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和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
在月亮湾，凤在哪儿，仙就在哪儿，找不到凤，一定找不仙。
凤生得美，仙长得俏。凤和仙都有一双好看的手，月亮湾有一种花，叫凤仙花。
凤仙花开的季节。凤和仙采摘来凤仙花，配上石膏粉，捣出花汁，用鸡毛沾着花汁涂指甲，仙给凤涂，凤给仙涂。等花汁在指甲上风干后，十个手指甲伸出来，仿佛一道美丽的彩虹。
凤和仙相约，往后嫁人要嫁在一个村，还要在这个村子里栽下凤仙花，还要互相用凤仙花的花汁为对方涂指甲。
那天，凤家来了媒婆，仙家也来了媒婆。
凤家的媒婆是潭村村长家派来的，给村长的儿子李俊说媒。李俊靠着他爹的关系，当了潭村的村会计，家里的日子相当殷实。凤的爹娘觉得这样的女婿，聪明伶俐，将来前途无量，满口应下了。
仙家来的媒婆是龙村林家派来的，给林家的独子林涛说媒。林涛工农技校毕业后，在家搞养殖，人老实本分，家里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仙的爹娘觉得这样的女婿靠得住，也满口应下了。
潭村和龙村只隔着一条细瘦的龙潭河。巧的是，林家和李家的房子都依河而建，林家和李家，两家的大门，隔着龙潭河，门对门。
在凤和仙的心里，嫁给谁不重要，嫁给什么样的家庭条件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能不能嫁在同一个地方，能不能在凤仙花开时，互相用凤仙花的汁液涂指甲。
这两门亲事，虽说不在一个村，但看起来比在一个村还近。于是，凤和仙都同意了各自的亲事，并且提出喜事在同一天办。
出嫁那天，凤和仙用凤仙花汁，互相为对方染了指甲。
婚后，凤在李家门前的河边上栽下凤仙花。仙在林家门前的河边栽下凤仙花。两棵凤仙花，隔河相对，一到花开的季节，赛着在风中摇曳着花姿。
凤和仙每天一个蹲在河这边，一个蹲在河那边，浆洗衣服淘米做饭。隔河相望的两棵凤仙花摇曳着两个新婚女人的盈盈巧笑。两个女人隔着瘦瘦的龙潭河，各自诉说着自己婚后的生活。
新婚的生活是甜蜜的，凤和仙好像有很多快乐的话题，如龙潭河的水，怎么往外流也流不净。
有一次，凤端着一盆新衣服来洗。仙说，衣服是新的就要洗啊。凤满脸幸福地对仙说，我也不想啊，李俊每次去市里开会。给我买些新衣服，买太多，我穿不了，搁柜子里快发霉了。说着哗地抖开一件件衣服，花花绿绿、红红紫紫，缭乱了仙的眼。
仙这才注意到，凤婚后越来越漂亮、时尚。身上的金银首饰配上那些时髦的衣服，让凤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农村人，倒像个城里有钱人家的阔少奶奶。
仙再看自己的洗衣盆里，还是结婚时那几套衣服，家里的钱都被林涛拿去搞养殖了。再看李家的房子，李家的房子是红瓦白瓷砖的三层小洋楼，而林家的房子，土坯砖瓦平房，一眼就看出差距。凤比着比着，心里酸酸的。
凤和仙怀孕了，十月怀胎，凤生下一个男孩。仙生下一个女儿。
凤和仙抱着各自的孩子，坐在各自门前的凤仙花边。隔河相望的两棵凤仙花摇曳着两个女人初为人母的幸福。两个女人隔着瘦瘦的龙潭河，各自诉说着自己的孩子。
凤说她的儿子。仙说她的女儿。凤说，还是你的命好，生个女儿，将来嫁出去，不用操心。仙说，还是你的命好，生个儿子，顶门立户。凤听了哈哈说，这倒是呢，这倒是呢。
凤的哈哈笑声，仙听着，犹如喉咙里不小心飞进一只苍蝇，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凤生了儿子后，李俊升了村长，没几年工夫又当上了乡长。凤成了乡长太太，再不到河边浆洗衣服淘米做饭了。洗衣服，她们家有洗衣机，衣服往洗衣机里一扔就行了；做饭有电饭锅，淘米洗菜有小保姆。
凤的手，再也不用塞进龙潭河的河水里洗这个浆那个，腾出来的一双手，去城里的美甲店，让美甲师涂上艳丽的蔻丹。然后再把这双涂抹着蔻丹的手，放在乡政府几个官太太的麻将桌子上。
仙的一双手，长年泡在龙潭河里，洗这个浆那个，手指早已僵硬如鸡爪，手指甲也凹凸不平。看着自己凹凸不平的手指甲，仙的心情也凹凸不平。仙又情不自禁和凤比起来，比着比着，仙委屈的泪水便滚出眼角。
仙泪眼婆娑地望着河对面凤家的三层小洋楼，那么漂亮的房子，凤是主人啊。
突然，穿着一条裤衩的李俊，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跑出来，撕碎了仙的泪眼婆娑。接着，凤披头散发，揪着衣冠不整的小保姆出来。凤咬牙切齿地骂着，狗男女、狐狸精……三个人扭打在一起，凤家门前的那棵凤仙花顷刻被踏平。
仙望着河对面那扭打在一起的三个人，忽然想起，她和凤自嫁人后，一次也没互相为对方的指甲涂过凤仙花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