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贵的骑士……你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吗？任何吸入含有卑钍粉尘的空气的人，都会染病。无论男女，只要在这个地方生活过一小段时间，因疾病导致的视力下降就会一直传下去，持续十代之久……如果我们留在北南，这种情况就会继续。大家都说，离开这个阴云密布的星球，我们的视力才能恢复，却没有哪一辈人离开过这个地方。开采卑钍矿石和生产卑钍合金的代价就是，让我们这些工作在矿脉里或住在方圆五千里内的人们变成残疾。”陌生人近乎疯狂地控诉道。
“是有这样的……说法。可谁会相信这种谣传呢……棕眼效应只不过是虚构的故事，全都是那些人编造出来的，他们认为应该寻找其他能源来代替卑钍合金……即使那样做意味着把我们活动空间限制在我们星球上。已知能源中只有卑钍合金能够令宇宙飞船达到超光速。”埃伦迪尔争辩说。
“看着我的眼睛，小骑士。棕眼效应不是虚构的，正是这种遗传紊乱破坏了这块大陆上居民的视力。由于世世代代的开采，基本的农耕都已经变得不可能了……转化后的卑钍粉尘四处弥漫，任何生命都无法在这里健康生长，不论植物还是动物，永远不能了。”
“据说安捺院、海什玛力院、示玛雅院和斯拉笔院在这件事上首当其冲，是真的吗？”
“跟各个院没有关系，骑士勋爵大人，都是经济利益驱使的。贫穷、地位低下、没有权利的人不得不在这里工作和生活，做其他阶级的人不想做的事。这里几乎没有女神庙，米幽院的人都不愿意待在这里，不想受棕眼效应的影响。留下的人比那些所谓的星球宗教大祭司更有布道精神。是的，尊贵的大人，在这块土地上，示玛雅院更至高无上。在这里，我们敬畏的是男神，而不是女神。”陌生人如是描述着。
“对女神不应感到畏惧，尊敬的先生……而是要心怀感激与尊重。不过，在宗教问题上，我不应参与辩论，在这方面，我接受到的教育并不比北方其他平民多。”埃伦迪尔坦言道。
陌生人点点头，“宗教产生分歧而非团结人心。我深信这点。”
“先生……能否冒昧问一下您的尊姓大名？”
“我叫穆克塔尔。”陌生人鞠躬道。
埃伦迪尔跟随穆克塔尔重新坐上轻轨列车。拥挤的车厢内，他们静静地坐在一起。车窗闪过了十四站。穆克塔尔终于站起身，走向车门。埃伦迪尔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当这对奇特的二人组到达主大街时，埃伦迪尔用他的五色瞳斜看了一下。这里，一切事物都特意使用三元色设计而成。埃伦迪尔注意到他周围的城市景观中完全不带有中性色彩。地表之上没有一丝白色、黑色或灰色。空气中充斥着烟尘。埃伦迪尔咳了几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也从未呼吸过这样的空气。穆克塔尔确定了埃伦迪尔仍然跟在后面，并向他点头示意之后，便朝一栋十六层高的破旧公寓大楼走去。大楼外部包裹着一层红黑色的粉尘。埃伦迪尔停下来用微型电脑扫描那层粉尘。电脑扫描结果，卑钍粉尘……浓度极高。“这是卑钍？”埃伦迪尔问。
“是的。在我的眼里，它是鲜艳的红色。相信你看到的跟我肯定不一样。”穆克塔尔回答。
“我看它是红黑色的。”埃伦迪尔肯定了他的话。
“黑色……是什么样的？”穆克塔尔问。
“对不起，你说什么？”埃伦迪尔眨眨眼。
“您说的黑色……是什么样的？”
“黑色就是物体只吸收而不反射光线所呈现的颜色。你看不到黑色吗？”埃伦迪尔非常疑惑。
“据我所知，北南人的眼睛里有一种特殊的视锥可以分辨所谓的中性色彩。长期暴露在含有高浓度卑钍或是其合成形态卑钍合金的环境下，我们视网膜中的这种视锥会遭到破坏。正常的眼睛里还有另一种视锥，可以令人看见高强度光和低强度光……新来的居民眼睛中的这类视锥也会遭到破坏……世世代代居住在这儿的家族，他们的眼睛更是缺少了这两种视锥。这就是棕眼效应导致的后果……绝大部分后果。”穆克塔尔详细地解释。
