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同时,动物们得到通知说,拿破仑决定把那堆木材卖给皮尔金顿先生;他还打算在动物庄园和福克斯伍德庄园之间就某些产品的交换签订一项长期协议。尽管是通过温普尔牵线,但拿破仑和皮尔金顿现在的关系可以说是相当不错的。动物们并不信任皮尔金顿,因为他是人,但他们更不信任弗雷德里克,他们对他又怕又恨。夏天过去了,风车即将竣工,那个关于弗雷德里克将要袭击庄园的风声也越来越紧。据说危险已经迫在眉睫,而且,弗雷德里克打算带二十个全副武装的人来,还说他已经买通了地方官员和警察,这样,一旦他能把动物庄园的地契弄到手,他们就不再过问。更有甚者,从平彻菲尔德庄园透露出许多可怕的消息,说弗雷德里克正在他的动物身上进行各种残酷无情的实验。他用鞭子抽死了一匹老马,让他的牛挨饿,还把一条狗扔到炉子里烧死了,到了晚上,他就把刮脸刀碎片绑在鸡爪子上看斗鸡取乐。听到这些正加害在他们同志身上的事,动物们群情激愤,热血沸腾,他们不时叫嚷着要一起去进攻平彻菲尔德庄园,赶走那里的人,解放那里的动物。但大喇叭告诫动物们,要避免草率行动,要相信拿破仑的战略部署。
尽管如此,反对弗雷德里克的情绪还是不断高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拿破仑来到大谷仓,解释说他从来没有打算把那堆木材卖给弗雷德里克。他说,和那种无赖打交道有损他的尊严。拿破仑下令,为了向外传播造反消息而放出去的鸽子,以后不准在福克斯伍德庄园落脚;并且他们的口号也要从以前的“打倒人类”换成“打倒弗雷德里克”。夏末,雪球的另一个阴谋又被揭露了。收获的小麦里满是杂草,原来竟是雪球在某个夜晚潜入庄园把草籽掺进了粮种。一只与此事件有牵连的公鹅向大喇叭坦白了这一罪行,随后,他就直接吞食了剧毒浆果自尽了。动物们还了解到,雪球从未像他们至今还相信的那样获得过“一级动物英雄”嘉奖。它不过是牛棚大战后,雪球自己散播的一个神话。这个压根没有被授勋的家伙,倒是由于他在战斗中表现怯懦而早就遭到谴责。有些动物再一次感到难以置信,可大喇叭很快就让他们相信是他们自个儿记错了。
秋天来了,动物们费尽全力完成了收割,与此同时,风车也竣工了。接下来还得安装机器设备,温普尔正在为购买机器的事而四处谈判,但风车主体已经建成。不管他们经历的每一步多么艰难,经验多么缺乏,工具多么原始,运气多么不佳,雪球的阴谋多么险恶,整个工程还是按时完工了,一天也没有耽搁。动物们虽然满身疲惫,却倍感自豪,他们绕着自己的这一杰作不停地转来转去;在他们眼中,风车比第一次建得更漂亮了。另外,墙座也比第一次的厚一倍。这回除了炸药,否则休想毁坏它!想来他们为此不知出过多少力,又不知克服了多少困难,然而一旦风车的翼板转动起来带动发电机运转,他们的生活就会有巨大的改观——当他们想到这一切,他们的疲倦就消失了,大家一面欢呼着胜利,一面围着风车高兴地转个不停。拿破仑在狗群和公鸡的前呼后拥下,莅临现场视察,并亲自对动物们的成功表示祝贺,还宣布,这个风车将命名为“拿破仑风车”。
两天后,动物们被召集到大谷仓去开一次特别会议。拿破仑宣布,他已经把那堆木材卖给了弗雷德里克,明天买主就会来拉货。顿时,动物们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在整个这段时间里,拿破仑只是与皮尔金顿表面上友好而已,实际上他已和弗雷德里克达成了秘密协议。
与福克斯伍德庄园的关系已经完全破裂了,他们便向皮尔金顿发出了很多侮辱信,并通知鸽子以后要避开平彻菲尔德庄园,还把“打倒弗雷德里克”的口号改为“打倒皮尔金顿”。同时,拿破仑向动物们担保,所谓动物庄园面临着一个迫在眉睫的袭击的说法纯属凭空捏造,至于弗雷德里克虐待他的动物的传言,也是被严重地夸大其实了。所有的谣言都极可能来自雪球及其同伙。总之,现在看来雪球并没有藏在平彻菲尔德庄园,事实上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到过那儿;他正住在福克斯伍德庄园,据说生活得相当奢侈。而且多年来,他一直就是皮尔金顿门下的一个地地道道的食客。
那些猪无不为拿破仑的精明老练欣喜若狂。他表面上与皮尔金顿友好,这就迫使弗雷德里克把报价提高了十二英镑。大喇叭说,拿破仑思想上的卓越之处,实际上就体现在他对任何人都不信任上,即使对弗雷德里克也是如此。弗雷德里克曾打算用一种叫做支票的东西支付木材钱,那玩意儿就是一张写着保证付款的纸。拿破仑太聪明了,他要求用真正的五英镑票子付款,而且是先交钱再运货。弗雷德里克已经如数付清了钱款,所付的数目刚好够为大风车买机器用。
这期间,木材迅速被拉走了。等全部拉完之后,又一次特别会议在大谷仓里召开了,主要是让动物们观赏弗雷德里克付的钞票。拿破仑笑逐颜开,他戴着他的两枚勋章,端坐在平台的草垫子上,钱就在他身边,整齐地堆放在从庄主院厨房里拿来的一个瓷盘子上。动物们排成一行缓缓走过,一个个都死盯着看。拳击手还伸出鼻子嗅了嗅那钞票,轻薄的白纸片在他呼吸的搅动下嘶嘶作响。三天后,发生了一阵可怕的骚乱。温普尔面如死灰般的骑着自行车飞快赶到庄园,车一丢,径直冲进庄主院。过了一会儿,一阵哽噎着嗓子的怒吼声从拿破仑的房间里传出。有关出事的消息像野火一般蔓延至整个庄园。钞票是假的!弗雷德里克白白地拉走了木材!
