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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明中圈套

在秀姐的邻居家里,谁都知道她是一个老实姑娘。梁胖子心里,也就是把她当一个老实姑娘看待。现在听她所说的话,一针见血,倒有点不好对付,可是真把这事说穿了,料着她也不奈自己何。不过欢欢喜喜的事,勉勉强强来做,那就透着无味。在他沉吟了几分钟之后,这就笑了一笑道:“陈姑娘说话真厉害!你说的这话,我根本不大明白,我也无须去分辩。和何老板垫出这三十块钱来,完全是一番好意。不想你们把钱花了,事情不办,倒向我来硬碰硬,说只有等何老板回来再说,何老板一辈子不回来,难道我就等一辈子吗?”他说着话,把嘴里衔的烟卷头扔在地上,极力用脚踏着。似乎把那一股子怨气,都要在脚踏烟头的时候发泄出来。何氏这就向他陪着笑道:“梁老板,你是我们多年多月的老邻居,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家这大丫头,为人老实,口齿也就十分的笨。她说的这些话,当然是不能算事。”梁胖子望了地面,很有一会子,忽然将身子一扭,脸望了她道:“既是不能算事,你就说出一句算事的办法来。”何氏本已走着站到了他面前来了,被他这样一逼问,向后退了几步,坐在门边椅子上去。秀姐在抢白梁胖子一句之后,本也就气不忿地向屋子里一缩。这时听见梁胖子说出这句话来,母亲有好久不曾答应,便隔了墙道:“妈,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想不出主意来,请个人替你想主意,还有什么不会的吗?你可以到隔壁老虎灶上找田佗子和梁老板谈谈。田佗子来了一定会和你出个主意,来把梁老板说好的。”何氏道:“这个时候,人家要作生意。”秀姐道:“你去叫叫看嗜。也许他很愿意来呢。他就是不来,你也不会损失了什么!为什么不去?”何氏听了这话,缓缓地站起身来。看那梁胖子时,他又点了一支烟衔在嘴角里,偏了头在吸着。何氏向他笑道:“梁老板,我去请田老板和你来谈谈,好吗?”梁胖子笑着点了一个头道:“那也好。”就是这“那也好”三字,虽不知道梁胖子真意如何,但他不会表示反对,却可断言。何氏也就不再考虑,径直向田佗子家中去。那田佗子听了一声请,很快地就走过来了。在大门口,老远地就向梁胖子点着头道:“梁老板早来了,我在那边就听到你说话的声音。”梁胖子站起来笑道:“我说话和我为人一样,总是唱大花脸。田老板来得很好,我们还有一点小事要麻烦你一下。前日我送那笔款子来,你也在当面。何老板拆烂污,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回来。钱呢?我们这位大嫂子又扯得用了。一不向人家交货,二不向人家退定钱,你想,我这中间人,不是很为难吗?”两个人一面说着,一面坐下来。梁潲!子就拿出一盒烟来,敬了他一支,又自吸了一支,两个人面对面地喷着烟,默然了一会,田佗子抽出嘴角里卷烟来两指夹了,将中指在烟支上面弹着灰,偏过头向站在门边的何氏道:“陈家婶子,打算怎么办呢?”何氏鸡皮似的老脸,不觉随着问话红了起来,因道:“我有什么法子呢?”田佗子将烟卷放到嘴角里又吸了两口,然后向何氏点了个头笑道:“当然在银钱上要你想不出什么法子。我想在银钱以外,和梁老板打个圆场,免得梁老板为难,这种办法,你总不反对吧?”何氏偷着看梁胖子的颜色时,见他很自然的向半空里喷出烟去,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样子。便道:“只要不出钱,我有什么不愿意?可是田老板说的办法,总也要我办得到的才好。”田佗子把手指上夹的烟卷,放在嘴角里又吸了两口,先点了个头,然后向梁胖子微笑道:“这没有法子,谁叫梁老板伸手管这件事呢?既然沾了手,只好请你将肩膀抗上一抗。”梁胖子叹了一口气道:“烦恼皆因强出头。陈家大嫂子很清苦,我是知道的,我若是一定要她拿钱出来,那也未免太不肯转弯。你说吧,可以想个什么办法来周转呢?”田佗子笑道:“你就好人做到底,那三十块钱都,借给陈家婶子好了。”何氏听到这话,不觉全身出了一阵冷汗,随着站了起来,两手同摇着道:“这个我不敢当,这个我不敢当。”