“为什么我以前没听说过？我从来没听过，或者读到过，任何提及我们族人眼睛突变的信息。”
穆克塔尔看着埃伦迪尔的眼睛，“那么，也许你应该跟我来，一切事情就都清楚了。”
五小息后，穆克塔尔按响16-23号房间隔壁的门铃。开门的是一个黑头发、黑皮肤、约有40寸高的女人，在埃伦迪尔骑士勋爵看来，她那深棕色的眼睛已经接近黑色了。女人及腰的长发分别编成五根辫子，然后又束在一起。一枚金银吊坠挂在她的脖子上，十分雅致，吊坠呈打开的书形，中间刻有花体字母“S”。杜尔温女士微笑着说，“穆克塔尔，欢迎回家。差事办得怎么样？”
穆克塔尔瞥了一眼埃伦迪尔勋爵，“颇有成效……杜尔温女士。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位是特纳院的埃伦迪尔骑士勋爵。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旧南里中央医疗中心的废墟附近徘徊。”
“欢迎您，骑士勋爵大人……快！请进！”杜尔温女士招呼他进房间。
走进这间昏暗的公寓后，埃伦迪尔四处打量起来。窗户上蒙着一层色彩，一种他从没见过的色彩。这令埃伦迪尔很难看清眼前的东西。他想坐到椅子上的时候，还不小心绊了一下。另一个女人，狄勒小姐，端给埃伦迪尔一杯饮料，他很有礼貌地接了过来。在埃伦迪尔的眼中，这杯液体呈深红色，而对于那位女士来说，它则是亮红色的。“柯兰果汁？”
“当然。这是能在西南方生长的少数水果之一。”狄勒小姐笑道。
“这种水果的颜色很特别。”埃伦迪尔说道。
“卑钍粉尘无孔不入，包括我们种植的食物。”狄勒解释道。
“我还以为这里什么都不长……不是说辐射令作物无法生长吗……”埃伦迪尔十分不解。
“是健康的生命不能生长，”杜尔温女士解释说，“为了避免卑钍中毒，我们不得不从外地进口大量食物。”
“但从理论上来讲……长期在这里居住的人，最后不是都该对卑钍产生适应性吗……如果污染问题真的那样广泛的话。”埃伦迪尔推敲着。
“卑钍的放射性太强了，小骑士，”穆克塔尔说。“我们只能承受一定量的本地食物。如果摄入过多，血液中的卑钍足以致命。”
“卑钍的毒性这么大？”
“当然了……卑钍的产地仅限于西南方，离人口密集的地区相当遥远，因此它的毒性很容易被忽视。”穆克塔尔解释道。
“必须承认，我从来没听过卑钍合金或者卑钍有任何毒性。在东北，我们接受到的信息只有，卑钍和卑钍合金是能够满足我们星球能源需求的清洁安全的物质。”
“政客，”杜尔温女士大声说道，“从不说真话。所谓的大议会是这样，王室是这样，就连各院的领袖也是这样。他们在乎的只是抓住手中的权利。他们已经彻底腐败了，都不是什么好种，甚至医师都明显偏向达官显贵。”
杜尔温的控诉对埃伦迪尔来说犹如当头棒喝。自从横跨了安巴·梅德利海之后，他的内心一直在思考着父母的死。他们二人在治疗南里城最贫苦最底层的人民的时候，在传播仁慈的时候死去了。她言语之间难道是在有意攻击他？
“南里中央医疗中心绝不会歧视穷人。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会为了帮助穷人而回绝有钱人。我是说，在……”
“在某个自作聪明的人把医疗中心炸掉之前，是吧？”杜尔温女士假笑着说。“你知道什么？你和你东北那些趾高气扬的主子知道什么？骑士勋爵大人，住在这里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们。”
