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手可热的房产，”梅根边低声咕哝。边抬起床垫走上嘎吱作响的楼梯，“真是个笑话。”
“你只是不了解地产行业及其买点罢了。”贝亚特气喘吁吁地把她抬的那头放下，“快别抱怨了，把这破东西抬上去再说。”
梅根停了下来去擦嘴唇之上的汗水。“为什么伯里斯必须今天去上冲浪课？他动动手指就能把这玩意抬上去。”
贝亚特放下床垫休息了好一会儿。“男孩必须找找乐子，我得偶尔让他出去放松一下，否则他会变得郁郁寡欢。喝喝伏特加酒，唱唱关于伏尔加河的俄罗斯歌谣，然后突然放声大哭。让他去冲浪更简单些。”
梅根笑了笑：“你们两的关系很奇妙。”
贝亚特抬起床垫。“快点抬吧，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完呢。”
她俩最后终于把床垫抬上了楼，放进前面的卧室，把床垫侧放在地上。梅根打开窗户；“至少这个还能用。”
“你得把破了的那个修好。”贝亚特说道。“窗户的框架也需要换新的，但如果你请人来换上新玻璃的话，还可以将就一段时间的。”
“那正是我要做的第一件事。装玻璃再把后门修好。”梅根拿着向贝亚特借来的刷子。地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和老鼠粪便。她刷地板时，闻到一股股腐臭味。她皱皱鼻子，尽量用嘴巴呼吸。
“你最好用加漂白剂的热水来洗地板。”贝亚特建议。“我已经在楼下的水桶里帮你放过漂白剂了。”
“我到哪里才能弄到热水？”梅根停下手中的活。“哦，老天，贝亚特，在这样的废墟里，我要如何生存下去？”
贝亚特叹了口气。“梅根，看看这栋房子，维修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屋顶没有太大问题，供水也正常。不过你可能要花点小钱去重新走一下电路，先请个电工来检查一下吧，他会给你报价的。为什么要我来告诉你这些事情？”
梅根若有所思地看着贝亚特，“你说的没错，修还是不修，我必须做出选择了，没有折中的办法。”
贝亚特点点头。“没错。”她走到窗户旁，把身体探出窗外。“从这里往外看，风景绝佳，如同站在海滩上，还能听到海浪的声音。”她转过身子，抱着胳膊。“你知道吗？这个地方相当值钱。”
“对，没错，这就是座皇宫。”梅根揶揄道。
贝亚特摇摇头，翻了翻眼珠子。“并不是说这栋房子值钱，虽然这房子挺不错，也可以修缮得很好。而是说这里的地理位置，对于这周边的农民来说，带有小溪的田野如同黄金般珍贵。牛群无须人工喂水，长势却十分喜人。”
“长势？你接下来要说什么？”
“关于农事，你显然比我还无知。不过，到周边转转，你就会听到农人始终挂在嘴边关于‘生长’的话题。不是好就是坏。总而言之，大对数情况都不好。”她轻描淡写地说，“这就是为什么农民对你现在所拥有的地产趋之若鹜，因此你可以把地卖个好价钱，留下这栋房子。”
“我不知道是否要那么做，”梅根说。“不过，你继续说，我感觉越来越有主意了。”
贝亚特点点头：“单看这栋房子，这里的地理位置对于游客来说也很重要。”
“旅游”梅根说，“我以为旅游业已经是一条死胡同了。”
“不，并不是死胡同，而是在转型。民宿生意过去让美国游客在这一带洒下大把的美元。不过，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９１１事件发生之前，经济就直转急下了。那个时期美国佬都愿意呆在家里，而且碍于汽油价格，汽车旅行也不兴旺。但是，现在的人喜欢把假期花在冒险活动上，像徒步，游泳，潜水之类的运动。而此地位于峡谷的一端，最适合冲浪。特别是风筝冲浪和帆板冲浪。”说完贝亚特深吸了一口气。
梅根依着地板刷的手柄，回味贝亚特刚刚说的话。“我明白了，我都没从这个角度想过这事。”
“地产变卖的话，有可能会建起许多度假别墅。”
梅根皱皱鼻子。“我想，我不会喜欢那样的变化。”
“我知道，但要守住这片地产。那是奢望，你也许根本就无力承担。”
“嗯，我是该好好想想了。”
“我明白。”贝亚特把手搭在梅根的肩膀上。“我得回去了。你这边打扫完后可以过来帮我铺床吗？”
“好的。”
“谢谢。”贝亚特说完就脚步轻快地往楼下走，走到一半又停下，“我会给供电局打个电话，要求他们来和你洽谈。”
“太好了，你简直就是我的天使。”