田佗子笑道:“你也太老实了,我一双眼睛干什么的,难道还会叫你借印子钱吗?梁老板虽是放债过日子的人,买卖是买卖,人情是人情,他借钱给你们,当然是人情,不是买卖,既是人情帐,自然说不上放印子钱那些办法。就是利钱这一节也谈不到,只要写一张字,收到梁老板多少钱,定一个还钱的日子就算完了。”何氏道:“这样说,梁老板自然是十二分客气。不过我的事,田老板是知道的,我也在人家大树荫下乘凉,一文钱的进项也没有。你说让我定个日子还钱,教我定哪个日子呢?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会有哪种日子。”梁胖子忍不住插嘴了,嗅嗤一声地笑道:“人家讨债的自己找台下,总说要约一个日子。你是连日子都不肯约,这就太难了。”何氏强笑着道:“不是那样说,田老板知道我们的事。”田佗子摇了两摇头道:“不是那样说,你是怎么样说呢?我可不知道。”这一僵,把何氏松懈了一分的神经,复又紧张起来。满脸浅细的皱纹都闪动着,变成深刻的线条,苦苦地向田梁二人一笑。梁胖子坐在矮凳子上,不住地颤动着大腿,这就向何氏沉着肉泡脸腮道:“你也应该替别人想想。你为难,人家和你帮忙,这忙也应当帮得有个限度。你现在虽然是没有进项,但你不能够一辈子都没有进项。你迟早约一个还钱的日子,我也就放了心。再退一步说,就算你没有法子,何老板总要回来的,他回来了,必定会替你想法子的。你发愁什么?”田佗子坐着,微笑着听完话,却把手一拍大腿道:“照哇!何老板总会和你想法子的。一棵草有一颗露水珠子,天下有多少人生在天底下会干死了?总有办法,总有办法。”说时,他不住地点头。何氏看到他这样肯定的说自己有办法,但这办法在哪里?实在不明白,只有睁眼望了他们,一句话说不出。梁胖子以为她心里在于主意,由她慢慢去想着,并不加以催促。倒是秀姐在屋子里默听了半天,见外面并无下文,因又走出来看看。见母亲满脸莫名其妙的样子在房门边呆坐着,因道:“妈,人家等你回一句话,你怎么不作声?”

何氏对她说话,却有辞可措了。掉过头来向她望着道:“你在屋里头,难道没有听见吗?人家要我们约一个还钱的日子呢。我就不知道我们家里哪一天会有钱,我怎么好说什么呢?”秀姐微微一笑,向她点头道:“你老人家实在太老实,不用王法也可以过日子。”说着,走出来,也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品字形地对了田梁二人。向田佗子笑道:“我妈太老实,所以请你来出一个主意。我们愿出一张借字给梁老板用这三十块钱。至于哪一天还他,各有各的算法。田老板你和我们估计一下,大概什么时候可还呢?”田佗子笑道:“你们家的事,我怎么好估计?”秀姐望着他,哟了一声,笑道:“你就估计一下也不要紧。估计错了,也不能敬你替我们还钱啦。”田佗子笑了一笑,将右耳朵缝里夹的半根烟卷取了下来,放到嘴角里衔着,在卷着的袖子里找出一根火柴,抬起脚来,在鞋底上擦燃了,然后自点着烟吸了。这样沉默了四五分钟,他向秀姐笑道:“我是瞎说的,对与不对,大姑娘不要见怪。据我想着,在三个月内你们家里一定有办法。”秀姐笑道:“好吧,借重田老板的金言。那末我就写一张三个月里还他的借字吧。”何氏道:“三个月里还钱?到那时,你有钱还人家吗?”秀姐道:“田老板久经世故,什么事不知道?他这样说了,一定是三个月里有办法。就请田老板和我们写一张借字吧。”田佗子望了梁胖子笑道:“梁老板的意思怎么样?”说着,站起来拍了两拍身上的烟灰。