遭到如此斥责的埃伦迪尔做了个深呼吸，以便控制自己愤怒的情绪。这个女人所说的每个字都是对基莉娅和德文的侮辱，这深深地伤害了他。埃伦迪尔站起身，开始踱步。最后，他转向杜尔温，“我是来这里查明真相的，夫人，并不想为发生在你或者你家人身上的不幸充当炮灰。”
“你指的是来这里查出许多卑延前在你家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再为他们报仇吗？”穆克塔尔一语道破。“我们知道你是谁，埃伦迪尔骑士勋爵，特纳院德文勋爵和基莉娅夫人的儿子。”
埃伦迪尔非常震惊，同时也庆幸自己没有携带特纳重剑。否则，就现在这种情况来看，他绝对会拔剑的。然而，他像平日里训练时一样，仔细斟酌着自己的声音和语调，“德文和基莉娅都因服务人民而死。他们热爱救助穷苦无助的人们，拯救了无数生命。”
“相信那些都是他们告诉你的，异教徒。”狄勒说。
“你们，似乎都知道我的名字和血统，却一味地侮辱我的家人和我爱的人……为什么？为什么要故意跟我作对？”埃伦迪尔反问道。
“为了看看你配不配得上特纳院之名。为了看看你内心是仍存荣耀，还是充斥着仇恨。为了试探你此行是真诚地寻求真相，还是受愤怒的驱使。你一定以为，你的父母因为他人毁灭城市的行为而变成无辜受害者，于是你怒不可遏。”杜尔温咆哮着说。
“我谁都不恨。我怎么会呢？除了我说的那些以外，我对这里发生的事完全不了解。我是第一个站出来承认北方获得的消息不全面的人。这就是为什么我想亲眼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跟真正经历过的人谈谈，从夺取我父母生命的东西上吸取教训。身处特纳修道院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我无法得到答案。只能在这里探寻真相，然后如实上报。”埃伦迪尔辩驳道。
“上报给谁？”穆克塔尔问。
“我院的领袖们，如有必要我还会向达拉女王汇报，如果大议会愿听我一言，我甚至会向他们汇报。我追寻的是真相，不是政治议题。也许你不知道，特纳院的骑士始终为真理和荣耀而战。”
“或许吧。可特纳院和帝国院王室的血脉一直紧密相连、纠缠不清。你身上也一定流淌着帝国王室或是其他院的血液。毫无疑问，你首先忠诚于自己的血统，其次才是真理。”穆克塔尔评论道。
“我唯一在意的那一丝血脉早已不在了。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答案，不为政治，更不为辩解。现在，请允许我离开，这样我才能继续追逐真相。仇恨毫无意义，也无法揭示真理，只会蒙蔽双眼，徒增毁灭罢了。”埃伦迪尔回答。
狄勒向他鞠了一躬，“那就请平静地离开，就当没有遇见过我们。”埃伦迪尔骑士勋爵回敬鞠躬礼，随后大步走出了公寓。
埃伦迪尔关门离开后，一位少年从后面的卧室跑出来，“他走了吗，母亲？”
杜尔温女士转身拥抱她的儿子，“是的，阿拉塔尔。他走了。”
“他难道不知道我们是谁吗？”阿拉塔尔问道。
“你指的是，我们将贾努斯视为宗族元老的事，还是你父亲是旧南里中央医疗中心爆炸事件的元凶的事？不……我想他没怀疑我们。”杜尔温回答。
“母亲，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跟踪他。我能保证他永远都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和狄勒阿姨要伪装成伤患将诊疗中心炸毁。”阿拉塔尔提议说。
杜尔温笑了，“你已经越来越像你父亲了。我真为你感到骄傲。去吧……跟着那位尊贵的特纳骑士。让他跟他父亲走向同样的命运……今生来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