我那名声也不需要你在各大媒体给我正式恢复了……”

我这还没“大度”完呢,只见对方左手一扬,一道黄光迎面飞来。

哥们是何等眼疾手快,知道老君方才出手的绝非金刚圈,于是斗胆抬爪子接住,仔细一瞧,原来是刚从炉子里捞出来的照妖镜,可怜我那精致的小宝贝,生生给煮成了半成品!那边老头子好歹停了激动,破口叫骂着:“你个不知死活的小黄狗,你知道这一炉子仙丹需要多少材质、炼了多长时间吗?你把这块废铜烂铁往里面一丢,你知道毁了我多少年的心血,误了多少神仙的健康?!我说,你是怎么来的天庭,你怎么不去地狱啊,你一定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吧!”

我心疼地摸着黄澄澄的铜片,悠悠地威胁道:“老君,别废话了,您到底给不给我仙丹,我得赶紧好起来,家里还有个病号等我照顾呢,其他神仙的健康就是健康,我的健康就不是健康了,你欺负我哮天犬不搞种族歧视是吧?”

老倔驴却越发的气壮山河:“我太上老君行医几万年,从来都是按《天规》办事,你触犯了《天规》,这仙丹是断然不会给你的,任你后台再硬,总硬不过《天规》吧?”

冲这恶劣的医患关系,我想也没必要继续端着客气了!

“老君,您这辈子就没做过什么违规的事吗?您每天满口的仁义道德里,就从没打过诳语吗?”我突然想到杨二郎叮嘱的几句杀手锏,索性和盘托出,“好,就算您搞道德垄断这罪行,是由玉帝摊派,无法追究,那您倒腾这么多年药丸……从没逃过税吗?”

太上老君闻听此言,顿时哑口无言,果然没了慷慨陈词的气势。

老头子静默半盏茶的工夫,便匆匆入室取出一粒丹丸,只瓮声嘱了一句:“每天来兜率宫服食一粒,连来六天。我只能消除你体内的剑毒和火毒,你受的玉女结伤,只有王母能解,六天过后,你去求她便是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擦拭起了橱窗上的灰尘。

直到我躬身拜谢,转身离去,都没听到太上老君的只言片语。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除了按时去兜率宫取药,还答应了二郎真君,辅佐那头晦气毛驴完善一下新制定的天规草稿。

新天规定下的主题,便是自由。所以,我插手的时候,发现毛驴已经连《天规》的名字都改成了《自由新规》(以下简称《新规》)。《新规》草稿中的内容,也无不彰显着“推崇自由”的主体色调,扉页的导语就用了一句“亲爱的朋友们,如果我们把一粒种子捂在手里,那是呵护,还是摧残——严厉的清规戒律,只会带来延绵不绝的叛逆!”

通篇条款中,更是不乏“悠闲”“放纵”“无所事事”等措辞。再看下去,甚至连正文里的文字笔画和标点符号都是“自由”的——几乎每页内容都错字连篇,句读混乱。

我一边扒拉着草稿,一边疑问:“果果,这天规的行文中,这么多的‘悠闲、放纵、无所事事’,感觉不妥吧,尤其这个‘无所事事’,好像很少用在好人身上呢?”

毛驴却端着一副不屑的样子,洋洋洒洒地解释道:“这天地四界,都说我们天庭工作人员不务正业,这不是典型的人身攻击吗?哮天你说,整个天庭就逍遥自在那么点活儿,都手下办了,那帮资深老神仙们干啥?再兢兢业业,小心上头办你个图谋不轨,下凡再修几个轮回去!所以说,天庭的工作,上头说啥,咱零星互动互动就行了。无所事事,正是对神仙这个职业最基本的尊重啊!”

这都哪儿淘来的歪理邪说啊!我认真地用红笔在每个“无所事事”上打了红叉。再翻几页,咦?旧天规中的“朝会纪律”咋也没了!过去,天庭中每天早晨是要按例召开朝会的,不但要求各部门负责的神仙必须准时参加,而且还严禁请假——实话实说,当年那座腐朽的天庭里,也就剩这点优良传统了吧。

“果果啊,这些个传承了亿万年的例会,不能说停就停吧?”我尽量安抚住内心的激愤,和颜悦色地建议。

驴子却依然不改冷态,声调还因为烦躁不堪而略有上扬:“哮天,你用脚指头想想,这《新规》草稿是要拿给那帮老神仙过目的,如果不给他们一点儿甜头,人家凭什么支持咱大刀阔斧地搞改革?这老传统怎么了?老传统也得与时俱进吧!我就觉得这条朝会纪律删得好,那站在朝堂上的神仙,哪个不是与天齐寿的老资格,这么多年来,不但要求人家每天按时出勤,还要求人家不准倚老卖老,太吹毛求疵了吧!我真搞不明白了,过去这天庭老是规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到底是一种什么精神,能支撑着他们在索然无味的神际关系下,存活那么多年啊,做神仙就是被判了终身监禁吗……”

等我就着毛驴的唠叨,忠诚地读完手中的《新规》讨论稿时,说句心里话,我的脑海里只蹦出来一个念头:原来传说中驴子的蠢、笨、二百五,是这么表达啊——这满纸的“狗屁”实在是太臭了,勾点芡简直就是一堆狗屎啊!

可惜,我并没什么机会再提出任何建议,对方见我扼腕长叹时,就干脆一指头止住了我:“哮天,你就别费心了,里面的条例,都是由二郎真君亲自把过关的,本指望你来挑挑错字,改改病句,但料你这狗爪身手也握不利索笔,你还是搁那儿我自己慢慢理顺吧,听说你身体状况不大好,要不你先去府外的山林中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有事我再喊你!”

被这文坛恶霸一番口诛笔伐,我不免有点气急败坏。

我拖着一副病躯,慢悠悠地在竹林子里迈着猫步,不时抬头望望那轮明月,心中挂念着该挂念的人,其他的一切,纷纷抛之脑后……我这里所说的“一切”,绝对是一切,甚至都包括悄悄逼近自己的潜在危机!

我或许是太过放松了,也或许是被病痛折磨得失了知觉,还或许是对月亮太过投入——在我刚刚步入林中那片茂密的阴影时,我的狗头,便被一只突如其来的麻袋给套了个严实!

我确信是条麻袋,我的鼻子在漆黑而狭小的空间中通畅地呼吸时,我便猜到了,这是条宽松得不足以致命的麻袋,而且我还由此估计到,攻击我的人,也不会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但从对方的力度来看,我确定这不是某个无聊的熟人在半夜三更玩的犯罪游戏——我极有可能成为天庭成立以来,首个被打劫了的神仙,新鲜不?

好奇之下,我干脆放弃了反抗,竖起耳朵,静心等待着麻袋外的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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