梁胖子也随他的话站起身来,笑道:“我无所谓。只要陈家大嫂子感觉得不困难。”秀姐笑道:“天下人都是这样,借钱的时候,非常高兴,到了还钱的时候,就觉得有困难了。最好是我们借了梁老板这笔钱,不用……”她说到这里就不向下说了,向田佗子点了一个头道:“诸事都拜托田老板了。”田佗子道:“你这里没有笔砚,拿到我家里去写吧。写好了我来请大姑娘画一个押就是。”何氏道:“还要画押?”说着,突然地站了起来。秀姐笑道:“我的老娘,你怎么越过越颠倒。人家替你写一张借字,交给梁老板,这就算事了吗?假如这样算得了事,你有十个姑娘,也让舅舅卖掉了。”梁田两人都站在院子里听她说话。秀姐笑道:“你二位去吧。我娘儿两个一天抬到晚的杠,这算不了什么。”

梁胖子听说,笑着走开了。何氏看到两个人都走进老虎灶去了,便悄悄地问秀姐道:“这样办不要紧吗?到了日子拿不出钱来,你我娘儿两个要挑着千斤担子的。我们画了押,你舅舅不会管这件事的。”秀姐道:“哪个又要他管这件事呢?我们花了人家的钱,我们还。我们还不出钱来,我凭着我这个人就有法子解决。”何氏笑道:“你也自负得了不得。你就有这么大的面子吗?”秀姐道:“你老人家太老实,非说明了不可。我就告诉你吧,他们这是一个圈套。头一下子我就有些疑心。可是我们饿得难受,不得不上钩。现在既然是上钩,只有跟着吞了下去,不吞也是不行。好在我们穷得精光,除了这条身子,也没有什么让人家拿去的。我舍了这条身子就是了,你老人家还担什么心?只要我肯下身份,慢说是三十块钱,就是三百块钱,也有法子对付。”正说到这里,田佗子已经同着梁胖子走回来了。他们听到秀姐在道论这件事,在院子里站着,没有进来。秀姐点点头道:“二位请进来,我们家里,并没有什么秘密!”那两人见她这样大马关刀地说着,在尴尬情形中也就只好笑了一笑走进来。田佗子手上捧了一张借字,向秀姐微欠了一欠腰,笑道:“姑娘看看,这借字写得怎么样?”说着,将借字伸着递过来。秀姐向后退了两步,笑着摇了两摇头道:“我又不认得字,你给我看什么?”田佗子笑道:“大姑娘客气,我知道你在家里老看鼓儿词。不过也应当念给陈家大婶子听听。”于是举着字条在面前,念道:

立借约人陈何氏,今借到梁正才先生名下大洋叁拾元。言明月息一厘,在三个月内,本息一并归还。生口无凭,立此借约为据。

年月日具念完了,他又声明一句道:“无息不成借约。只好在字上写了一厘息,三十块钱作三个月算,到了还债的日子,要不了你一角钱利钱,载上这一笔,总没有什么关系。”何氏点点头道,“我懂得懂得!我们常当当的人,利钱是会算的。”田佗子道:“那就很好,请你画上一个押。”说着,把那借字递了过来。何氏拿了这张字在手,不知道怎样是好。却回过脸来向秀姐望着。秀姐笑道:“这发什么呆呢?梁老板手上有笔,你接过来画上一个十字就是。”何氏糊里糊涂地在梁胖子手上接过那支毛笔来,又不知道要在哪里下手。还是掉过脸来向秀姐望着。秀姐道:“咳!我索性代了你老人家吧。我自己押上一个字,想梁老板一定也欢迎。”说着,把字条铺在桌上,在立借约人陈何氏名下画了一个押,而且还在旁边注了一行字,陈秀姐代笔。写得清楚完毕了,两手捧着,送到梁胖子手上,笑道:“梁老板你放心,你这笔钱跑不了的。我娘还不了你的钱,你好歹认在我身上。”梁胖子望了她笑道:“大姑娘,你不要误会了我们的意思。”秀姐道:“我这话也并不见得说出了格呀。我作代笔人在上面画了押,你不能拿借字和我办交涉吗?”梁胖子笑道:“哦!大姑娘是这个意思,但那也不至于。再会!再会!”他一面说着,一面将借字折叠起来揣到怀里去。和田佗子看了一眼,笑嘻嘻地走了。秀姐签过押的那支笔,还放在桌上,田佗子就向前去捡了在手上。秀姐向他勾勾头笑道:“田老板,多谢你费神了。作中的人,像你这样热心的,真是少有!除了跑路,连画押的笔,都要你随身带着。等我舅舅回来,一定告诉他,深深的和你道谢。”田佗子道:“谁让我们是紧挨着的邻居呢?这样近的邻居家里有了事,我有个不过问的吗?”