“我可没那么好。”贝亚特笑道，然后砰的一声关上前门。
贝亚特离开后，四周一片诡异的寂静，就好像房子本身在倾听她的话。梅根摇摇头，加紧忙起手中的活。她清扫过地板后，从后门外的水龙头里接来水，加入洗衣液和少量的漂白剂，用于清洗地面。清洗完毕后，又用同样的方法清洗了窗框。房间似乎瞬间就焕然一新了，一阵清风从海面吹来，拂起了破旧的窗帘，阳光洒在洁净的地板上，一只鸽子落在窗沿，咕咕叫着竖起脑袋，仿佛在研究房内的格局。
梅根撇下垫子，来到楼下去查看厨房，好让楼下的房间通通风。房屋对面远处的田野里传来隆隆声，一开始并不引人注意。但是，当她打开前排房间的窗户时，一股腐臭味扑鼻而来，令人作呕。她蹒跚后退。那股气味就像毒气弥漫在屋子里，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屋内所有纺织品都无法免遭其害，甚至连她穿的衣服都不能幸免。她用手遮住嘴巴，强忍着不要呕吐。这……到底是什么气味？
***
“粪浆”保德在电话里说。“肯定是杰克提早施了肥。”
“什么？谁是杰克，他为什么要把这种气体弄得到处都是？”
“那不是气体，那是粪浆，姑娘。你之前没听说过吗？”
梅根渐渐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哦，该死！”
“是大便，也叫作粪水。通常用的是牛的排泄物，可杰克用的是猪便便，气味更加浓重。”
“哦，这有经过允许吗？环境会受到污染吗？我觉得那简直就是毒气，肯定会有污染的。”
“我们这里的人可不会这么说。你知道吗，粪浆对植物的生长很重要。我们每个人都需要谋生。”
“好吧，不过……”梅根咽了咽口水。“多久用这玩意施一次肥？”
“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
“看天气如何，栽种什么样的农作物。粪坑里有多少粪浆。诸如此类的情况。”
梅根心里叫苦。“那我该怎么办？我不能让这种气味弥漫在房子里，太恶心了。”
保德笑了起来。“怎么办？没什么办法。不过，你有两个选择。”
“哦？什么选择？”
“第一，忍着。”
“那么第二个选择呢？”
“回到都柏林去。”
***
“生一堆火。”贝亚特一边说，一边把刚换下来的脏床单和毛巾搬下楼。
“什么意思？”
贝亚特把要洗的东西扔在厨房地板上。“在壁炉里生火，再点上几根蜡烛，放在靠近窗户的地方，那样就可以把屋内的气味消除掉。而且你知道吗，保德说的没错，你得习惯这些事。不管怎么说，这里经常刮风，粪便的气味通常一天左右就消失了。”
“好吧，我想你说得对。我不能希望这里所有的事情和城里一样。”
贝亚特把整个床单都塞进一个枕套里。“明天我去特拉利购物时，顺便把这个拿到洗衣店去洗。好了，我们弄点茶喝吧。”
梅根在叠毛巾，并把叠好的毛巾放在桌子上。“谢谢，但要是你这没有其他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我想回去生个火，还要铺下床，对了，浴室我还没打扫。”
“没事了。有一批客人马上就要到了，需要给他们上茶，但我一个人能应付过来。小屋里有些木块，还有半包的煤砖，你可以拿去生火。我还会给你些引火物和火柴的。”
“谢谢你，那真是太棒了。”
贝亚特耸耸肩。“你工作这么认真，我理所应当帮你一把。能够获得帮助，你不知道对我来说是多大的安慰。我会让伯里斯帮你把那些东西全都搬到车里。”她打开通往大厅的门，大叫：“伯里斯！快去厨房。”
伯里斯从后门走了进来。“怎么了？我正在按你的要求清洗货车。”
“那他妈的已经是两小时以前的事了。”贝亚特抱怨。“去小屋拿一袋木块和煤砖来，放到梅根的车里。可以吗？”
“好的，老板。”
“你是不是对他太严厉了？”梅根等他离开后问道。
贝亚特耸耸肩。“也许吧。可他那么懒，我得拿根鞭子抽着，他才会动。”
梅根露出笑脸。“我敢打赌，你肯定也很享受吩咐这个俄国人做这做那。”
贝亚特得意地笑笑。“那感觉确实不错，就像是踢整个俄国军队的屁股。”
“可怜的伯里斯”
“哈，他喜欢这样，不然为什么还呆在这？”
梅根拎起包。“因为他爱你？”
贝亚特眼神一冷。“别再这么说了，永远都不要。”
***
梅根回到家已经是黄昏时分。在回家的路上，她停下车来，在一个卖鱼和油炸食品的店里吃了晚餐。她还买了些蜡烛，牛奶和面包，然后绕道去布兰登海湾看日出。