拿破仑立即把所有动物召集在一起,咬牙切齿地宣布,判处弗雷德里克死刑。他说,要是抓住这家伙,非把他活活煮死。同时他告诫他们,继这个阴险的背信弃义的行动之后,最糟糕的事情也就会一触即发了。弗雷德里克和他的同伙随时都可能发动他们蓄谋已久的袭击。因此,所有通向庄园的路口都已安置了岗哨。另外,四只鸽子给福克斯伍德庄园送去和好的信件,希望与皮尔金顿重修旧好。
就在第二天早晨,敌人开始袭击了。当时动物们正在吃早饭,哨兵飞奔来报,说弗雷德里克及其随从已经走进了五栅门。动物们十分英勇,立刻前去迎击敌人,但这次他们可没有像牛棚大战那样轻而易举地得胜。敌方这一次共有十五个人,六条枪,他们一走到距离五十码处就立刻开火。动物们无力抵挡可怕的枪声和恶毒的子弹,即便拿破仑和拳击手好不容易才把他们集结起来,可没过多久他们又被击退。很多动物都负伤了。他们纷纷逃进庄园的窝棚里躲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透过墙缝和木板上的节疤孔往外窥探。只见整个大牧场包括风车在内,都已落到敌人手中。此时就连拿破仑似乎也垂头丧气的。他来回踱步,一言不发,尾巴变得僵硬,而且还不停抽搐着。他不时朝着福克斯伍德庄园方向投去期盼的目光。如果皮尔金顿和他手下的人给他们施以援救的话,这场拼斗还可以打胜。可是正在此刻,前一天派出的四只鸽子回来了,其中有一只带着皮尔金顿的一张小纸片。纸上用铅笔写着:“你们活该。”
这时,弗雷德里克一伙人已停在风车周围。动物们一边窥视着他们,一边惊慌绝望地小声嘀咕起来。有两个人拿出一根钢钎和一把大铁锤,他们准备拆除风车。
“不可能!”拿破仑喊道,“我们已把墙筑得足够厚。他们休想在一星期内拆除。不要怕,同志们!”
但本杰明仍在急切地注视着那些人的一举一动。拿着钢钎和大铁锤的那两个人,正在风车的地基附近打孔。最后,本杰明带着几乎是戏谑的神情,慢腾腾地努了努他的长嘴巴。
“我正是这么想的。”他说,“你们没看见他们在干什么吗?过一会儿,他们就要往孔里装炸药。”
动物们诚惶诚恐地等待着。此时此刻,从窝棚里冒险冲出去根本不可能了。几分钟后,可以看见那些人四下散开,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鸽子们马上飞到空中,其他所有动物,除拿破仑外,全都转过脸去、趴倒在地。等他们重新站起来时,只见风车上空飘荡着一团巨大的黑色烟云。微风慢慢吹散了烟云:风车已不复存在!