秀姐笑道:“说到邻居,那电不一定呀!有些人就是搭得邻居不好,弄得不死不活。像田老板这样的邻居,实在可以多多的请教一下。”田佗子虽觉她的话带刺,可是想到所作的事,就表面看来,是没有什么可说的,微笑笑着也自走了。何氏听到女儿这些似恭维非恭维的话,又看看她脸上那一种忿恨的颜色,也就想到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好像是事先约好了的一套戏法。姑娘既是作主把借约画了押了,自己也就无须去再说什么,只是坐着矮椅子上,背半靠了墙壁,呆呆地想。秀姐却不理会,抬头看看天上,自言自语地道:“天气不早了,该作饭吃了。还有二十多块钱,可以放心大胆,平平安安过上一个月的好日子。妈,你晚上想吃点什么菜?”何氏望了她道:“你这孩子气疯了我,还这样调皮作什么?”秀姐笑道:“我调什么皮?这本来是实话。他们拿钱来圈套我们,我们也上了人家的圈套,这好比人落到水里去了,索性在水里游泳着,还可以游过河去。若是在水里挣扎起来,还想衣服鞋子一点不湿,那怎样能够?我们现在快快活活吃一点,也就和落了水的人,索性在水里游泳一般。”何氏道:“孩子,你这样作,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意思,你真做到了那一步田地的时候,那就不能怪做娘的不能维护你了。”秀姐把脸色向下一沉道:“我要你维护作什么?我不是维护你,我还不这样一不作二不休呢。”何氏被女儿这样顶撞了一句,就不再向下说了。秀姐却像没有经过什么事一样,自自在在地烧火作饭。这样一来,何氏倒添了一桩心事,晚饭只吃了一碗,就放下筷子了。秀姐虽也吃饭不多,可是态度十分自然,赶快地洗刷了锅碗,就把茶壶找了出来,用冷水洗了,放在桌上,问道:“妈,记得我们家还有一小包茶叶,放在哪里?”何氏靠了桌子坐在矮凳子上,手撑了头只是昏昏沉沉地想睡。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皱了眉道:“还喝个什么茶?”秀姐道:“哪是我们喝?我是预备舅舅喝的。我预算着,舅舅该回来了。”何氏道:“好几天没有回来了,你倒算得那样准。”秀姐倒不去和她计较,笑道:“我出去买茶叶去吧。”随着这话,她走了出去。当她的茶叶还没有买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何德厚在院子里先呵哟了一声。接着道:“我知道,这几天,家里一定等我等急了。”何氏见他果然是这时候回来,秀姐所猜的情形,那就一点不错。不觉一股怒火,直透顶门,立刻扭转身躯,走进房去。可是她还没有走进卧室门去,那何德厚已走进了外面堂屋门了。

他笑道:“秀姐娘,老妹子,我这个没出息的哥哥回来了。”何氏见他这样喊着了,不能再装马糊了,只得站住脚回转身来向他笑道:“舅舅你怎么记得回来?我和你外甥女,快要讨饭了。”何德厚道:“我想着,你娘儿两个,一定会想出一些办法来的。所以我也没有托人带一个口信回来。今天吃过晚饭吗?”何氏还没有答青,秀姐已经买了一包茶叶进门了。她笑道:“舅舅财喜好哇!在哪里出门来呢?”何德厚本已坐在椅子上了,看到她走进来,便站了起来向她点了一个头笑道:“外甥姑娘,这两天把你急坏了,真对不起。”秀姐笑道:“真想不到,舅舅和外甥女这样客气,其实应该说是我们对不住舅舅。”