屋里漆黑一片，那股臭味虽有所减弱，但依然挥之不去。梅根奋力把柴火拉到屋里，并把买来的东西放到厨房餐桌上。又走到门外摘了些雏菊和野玫瑰，放入一个花瓶里。厨房的水龙头经久未用已经生锈，不过她最终还是拧开了。但几秒钟后，她就后悔打开了这个水龙头，因为水流从水龙头里喷射而出，瞬间打湿了她的衬衫和牛仔裤。她猛吸一口气，希望能关上水龙头。但水龙头的开关从她手中滑脱，水流依然向外喷涌，地板也湿了。
她惊慌失措地跑去拿电话，但又犹豫起来。打给谁好呢？该怎么办？由于水压较大，水流依然在向外喷射。她得先把水阀关上。嗯，对，先关水阀。顷刻间灵光闪现，她知道该打给谁了。
***
“好吧，”保德说着从大门处折回来。“我已经把水阀关了。”
“上帝保佑，你在家。”梅根舒了口气，把湿嗒嗒的衬衣从身上脱下来。“谢天谢地，你有关水阀的钥匙。”
“你可能也有一把放在什么地方了。”
“啊，就算我有也不知道要怎么用。谢谢你帮忙，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但你说过，如果我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你的。”
保德把水阀的钥匙放入吉普车。“没问题，姑娘。你遇到这样的麻烦，我也为你难过。”
梅根靠在门上。“我是不是应该把那个水龙头换掉？”
保德张口笑道。“那个水龙头？并不止一个，亲爱的。所有的水管你都得重新整修。这些管道是铅制的，自从其他类型的水管面世以来，这种已经绝产了。”
“天哪，”梅根懊恼地说。“那得花多少钱？难道要重新装水管？”
保德耸耸肩。“花多少钱？我也不知道。但应该费用昂贵，不会是一笔小钱。”
“倒霉，”梅根踢了门一脚。
“这就是你的老房子，需要花很多钱。”保德上了吉普车。“不过这有条小溪，那里有大量的水。我得走了。再见，梅根。”
他发动了车子，离开时扬起一阵泥浆碎石。
***
梅根筋疲力尽意志消沉地回到屋子里，在小屋里找到几条旧抹布，把厨房地板的水擦干。然后把湿漉漉的衣服和裤子并挂在浴室里，决定去楼下生火。她在壁炉里堆好火柴，木块和引火物。然后在厨房里找到两个果酱罐，把蜡烛放在里面。然后她点燃一根火柴放进壁炉的那堆柴火里。明亮的火焰立即在木块间闪烁，火光与烛光相映，房内瞬间变得温暖了许多。
梅根坐在座垫上，看着火苗，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在家中，但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很久。火越烧越旺，烟子却没有从烟囱里排出去，而是全都窜到屋子里了。
出了什么问题？梅根透过浓烟往烟囱里瞧，什么也没有，只看到一大堆的小树枝。乌鸦的杰作，肯定是它们堵住烟囱想要做巢。“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梅根哽咽着，用一个旧地毯想要把火扑灭。但是那块地毯也着火了。羊毛燃烧的气味让这一切变得更加糟糕。最后，她只好用果酱罐从小溪里取来水，泼到正在闷燃的那堆乱糟糟的东西上，又返回去再取水。跑了几个来回后，火终于被扑灭了，却留下一堆黑漆漆的东西，散发着呛人的臭味。
梅根含着泪，大口喘着气，磕磕绊绊地走到外面，跌坐在了后门的台阶上。她的头枕着手臂，陷入挫折与绝望之中。眼泪开始缓缓淌下，仿佛从内心深处涌出。在壁炉里生火的失败感，让压抑了好几个月，甚至几年的不开心都爆发了。
父亲过世，斯蒂芬背叛，工作丢失，这所问题百出的破房子，还有一种令人绝望的孤单，所有这些混合成一个巨大，使人无法承受的痛楚。她的啜泣声在夏日夜晚的寂静中回荡，淹没在溪流和海浪冲刷海岸的声音里。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梅根不禁尖叫出声。
“别叫，是我。”
她转身凝视着那张黑暗中勉强可见的脸。“丹？”她低声说。“你在这里干嘛？”
“我有些东西要给你。不过，不要紧。”他和她一起坐在台阶上，用手臂搂着她。“出了什么事？”
梅根叹了口气，轻声抽泣着，用手被蹭了蹭鼻子。“我流鼻涕了。”
“给，”他递给她一块手帕。“这很干净，可以擤鼻涕，擦眼泪，然后告诉丹叔叔，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哭鼻子。”
梅根擦干脸上的泪水，擤完鼻涕。“谢谢，”而后长叹一声。