动物们见状又重新鼓起勇气。他们在片刻之前所感到的胆怯和恐惧,这时候都淹没在由这种可耻卑鄙的行为所激起的狂怒之中。一阵强烈的复仇呐喊猛然响起,不等下一步的命令,动物们便一齐向敌人冲去。这一次,他们顾不上留意那如冰雹一般无情的子弹在他们头上呼啸而过。这是一场残酷、激烈的战斗。那帮人在不断地射击,等到动物们接近他们时,他们再舞动棍棒乱打,并抬起沉重的靴子猛踢。一头牛、三只羊和两只鹅被杀害了,基本上每个动物都受了伤。就连一直在后面指挥作战的拿破仑也被子弹削去了尾巴尖,但是那些人却没什么大碍。其中三个人的头被拳击手的蹄掌打破;另一个人的肚子被一头牛的犄角刺破;还有一个人,裤子几乎被杰西和蓝铃铛撕掉。给拿破仑作贴身护卫的那九条狗,奉命在树篱的遮掩下迂回包抄,突然出现在敌人的侧翼,凶猛地吼叫起来,把那帮人吓坏了。他们发觉自己有被包围的危险,弗雷德里克趁退路未断便喊他的同伙撤出去。不一会儿,那些贪生怕死的敌人便没命似地逃了。动物们一直把他们追到庄园边上,在他们从那片树篱中挤出去时,还踢了他们最后几脚。
动物们胜利了,但他们一个个都是疲惫不堪、鲜血淋漓。他们一瘸一拐地朝庄园慢慢地走回。看到横在草地上的同志们的尸体,有的动物悲伤得眼泪汪汪。他们在那个曾矗立着风车的地方肃穆地站了好长时间。是的,风车没了;就连他们辛勤付出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了!甚至地基也有一部分被炸毁,而且要想再建风车,也不能如同上回那样还有坍塌的石头可以利用。这一回石头都没有了。爆炸的威力把石头抛到了几百码以外。仿佛这里从未有过风车似的。
当他们走近庄园,大喇叭朝他们蹦蹦跳跳地走过来,战斗期间,他一直莫名其妙地不见踪影,而此时却高兴得摇头摆尾。就在这时,动物们听到从庄园的窝棚那边传来一阵庄重的鸣枪声。
“干嘛要开枪?”拳击手问。
“庆祝我们的胜利啊!”大喇叭嚷道。
“什么胜利?”拳击手问。他的膝盖还在流血,又丢了一只蹄铁,蹄子也绽裂了,还有十二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后腿。
“什么胜利?同志们,难道我们没有从我们的领土上——从神圣的动物庄园的领土上赶跑敌人吗?”
“但他们毁了风车,而我们却为建造风车整整干了两年呢!”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将另建一座。只要我们乐意,我们可以建六座。同志们,你们还没有意识到,我们已经干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敌人曾占领了我们脚下这块土地。而现在呢,多亏拿破仑同志的领导,我们重新夺回了每一寸土地!”
“可是我们夺回的只不过是我们本来就有的。”拳击手又说道。
“这就是我们的胜利嘛。”大喇叭说。
他们一瘸一拐地走进大院。拳击手腿皮下的子弹使他疼痛难忍。他知道,摆在他面前的工作,将是一项从打地基开始的再建风车的沉重劳动,他还想像他自己已经为这项任务重整旗鼓。但是,他头一次想到自己已经十一岁了。他那强壮的肌体也许是今非昔比了。
然而,当动物们看到那面绿旗在迎风飘扬,听到猎枪再度鸣响——共响了七下,听到拿破仑对他们的行动的夸赞,他们似乎觉得,他们毕竟算是取得了一场伟大的胜利。大家为在战斗中牺牲的动物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葬礼。拳击手和丁香拉着充当灵车的四轮运货车,拿破仑亲自走在队列的前头。举办唱歌、演讲以及必不可少的鸣枪等庆祝活动整整用了两天时间。每一个动物都发到一个作为特殊纪念物的苹果,每只家禽得到了二盎司小麦,每条狗有三块饼干。而这场战斗被宣布命名为风车大战,拿破仑还设立了一个新勋章“绿旗勋章”,并授予了他自己。在全体欢庆之中,那个不幸的钞票事件也就被遗忘了。
庆祝活动过去几天后,猪们在庄主院的地下室里发现了一箱威士忌。这个在他们刚住进来时并没有被注意到。当天晚上,从庄主院那边传出一阵响亮的歌声,令动物们惊奇的是,中间还夹杂着《英格兰兽民》的旋律。大约在九点半左右,只见拿破仑戴着一顶琼斯先生的旧圆顶礼帽,从后门出来,在院子里飞快地跑了一圈,又闪进门内不见了。不过,第二天早晨,庄主院内却是一片沉寂,看不到一头猪走动。差不多九点钟时,大喇叭出来了,步履迟缓、垂头丧气、目光呆滞,尾巴有气无力地拖在身后,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他把动物们召集在一起,说要传达一个沉痛的消息:拿破仑同志病危!
哀嚎声随即而起。庄主院门外铺着草甸,于是,动物们踮着蹄尖从那儿走过。他们泪水涟涟地相互询问:万一他们的领袖拿破仑离开了,他们该怎么办?庄园里此刻到处都在风传,说雪球还是设法把毒药掺到拿破仑的食物中了。十一点,大喇叭出来发布另一项公告,说是拿破仑同志在弥留之际宣布了一项神圣的法令:饮酒者必须处以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