何德厚手上捏了一个大纸包,正放到桌上去透开着,这里面除了烧饼馒头,还有一张荷叶包,包着熏鸡酱肉之类,正笑着要请她,母女两人吃。听了这话,故意放出很吃惊的样子,向秀姐望了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秀姐道:“也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我没有知道舅舅回来得这样快,没有把茶叶给你预备下来,好让你一进门就有得喝。”何德厚笑道:“就是这件事?”秀姐道:“不就是这件事,舅舅还希望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们和你惹下一场大祸吗?”何德厚笑道:“若是那样说,我益发不敢当了。”秀姐笑道:“哼!不敢当的事,以后恐怕还要越来越多呢。”说着,她在茶壶里放下了茶叶,立刻到田佗子家里泡了热茶来。田佗子随在她后面走来,走到院子里,老远地就抬起一只手来,向何德厚指点着道:“你在哪里吃醉了酒,许多天没有回来?真是拆烂污,真是拆烂污!”何德厚道:“我到江边上去贩货,让我一个朋友拉着我到滁州去,作了一趟小生意。虽也寻了几个钱,扣起来去的盘川,也就等于白跑了。请坐请坐!”他搬过一张竹椅子来让田佗子坐下,又在身上掏出一盒纸烟来敬客。对于田佗子之来,似乎感到有趣,还将新泡来的茶,斟了一杯,放在桌子角上相敬。田佗子抽着烟,微笑道:“何老板这多天,家里不留下一个铜板,也没有在米缸里存下一合米,你这叫人家怎样过日子呢?”何德厚搔搔头发,笑道:“这实在是我老荒唐。不过我这位外甥姑娘很能干,我想着总也不至于吊起锅来。”何氏站在房门边听他们说话,这就把头一偏道:“不至于吊起锅来?可不就吊了一天的锅吗。”何德厚向她一抱拳头,笑着连说对不起。田佗子笑道:“你不用着急,天无绝人之路呢。”于是把梁胖子送款来的事,粗枝大叶地说了一个头尾。何德厚当他说的时候,只管抽了烟听着。直等田佗子说完,却板了脸道:“田老板你虽是好意给她们打了圆场,但是你可害了我。你想吧,她母女两人,在三个月之内,哪里去找三十块钱来还这笔债?”田佗子脸上,透着有点尴尬,勉强笑道:“我也明知道,梁胖子不是好惹的。不过在当时的情形,不是这样就下不了台。而况梁胖子这样对她们客气,还是一百零一次,我觉得倒不可以太固执了。”何德厚道:“客气是客气,他不会到了日子不要钱吧?我和他有过一次来往帐,我是提到他的名字,就会头痛。”秀姐将身子向前一挺,站到他们两人面前,脸红红地望了何德厚道:“舅舅,你说这些话,还是故意装做不知道呢?还是真不知道?你要把我说给赵次长做二房,你早已就告诉梁胖子的了,梁胖子还向我娘道过喜呢,这不就是我一个还钱的机会吗?我一天做了赵次长的姨太太,难道三十块钱还会难倒我?我并不是不害臊,自己把这些话说出来。不过我看到大家像唱戏一样的做这件事,真有些难受!我索性说明了。大家痛痛快快向下做去,那不好吗?哼!真把我当小孩子哄着呢!”她这样说着,别人一时答复得什么出来?田佗子看着情形不妙,搭讪着伸了个懒腰,问声:“几点钟了?”在这句话后,懒洋洋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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