“这气叹得很深沉啊。”丹说。
“是的。”
“想要聊聊吗？”
“不想。”
“好吧”
她靠着他。“你身上有大海的味道。”
他把鼻子凑到她的头发上。“你身上有烟熏的味道。”
“我知道。为了消除粪便味，我生了一堆火。可我太蠢了，不知道生火前要先检查一下烟囱是否通畅，”她又开始哭了。“我这么没用，甚至连生火都不懂。这里处处是猪粪的气味，而我连给自己铺床的力气都没有。而且水管报废了，得换新的。我还得给房子重装电线，鬼知道还有什么事要做；我得花费一大笔钱。周围的农民也讨厌我，而且我还没其他地方可去。”
他抱紧了她低声说，“哭吧，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哭出来。”
“看来我不得不把房子卖了。”梅根的眼泪滴到他的衬衣上。“可我那么喜欢这里，我想待在这，但是现在，我做不到了。”
他把她拥得更紧了。“确实不容易接受，不过这也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一栋像这样的旧房子对于一位女性来说要应付的事的确超出了能力之所及。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吧。”
“的确如此。”梅根抽回身子，擦干眼泪。“现在没事了，我感觉好多了。谢谢。”
“真的？”
“是的，所有事情都令人感到绝望。不好意思，我必须振作起来。”但她不想失去他双臂所带来的温暖和安慰。于是又依偎得更紧了些。我不了解他，只见过他两面。他是个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家伙，可是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他这么有吸引力。为什么在他臂弯里感觉如此之好，虽然他只是装着很友善？她凝视她的脸，想看清到他的双眼，但当时光线太暗。
“梅根，”他低声说，他的嘴唇亲在她的脸颊上，“你这么甜美，却那么悲伤。”他的嘴唇寻找着她的嘴唇。
她往后退，但放弃了挣扎。他们亲吻了很久。我这是在干嘛？谁在乎，她自问自答道。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他的嘴唇那么温暖，他的气息那么甜蜜。他身上有种大海的味道和润肤露的香味。但是，她的内心深处有某些东西让她逃离。“求你了……丹……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他再次把他拉入怀中，吻上她的唇。
她放松了片刻，尽情享受，然后把他推开。“丹，求你了，停下来。”
他们放开彼此，大口喘着气。
“对不起。”她含糊地说。
“不，我才需要道歉。我也不知怎么搞的，通常，我不是那种乘人之危的人，不会用这种方式占女人的便宜。但你就坐在那里，那么甜美，软弱而又悲伤。”
“我现在一塌糊涂。”梅根含糊地说着，用手摸了摸头发。
“你很美。周六那天晚上，你走进酒馆时，每个人都在看你。”
“是吗？”梅根说完轻哼一声。“也许是因为我格格不入，就像一名参加葬礼的妓女。”
“胡说。”他又想吻她。
她往后躲。“求你了。我不能，现在不能。”
丹摸着她的脸庞。“亲爱的，”他轻声说道。
她哆嗦了下，抓住他的手，“进展太快了。”
“我知道。”他捏紧她的手。“但我们可以一起努力。”
“也许吧。”她把手抽开，清清嗓子：“对了，你为什么来这里？你想要给我什么？”
他站起身。“哦，嗯……是这个盒子，你叔叔帕特的私人物品，养老院给我的。东西不是很多，包括他的手表，一些相片，几封信和放在他所在养老院的房间里的小装饰品。但我觉得这些东西现在应该属于你。”
“谢谢。”
“我把盒子放在厨房餐桌上了。”
她抬头看着他。“我要去把床铺好，然后一觉睡到永远。”
丹在路上徘徊着。“你一个人能行吗？”
她站起身。“嗯，没问题。”
“确定吗？”
“确定无疑。”
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可以。”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回见。”他说完这话从房屋旁边绕过去消失了。
梅根听着他的车子开走的声音，心里有种感觉：自己的人生刚刚发生了奇怪的转变。
